谢观抬起沈聆妤的脸,沈聆妤心里的尴尬仍旧没有散尽,别扭地尽量将脸偏到一边,不敢去看谢观的眼睛。
谢观转回她的脸,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他问:“你现在收拾好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可以讲一讲道理了是不是?”
沈聆妤仍然觉得臊得慌,黑夜藏起她脸上的烧红。她硬着头皮点头,不承认自己的软弱、别扭。
“好。”谢观点了下头。
他沉声问:“沈聆妤,你哭什么?”
她哭什么?这个还需要她亲口说出来吗?难道谢观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吗?若他心知肚明为何又要问这么一嘴,故意再提起一遍让她难堪吗?
沈聆妤咬唇,声音里噙着丝气恼:“若是陛下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不会哭吗?”
谢观认真想象了一下,然后说:“不会发生。因为你抱不动我。”
“你……!”沈聆妤不知道怎么接话,气恼地眼睛瞪圆。
“没必要反应这么大。”谢观说,“你是我的,你全身上下全部归属于我。我帮你,有什么值得你哭上一晚上?现在就哭成这样,以后我会亲、会翻弄、会进嵌,那个时候你也要哭成这样?”
“你……!”沈聆妤愣愣盯着谢观的眼睛,这下子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好半晌,她才找到话反驳:“不是!我只属于我自己!”
谢观反思了一下。那么说似乎是不太公平,所以他补充了一句:“我也属于你。”
谢观继续说下去:“现在尚年轻,等七老八十走不动路听不清话看不清人吃不下饭的时候,要互相照顾,总会见到对方很多不好的一面,衰老笨拙甚至发臭。那个时候,你也整个晚上地哭?”
沈聆妤懵懵地望着他。
沈聆妤第一次听见有人会将白头偕老说得这么……粗俗难听。
没有星月的阴天夜晚,空旷的草原上,一片黑漆漆。两个人四目相对,望着的对方的眼睛,就是唯一的光源。
沈聆妤后知后觉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她表情不自在地又一次移开目光。
谢观不允。
他捏着沈聆妤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声音也沉了沉:“你总转头干什么?我是长得难看吓着了你?”
他这接二连三的发问让沈聆妤应接不了。好半晌,沈聆妤才闷声反驳:“你冤枉人,我才没有哭一整个晚上!”
谢观想了一下,颔首:“确实。”
谢观还想再给沈聆妤讲一讲道理,可是他突然抬头,视线越过了沈聆妤,往前前方。
他看见了灯火。
沈聆妤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眯着眼睛瞧了瞧,知道是马车过来接他们了。沈聆妤赶忙推了推谢观,说:“把我转过去!”
——一会儿来了人,瞧见她与谢观面对面坐在马背上,实在有失观瞻……
谢观握住沈聆妤的腰,刚要将她提一提,动作又止住,他说:“你求我啊。”
沈聆妤不理解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怎么可以这么……这么……这么……
沈聆妤居然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不能找到形容词来形容谢观。
求他?沈聆妤气恼地凑近,在谢观的颈侧用力咬了一口。
黑夜遮住沈聆妤脸上的烧红,同样遮住了这一刻谢观眼底升起的亮色。
他说:“求得好。”
沈聆妤:……?
谢观逼近,在沈聆妤颈侧同样的位置咬住一小口皮肉,兵不舍得用力地咬。只是轻咬住这块软滑的皮肉轻轻左右啮磨一番。
在马车赶过来之前,谢观握着沈聆妤的腰身,将她身子转过去,双臂环过她,握住马缰,纵马赶上正往这边来的马车。
不同于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马车里柔和的灯光,以一种温柔的方式仿佛能够将每一缕情愫清晰照清。
沈聆妤也不清楚自己的脸还红不红,一进了马车里,她立刻躺在窄床上,面朝车壁,背对着谢观。
谢观将她捞起来,说:“裙子脏了,换身衣服。”
沈聆妤低头去看,果然见裙摆上沾了些草泥。谢观伸手给沈聆妤解衣,沈聆妤脱口而出:“灭灯!”
两个人刚上来,马车也还没启程。沈聆妤惊觉自己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恐怕被外面的侍卫听了去。
谢观凑到沈聆妤耳畔,低声:“皇后说的话,恐怕要让外面的人误会了。”
沈聆妤脸上一红,闷声:“不换了!到了古武庄收拾。”
到了下半夜,车队才到古武庄。这地方不大,魏学海提前吩咐过,不要兴师动众。小镇上的人都已经睡熟,几乎没有亮着的灯。
到了住处,谢观单手将沈聆妤竖抱起来,抱她去浴室放进浴桶里,让她自己泡了,他则是去了隔壁梳洗。他总担心沈聆妤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匆匆洗了澡就赶过来,又给人救出来、擦干净,抱到床上去。
骑马跑了大半日,两个人都有些累,早早睡下。
沈聆妤睡得很沉,可睡着之后又做了很多梦,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今日草原上的情景。老天爷仿佛怕她忘记一般,让她在梦里反复记住每一个细节。
谢观听见她小声的啜泣醒来,推她:“沈聆妤?”
沈聆妤苏醒,红着眼睛去望谢观,她突然攥住谢观袖角,急声:“允霁,你帮我把裤子脱下来。”
谢观惊诧地抬眼,望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昨天没更的补偿,今天的更新晚一点发
第62章
听沈聆妤用急切的语气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谢观不可能不意外。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依言去帮她。
沈聆妤将手抵在谢观的肩头轻轻地推:“再帮我拿一盏灯来!”
谢观不明所以,一边在心里诧异沈聆妤如今指使他越来越顺口了, 一边乖乖起身下榻去给她拿灯。
谢观燃起烛火, 将灯罩盖上,然后提着灯走到床边, 一边掀帘,一边将手里的提灯往里探。
昏暗的床榻内被照亮。
沈聆妤已经自己坐起身, 她掀开身上的被子,两条腿并在一起朝前伸着。她低着头, 正在看自己的腿。
提灯的亮光照进来, 沈聆妤急忙伸手从谢观手里把提灯接过来。她握着提灯靠近自己的腿, 更仔细地看。
谢观没看明白沈聆妤这是在做什么。他立在一边打量着沈聆妤的神情, 发现她一会儿看自己的左腿,一会儿看自己的右腿, 就好似……在比对着什么。
“灯抬高一些, 当心烫伤。”谢观道。
沈聆妤好像没听见,仍旧将提灯紧挨着自己的腿,盯着自己的腿仔细地瞧。
谢观皱眉,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她拿灯的手腕, 将她手里的灯往上提了提。
提灯里的光一下子照亮沈聆妤的脸,让谢观瞬间看清她湿漉的眼睫,还有眼底的恐惧。
“聆妤, 你做噩梦了吗?”谢观微微用力去握沈聆妤纤薄的双肩。
沈聆妤抬眼, 望向谢观。
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泪重难盛, 渐渐染湿了眼睫。她眼睫缓慢地颤了下,蓄在眼眶里许久的眼泪就这样滚落,沿着如瓷欺雪的娇靥滑落、再坠落。
谢观看着她的眼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问你话,是做噩梦了吗?梦见什么了?”
沈聆妤抬手,攥住谢观的袖角,哽声:“你帮我看看,我的右腿和左腿是一样的长短和粗细吗?”
谢观皱眉,这是什么荒唐的问题?
见谢观不动,沈聆妤攥着他袖角的手往上去攀,直接握住了谢观的手腕。她继续小声哽咽地说:“右腿一直没有知觉,以后会萎缩是不是?会、会变短、变细,变成皮包骨干瘦、皱巴巴……”
谢观大概猜到沈聆妤做了什么梦。
谢观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安慰她,而是说:“大概会。”
沈聆妤紧攥谢观手腕的手力道一松,再颓然地滑落下去。她眼睫也跟着轻垂,长长的鸦睫垂下来时,谢观看见了她瞬间黯然的眼神。
“这很重要?”谢观问,“会比现在更糟糕?”
沈聆妤不吭声。
“聆妤,这两年你走到现在很勇敢。没有必要再为右腿会不会萎缩而难过成这个样子。就算萎缩了,和现在没有知觉没什么区别。”谢观道。
沈聆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会变丑……”
谢观反驳:“你皱着眉头哭的样子最丑。”
沈聆妤抬起脸来,皱着眉头瞪他。
望着她那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的眼睛,谢观却扯起唇角笑了笑。他伸手去揉沈聆妤的脸,指腹擦去她眼尾沾的一点眼泪,说:“到底梦见什么了?”
沈聆妤扁着嘴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肯说。
“梦见我要洗澡,你帮我宽衣,看见我的……我的右腿萎缩得很难看。你一脸嫌弃地直接把我扔进水里转身走了,我呛了一大口洗澡水,呛醒了……”
谢观瞠目结舌地听沈聆妤说完。
一瞬间的呆怔之后,谢观没好气地反驳:“我连你尿尿什么样子都看见过了,右腿萎缩就会把你扔水里?沈聆妤,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沈聆妤低着头,闷声:“不是我脑子里,是梦里……”
谢观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低笑一声,再开口:“给你讲个事情。有一年二嫂睡觉的时候梦见二哥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沈聆妤蹙眉听着,反驳:“可二哥不是那样的人呀。”
谢观没接这话,自顾继续说下去:“二嫂从梦中惊醒,翻身骑在二哥身上,拿着枕头要闷死他,口口声声说着要弄死他。”
沈聆妤惊讶极了。二嫂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她完全不敢想象二嫂会骑在二哥身上拿着枕头要闷死他。她说:“做梦睡糊涂了吧?”
谢观哈哈大笑:“你也知道啊。”
沈聆妤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谢观这是在说她。她轻哼了一声,将脸转到一边去。
刚从噩梦里惊醒的惊恐有些散去,沈聆妤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她转过脸,偷偷去打量谢观,发现谢观正盯着她看,她赶忙又把脸转过去。
谢观觉得好笑,捏着她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说:“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没有不让你看。”
沈聆妤没吭声。她只是很惊讶,谢观居然可以用这样寻常的语气说起谢家人的日常琐事了……
以前,她是连提都不敢提的。只要一提起,他必然瞬间黑了脸,像是下一刻就要抓一个人过来杀着玩解恨。
谢观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端了一盆温水。他将帕子浸湿再拧干,给沈聆妤擦了擦脸。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一阵温暖的舒适从肌肤慢慢渗进身体里。沈聆妤心里亦跟着一暖。
当谢观拿走了帕子,沈聆妤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气,这是困得狠了。
谢观将铜盆放到一侧的桌上,熄灯上榻,他将沈聆妤抱在怀里。不多时,沈聆妤呼吸绵长,在他怀里睡着了。
谢观却没了睡意。
他想起之前秦元津的话。秦元津说沈聆妤左腿的伤时不时还会疼,可她右腿的旧伤早已痊愈,之所以至今没有知觉,病因难查。谢观记得秦元津最后说:“若实在查不出病因,也不排除心病。”
秦元津也说:“若真是心理阴影造成,治愈的机会更渺茫。”
谢观小心翼翼将胳膊从沈聆妤颈下拿回来,他悄声坐起身掀开被子,在沈聆妤的右腿上捏了一把,命令:“你听话,早点知道疼痛,孤下次轻点咬你。”
深夜寂寂无人回应,一条腿更没有张嘴。
床幔内光线昏暗,一片昏暗里,谢观盯着沈聆妤柔白的腿,弯下腰来,在刚刚捏了一把的地方再轻轻亲了一下。
纵使知晓她腿上没有知觉,不会将她扰醒。谢观的这个亲吻仍是极浅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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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巷。
谢云坐在窗下,手里拿了一卷旧书在读。这书他已经读过许多遍,再次翻阅不过打发时间。许是因为这书读过许多遍,谢云本就心不在焉。书没有读多久,他便走了神。
他回忆起这两年的许多事情。这两年,丹娘带着他东躲西藏,换过七八个地方。尤其是头一年,每到一个地方藏身不久就要再换地方。赵帝也不知道是得了消息知道他活着,还是因为过于谨慎不想谢家人有漏网之鱼。头一年,官兵在京中搜查是极普遍的事情。
谢云本就体弱,再遭受全家被诛杀枉死的打击,气血攻心,一度病得起不来身。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夜晚,官兵又一次照例搜查。丹娘带着他偷偷从后门逃走,换一个藏身之所。官兵不知怎么追了来,丹娘派丫鬟小厮尽量去支开人。他病得厉害行路艰难,是丹娘背着他走过那条昏暗漫长的小巷。
他也不会忘记,他烧得连气息都浅了,整个人好像置身在火炉里。丹娘凿了冰,将浴桶里放满了冰块,她抱着他坐在冰块之中。谢云退了烧,对她摇头哑声:“你疯了?这么冰对女子身体不好!”
丹娘眉眼嫣然,喟然般低声:“我也觉得我疯了……”
谢云更会记得,那一日是母亲的生辰。他想回一趟谢家,纵使那里已经一片狼藉。丹娘说好,陪他回去。可是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官兵。丹娘将他藏在角落,谈笑风生地与那几个官兵打情骂俏,支他们走。他在暗处盯着那个官兵的手在丹娘腰上捏来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