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暴雨的摧残,有些草木倾倒,可还有更多的草木趾高气昂地迎风舒展。
沈聆妤收回视线,望向谢观的侧脸。
谢观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却说:“想亲就亲,不用请旨。”
沈聆妤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回头看,见后面的人故意落后一些距离。沈聆妤凑到谢观耳畔压低声音,浅柔的声线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不要脸。”
谢观唇角轻扯,不仅不怒,反而很高兴。他护在沈聆妤腰侧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这下可把沈聆妤吓坏了,立刻回头去看后面的人有没有发现。好像他们都在专心走这雨后潮湿的石阶,没有注意到这边。可沈聆妤还是不太高兴地低哼了一声。
——后面的人没看见,可是无处不在的暗卫会看见呀。
沈聆妤眸光流转,悄悄去打量周围葳蕤茂盛的草木,有些好奇那些暗卫此刻藏身在哪里。
打情骂俏的闲闲交谈下,沈聆妤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高处,变得没有那么惧高了。雨后染着草木清香的山风吹面,吹动她的发丝,她掖了掖碎发,遥望着云雾间的远山,眉眼间蕴着柔柔的笑。
到了山下,躺在床榻上,沈聆妤感慨,山顶上帐篷里的褥子就算铺了再多层,也还是不如床榻躺着舒服。
宫人们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昨天晚上沈聆妤出了一身冷汗,到现在还没有沐浴过。谢观知道她以前讲究多,要抱她去浴室,却被沈聆妤拒绝了。
沈聆妤让谢观先洗,而她先去看望月牙儿。
谢观欲言又止,自己去浴室。
沈聆妤频繁地向谢观提到月牙儿,也算一种故意为之。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味让月牙儿避开谢观。
月牙儿已经被安顿到了床榻上,太医正坐在床边给她检查身上的伤,担心从山上将她挪下来的时候,加重了她的伤情。
月牙儿腿上的伤口果真又裂开,鲜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
“严重吗?”沈聆妤询问。
“皇后娘娘放心,这些伤口裂开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没伤到骨头就是万幸。”
沈聆妤微笑点头,道一声辛苦。
太医退下去煎药,沈聆妤将自己从轮椅挪起身,支撑着坐在床边,她拉住月牙儿的手,叹息般呢喃:“自你赶去京城陪在我身边,跟着我吃了许多苦,一日好日子也不曾有过。”
“以前你总劝我一切不幸都会过去,明日总会比今日好。”沈聆妤忍下眼底的湿意,“那你的身体能一日比一日更好吗?”
沈聆妤偏过脸去,飞快地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
她不愿意在月牙儿面前哭,以前她疼的时候在月牙儿面前哭过好多次,每一次她哭,月牙儿都会跟着哭。
沈聆妤调整了情绪,让自己笑起来。她守着月牙儿,像个坐在藤椅里晒太阳的老人,絮絮自语许多过往的事情。
天色黑下来,沈聆妤弯下腰,给月牙儿整理了一下被角,柔声:“我明日再来看你,希望我的小月牙儿明日伤口不会再流血,脉象也能变得更稳一些。”
沈聆妤将一旁的轮椅拉过来紧贴着床,她一手扶着轮椅扶手一手撑着床边,让自己站起身来。她昨天晚上左腿疼得厉害,今日虽不如昨晚那么疼了,猛地站起身,还是疼得沈聆妤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闷闷地低哼了一声,才挪坐回轮椅。
沈聆妤每次挪身都要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呼痛时,月牙儿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转。
小鞋子端着月牙儿的药从外面进来,刚要把药放下去送沈聆妤,被沈聆妤拒绝:“不用送了,你照顾好她比什么都重要。”
小鞋子应声称是。
沈聆妤回去之后,魏学海迎上来,道:“陛下刚刚出去了,和几位大臣议事。特意交代过若皇后娘娘饿了不必等他用晚膳。陛下还格外交代了他不会太晚回来。”
沈聆妤向来少食,不吃晚膳也是常事,自然不会提前用。她在窗下坐了一会儿,坛纱县主和坛雅县主结伴过来。
她们两个拿了些东西来,有赠给沈聆妤的日用品,也有给月牙儿治病的草药。
两个人陪着沈聆妤说话,一副讨好的模样。
沈聆妤敏感地觉察出来,她们的讨好变得更明显,尤其是坛纱县主。说话间,坛雅县主时不时将话题绕到妹妹身上,夸妹妹的懂事娴雅。
沈聆妤最初有些疑惑,她多看了坛纱一眼,又了然。
经历了莘昊力的死,巴兴修如今对谢观越发毕恭毕敬,整日小心谨慎,如今已经是铁心将小女儿当成和亲的牺牲品。也不知道是怎么说服了坛纱县主,之前怎么都不愿意的她,如今瞧上去乖顺安静,好像认命了。
两个县主变着花样地夸着沈聆妤,夸她肤如凝脂皮肤十分娇嫩。
沈聆妤用指背碰了碰脸颊,道:“最近倒是被风吹得粗糙了许多。”
她说的是实话,可即使被风吹过,她的肌肤也远比两位草原上长大的县主娇嫩许多。
坛雅县主道:“洞湘风大,气候也干燥。皇后娘娘身娇,我这里有软露膏,是我们当地人沐浴之后嫩肤之用。一会儿派人给皇后娘娘送来。”
坛纱和坛雅又坐了一会儿,告辞而去。她们退下没多久,坛雅县主就派人将软露膏送了来。
沈聆妤好奇地打开瞧。圆圆的一大罐,盖子一拧开,沈聆妤便闻到了一股十分好闻的沁香。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多闻了闻,又用指腹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这软露膏不仅味道好闻,质地也极细腻轻柔,肉眼可见地融于她的手背。沈聆妤想着一会儿沐浴之后用一些。
谢观心情很差,他黑着一张脸迈进来,一抬眼,看见沈聆妤坐在窗下,她低着头几乎把脸埋进一个圆盒里。
一看见沈聆妤,谢观脸上的阴沉顿时一扫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79章
“什么东西?”谢观走过去, 直接从沈聆妤手里抢过来闻了闻。
“是不是很好闻?”沈聆妤赶忙问,“沐浴之后擦身的,洞湘气候干燥, 擦了这个身上会舒服些。”
好闻吗?谢观不觉得。这破玩意儿不敌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万万分之一。可谢观望着沈聆妤的一双笑眸, 不想扫她兴头,将软露膏递还给她。
“用过晚膳没有?”谢观问。
“等你呢。”沈聆妤闻着软露膏, 随口道。
沈聆妤并没有注意到谢观因为她这随口的三个字,眼底有柔风聚。他突然俯下身来, 抬起沈聆妤的脸,在她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沈聆妤急急去推他, 拧眉软声:“吹了大半日的山风没擦洗, 脏着呢。”
谢观心情愉悦地传膳, 两个人相对而坐用过膳食, 沈聆妤没吃几口,谢观心情不错却吃了不少。
用过晚膳, 谢观抱沈聆妤去浴室, 将她放在热水里。在倡狮台上的时候沐浴的次数实在是少,而且环境远不敌这里。谢观让沈聆妤多泡一会儿。
“我的软露膏。”沈聆妤提醒。
谢观走出去拿了软露膏回浴室,当他将软露膏放在架子上的时候,目光在软露膏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视线从软露膏上移开,落在沈聆妤的身上。她清水没过她的胸口, 随着她整理头发的动作,水面微漾,一波又一波地亲吻着她的锁骨。
谢观突然很羡慕此刻将沈聆妤包裹的洗澡水。
沈聆妤将头发放下来后才发现谢观盯着她瞧, 她顺着谢观的视线望过去, 发现他正在看着她的胸口。
沈聆妤微怔,端正的脊背稍微往下弯一弯, 去往水里藏。可是浴桶里的水很清,什么都遮不了。
她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谢观的眼,谢观走过去,抬起一只手搭在桶壁上。他修长的指微蜷,闲适地轻轻叩了两下桶壁。
沈聆妤望着谢观的手,仰起一张寻常带笑的温柔娇靥:“不出去吗?”
谢观轻叩桶壁的动作停下,他用手肘横压在桶壁上,俯下身来与沈聆妤平视。
“要赶我出去?”他问。
沈聆妤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奇怪,她摇头,说:“随你。”
她这身体,从上到下没有哪里是谢观没见过没碰过的。沈聆妤应当早就不介意谢观的目光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没圆房的缘故,沈聆妤很多时候在谢观的注视下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会害羞。
谢观伸手,手掌贴着水面,掌心被温热的洗澡水洇湿。他用被水打湿的手,沿着沈聆妤的锁骨轻轻地抚过,从内至外,最后握了一下沈聆妤纤细的肩头。
他说:“一会儿我给你擦那个……什么膏。”
沈聆妤咬了下唇,接话:“软露膏。”
谢观摸了摸沈聆妤的头发,将搭在她另一侧肩头上的一缕长发挑开,然后走了出去。
沈聆妤望着谢观走出去,她抬手,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感受有些乱的心跳。
有一件事,沈聆妤一直不懂。
谢观对她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聆妤自己也承认谢观对她极好。在外人眼里,他们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如胶似漆。可是外人一定想不到,他们两个人至今没有圆房。
沈聆妤不懂谢观为什么没有一直没有真的要她。
当初成亲时,他两日后就要出征,担心疆场凶险有去无回,故意没有与沈聆妤洞房。他让她等他回家。
那么现在呢?
沈聆妤垂眼,隔着氤着一层水汽的热水,望向自己的右腿。她的右腿向一侧撇摆着,一眼就能看出与左腿的不同。
因为她的右腿吗?这样的一条腿,是会很扫兴的吧?
沈聆妤抬起自己的右腿,将它放在左腿上揉一揉。
这样也挺好的。她也不愿意拖着这样一条腿与谢观亲近。
这样也挺好的。她也不用费尽心思瞒着谢观去服避子丹。
昨夜洞湘下了一场暴雨,千里之外的游灵庄也下了一场暴雨。
游灵庄的一家客栈里,谢云躺下之前服了风寒药。他半睡半昏迷间,也在断断续续地咳着。
庄子不大,天一黑,没几家舍得点灯。整个庄子一片漆黑。
小松悄无声息地潜进谢云在的客栈里,试了试他的额温,见他有要退烧的迹象,松了口气。
小莲压低声音:“已经给丹娘去信了,丹娘会赶过来吗?”
小莲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小莲凑过去,从门缝望了一眼,见是丹娘,急急忙忙将房门打开。
丹娘身上裹着一件藏青的长披风,兜帽遮着她有些憔悴的脸颊。她快马加鞭赶了很久才赶过来。
小松也迎上去,对丹娘说:“谢八郎病了好几日,今日已经好转了。明天一早应当就能退烧。”
小莲在一旁补充:“这段日子我们暗中跟着他,按照他的习惯,等明日退了烧,一定就会继续启程往洞湘去。”
丹娘点头,让他们先退下。
她摘了兜帽,走到床边坐下,望着沉睡时也眉头紧皱的谢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问谢云,也是问自己:“是你太不省心,还是我不够狠心?”
丹娘又是叹了口气。
她向来绝情又心狠,谁也不信,也不要任何人对她的信任。她做事自私狠辣又一意孤行。可是现在……
丹娘望着谢云羸弱苍白的脸色,皱眉道:“我开了间客栈,从头开始。如今生意一般般,可是很快就能将客栈做得很大。”
微顿,丹娘带着些指责的语气:“谢云澈,只此一次,我不会再为你耽搁我的时间和事情了!”
丹娘站起身,狠心往外走。
“丹娘……”
丹娘惊讶地驻足,回头望向谢云。他醒了吗?丹娘凑过去细瞧,见谢云还睡着,只是在呓语。
丹娘近距离地凝望着谢云的眉宇,她伸出手,想要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可是她的指腹还没有碰到谢云的眉头,又收回手来。
丹娘直起身,立在床边凝望着谢云,好半晌,她轻声:“云澈,别再想着我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丹娘戴上兜帽,狠心往外走。
房门在丹娘身后被她轻轻合上。守在外面的小松和小莲迎上来。
丹娘吩咐:“将他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凌鹰卫。”
“是。”小松点头应声。
谢云病成这个样子,丹娘觉得让他走去洞湘实在是难为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陛下知道他还活着,来接他。
丹娘回头,皱眉望向紧闭的房门。
其实丹娘心里有些不理解。谢云并非没脑子的蠢人,他为何不先将自己活着的消息告诉陛下?非要拖着病弱之躯千里迢迢往洞湘赶去?
丹娘更是心里不安,她怎么觉得谢云病得更厉害了?原先在云梦巷时,可没有这样严重。
屋子里,谢云睁开眼睛,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隔着一道门,借着走廊上的壁灯,他望着映在房门上的身影。
谢云一双眼睛清亮明澈,没有半点刚睡醒的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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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聆妤洗好了,她望了一眼浴室门口的方向。明知道谢观就在外面,她只要唤一声,谢观就会进来帮她。可是沈聆妤迟疑了一下,还是想要尝试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