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瞬间回过神儿,赶忙走过来。沈聆妤今日的裙子是谢观精心挑的,裙摆层层叠叠,柔和的蓝色从里到外一层比一层更浅柔。
月牙儿赶快帮忙将沈聆妤的裙摆理了理,再将薄毯展开搭在沈聆妤的腿上。因为距离谢观太近,月牙儿的手有一点抖。
沈聆妤心口一缩一缩的,一时间,她也说不好这是怎样的滋味。她压着慌乱,开口:“陛下不要开玩笑了。我在倡狮台下等着您回来。”
她将手搭在谢观的胸口捏着他的衣襟,轻轻拽一拽。待谢观垂眼看她,人多眼杂,她不能说太多,只好用一种央求的目光望着他。
沈聆妤知道谢观一定能看得懂她的央求。她在求他放她下来。
谢观面对沈聆妤的时候时常心软,可他也有很多时间心如磐石,无法改变主意。他不去看沈聆妤那双又慌张又哀求的眸子,他抬眼瞭望着高耸入云的倡狮台,抱着她抬步登山。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之余,谁也不敢多说。
眼看着谢观就要抱着沈聆妤登上第一节 石阶,沈聆妤再攥他衣襟,小声絮絮劝着:“允霁,允霁!”
“允霁,你送我回去吧。我对十二兽表演不感兴趣。”
“允霁,后面的人都看着咱们呢!”
“允霁,你、你要是抱我上到半山抱不动了,会让人看笑话的……”
“允霁……”
谢观瞭望着高处的天幕与云雾,认真道:“沈聆妤,我不会放下你的。”
他在说这次登倡狮台,也不止在说这次登倡狮台。
沈聆妤张了张嘴,还有好些要劝谢观放下她的话。可是一股暖流堵在她喉间,让她一时失声,发不出音来。
谢观仍旧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却好像能猜到她的表情,他说:“沈聆妤,你也知道那么多人看着。拿出皇后的派头来,可千万别哭鼻子。”
“我没有……”沈聆妤嗡声。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噙了哭腔。
她迅速偏过脸去,将脸藏进谢观的胸口。她闭上眼睛,眼睑合上,溢出来的湿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真的哭鼻子了。
沈聆妤安静下来,长久地闭着眼睛埋脸在谢观的胸膛,慢慢平复着喉间的汹涌。
谢观稳稳抱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他没有再说话,给沈聆妤一点平复的时间。
又过去一阵子,沈聆妤终于将藏在谢观怀里的脸庞抬起。谢观低眉,望见一张嫣然浅笑的娇靥。
沈聆妤手臂轻抬,去抱谢观的脖子。谢观顺势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能够看见山上的风景。
她太久没有登高,早就忘记了高处的风景。
凉爽的风拂面,带来高处的飒意。石阶两旁的灌木随着山风逍遥摆动,偶有蜂蝶在灌木草丛之间翩翩起舞。
沈聆妤眯起眼睛来,遥望着山顶,心里生出澎湃的向往,同时也生出担忧。她收回视线,望着谢观的侧脸,低声:“你要是累了,咱们就歇一歇。”
洞湘的月神节,既然是给月亮过节,自然要登高。这倡狮台就是为庆祝月神节而建,到了这一日,洞湘人或三五好友结伴或一家人同行,登高拜月。
这倡狮台建在山上,三千级山路石阶,中途置办了一些供登高人暂歇的亭子。
今日天子在此,谢观走在最前面。随行臣子和洞湘人跟随其后,人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帝王。帝王抱着皇后,身姿挺拔,拾阶而上。正升的日光将帝后的身影照下来,照出巨大的影子。
众人原先是故意落后一些,可是行了一段路,不想故意落后,也被谢观落在了后面。后面的人陆续在路边的亭子里暂歇,走在最前面的谢观仍旧昂首前行,没有歇过。
谢观故意拉开了距离,他怕沈聆妤哭鼻子。
他不愿意旁人看见他的皇后哭。谁若看见了就挖去谁的眼珠子,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其他人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沈聆妤攀着谢观的肩,伸了伸脖子往后望去,见人群远远落在后面,她说:“允霁,我们也歇一会儿再走吧。”
沈聆妤心有顾虑,她觉得谢观离开众人太远不是好事,若遇到意外呢?想取谢观性命的人可不少,何况如今还在洞湘的土地上。
谢观抱着沈聆妤又往上走了一段,在路边的凉亭停下。他调整了下抱着沈聆妤的姿势,先单手竖抱着她,再将搭在她腿上的薄毯铺在长凳上,然后才将她放下来。
沈聆妤坐下来,看着谢观垂眼给他整理了一下裙子才在她身边坐下。
谢观瞥了一眼后方,道:“要喝水吗?估计魏学海还得一会儿才能爬上来。”
“不喝。”沈聆妤的心思都在谢观累不累。她伸手,去捏一捏谢观的手臂。
她蹙着眉,藏不住眼底的心疼。
“早知道我今天早上不吃那么多杏仁酥了。昨天晚上也不吃就好了……”沈聆妤自言自语般呢喃着。
谢观小心翼翼瞧着她这一刻为他蹙眉的眉眼,他溺于这一刻她短暂的关怀与心疼之中。
沈聆妤突然“呀”了一声,抬眸望向谢观:“陛下渴了是不是?”
登高本来就容易渴,她被抱着一点不累,可谢观定是又累又渴。沈聆妤伸长了脖子朝山下张望着,喃喃:“魏学海也太慢了……”
“是渴了。”谢观视线慢慢下移,落在沈聆妤的唇上。
沈聆妤回眸对上谢观的视线。四目相对,她顿时了然谢观想做什么。若是以前,沈聆妤一定不会愿意在外面与谢观亲近,这太不成体统了。可是这一刻,当谢观靠过来时,沈聆妤没有躲。
她甚至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主动探舌递去,允他的吮吻。
谢观轻吻的细磨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才更加轻柔地继续。
沈聆妤总是担心后面的人赶过来发现,谢观也不太愿意其他人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这个吻并没有太久,两个人便分开。
他们两个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气喘吁吁的魏学海送来水囊。谢观接过来拧开塞子,将水囊递给沈聆妤,让她先了几口,自己才喝。然后谢观抱起沈聆妤,继续拾级而上。
沈聆妤望见了远处月牙儿的身影。
她攥着谢观的衣角,小声问:“让月牙儿被我一会儿好不好?”
“可以。”谢观道。
沈聆妤顿时惊喜极了。
谢观接着道:“只不过孤看不顺眼,背过你之后,她的胳膊要砍下来。”
沈聆妤一怔,听他连“孤”的自称都用上了,立刻闭了嘴,安静地偎在他怀里。
随着越登越高,山上的风也大了些,吹拂着沈聆妤的碎发一下又一下地拂面,连望着山景的视线也被切割。
沈聆妤慢慢收回视线,安静凝视着谢观。
在即将登到倡狮台最高处下面两三层石梯时,已能听见高台上的侍者们的走路、说话声。今日月神节,上面的这些侍者昨天就过来了,在这里布置、准备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嘿嘿
第67章
上方平台上的人早就张望着, 静候中原天子和他们的王登上来。他们隔着老远就看见中原皇帝抱着个女人一节节石阶踏上来,看得他们面面相觑。
“这中原皇帝看上去消瘦,和咱们草原上彪悍的汉子相比, 弱不禁风的样子, 居然能抱着个女人走上来……”
“他抱的人是中原的皇后吗?听说不小心坠楼,是个瘫子。”
“永远好不了了吗?怪可惜的……”
看着谢观抱着沈聆妤踏上来, 这些人赶忙停了议论,齐齐迎上去, 双手搭在肩上行礼。
又有管事抬臂,给谢观引路:“陛下, 这边请。”
他语速有些快, 实在是看着谢观抱着他的皇后登了这么高的山, 替他累得慌。
巨大的遮风伞用巨石压着, 伞柄上系着彩色的绸布,绸布随着山风高高扬起。
谢观抱着沈聆妤踏进遮风伞下, 将她放在椅子里。
谢观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聆妤悬着的那口气,倒是终于放下了。人放松下来,她脊背一松,软软地靠着椅背。她有心想问一问谢观累不累,可是这里的侍者们一队队经过, 她便暂时将话咽下去了。
谢观倒了一杯水递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道:“喝些水。”
沈聆妤轻“嗯”了一声,双手捧着杯子喝水。虽然她是被抱着上来的, 可一个姿势久了, 腰身也有些酸,而且被山上的凉风吹得太久, 唇上有些干,确实渴了。
这山上的风虽然大,吹拂在身上,却给沈聆妤带来久违的自由感,莫名地心旷神怡。
她又喝了几口水,望着伞柄上随风高扬的彩色绸带,唇角攀起笑容来。
在近处摆水果点心的一队侍者将东西摆好放,转身离去。沈聆妤这才转过脸去跟谢观说话。
谢观正晃着发酸的手腕,沈聆妤转过脸来的前一霎,他及时将手臂放下,面色如常地望着前方。
沈聆妤想说什么,可是语言突然变得苍白无力,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欠身去倒一杯水,双手捧着递给谢观。
谢观伸手去接,两个人相望,目光短暂地交融。
接下来陆续有侍者经过,沈聆妤与谢观没怎么再说话。沈聆妤杯子里的水饮尽之后,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侧的谢观。
他一手握着水杯,靠近沈聆妤的那只一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她这细小的动作还是被谢观发现了,他搭在桌上的手放下来,在桌下摸到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沈聆妤立刻抬眼去看刚刚经过的一队侍者,她收回视线,手却没有收回来,任由谢观握着。片刻之后,她被谢观握在掌中的手微动,从他掌中缓慢地往上挪,挪到他的腕上轻柔地捏一捏,再一点一点往上揉捏。
两个人都望着远方。
远方卧在云海里的几座山峦与此山遥相呼应。恍惚间,他们好像也坐在了云端上。
谢观有意避开其他人的举动很明显,所以巴兴修故意率领洞湘人落后一些,不仅落后谢观,甚至落后在那些中原之后。他们都是草原儿女,登山望远是常事,这般落后自然是故意。
巴兴修回头望了一眼两个女儿,稍微驻足,等她们两个走过来,引他们去路边的暂歇亭说话。
“你阿姆可跟你说了?”他问小女儿坛纱。
坛纱本和姐姐有说有笑,突听父亲这样问,她脸色顿变。她“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和亲!打死我也不要嫁给中原皇帝!”
“这事情岂容你任性?”巴兴修怒斥。
坛纱气得脸色涨红,硬着脖子反驳父亲:“阿爸!你就舍得女儿离开草原,去中原皇宫里当金丝雀吗?”
不等巴兴修回答,她继续恼声:“就算你舍得,女儿也不愿意!中原皇帝的父亲杀了我的叔叔、兄长,我怎么可能去当他的女人?父亲吞得下这仇,女儿吞不了!”
巴兴修气得胡子颤动。他指着小女儿好半天,怒声:“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胆子大了不要紧,脑子也被你丢到山下了!”
一旁的坛雅赶忙劝:“阿爸不要动怒,坛纱你也别这样和阿爸说话呀。有事好商量……”
巴兴修拂袖,怒气腾腾地转身继续往山上走。他怕自己再和这个小女儿说几句话,就要气得揍她!要是儿子,他就揍了!闺女却是打不得,只能气得吹胡子瞪眼。
坛雅瞧着父亲走了,叹了口气,又开始劝妹妹。
“你说的那些事情,阿爸不记恨吗?可是咱们也不能只凭着一口气任性啊。这次中原皇帝带了十万铁蹄,你也是亲眼见过了。那是一个不高兴就要打仗的!这些年,打的仗实在是太多了,子民伤不起了,咱们也真的不能再打仗了……”
坛纱听着姐姐的劝,耷拉着脸,仍旧不高兴。道理她都懂,可是让她去当仇人的女人,她心里膈应死了。
坛雅劝了半天,也有些急了:“我劝你这么多,你听进去了没有?”
坛纱哼了两声,赌气似的说:“我看那中原皇帝对他的皇后好得很,兴许根本看不上我呢!”
坛雅却摇头:“这和亲,与是否看得上哪有半点关系……”
两姐妹不能驻足说太久,继续拾级而上。她们这么一耽搁,几乎成了最后上去的人。
洞湘以狮子为神兽,这倡狮台有一个巨大的石狮子,狮身缠着一条又一条彩色的绸带,石狮张着巨口仰望苍穹,等待他的月神。
此刻石狮周围升起了篝火,再远些,围着一张张宴桌,宴桌上架着炙牛羊和其他野味。
坛纱环顾,看见了中原皇帝与他的皇后坐在巨伞下。与其他热闹的宴席不同,他们那里显得高高在上又格格不入。
坛纱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她转过身对倡狮许愿——愿中原的皇帝和他的皇后爱得轰轰烈烈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绝对容不下第三个人!不会让她和亲嫁去中原那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