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没说什么。他低下头,继续□□着沈聆妤的手指头。好长一阵沉默之后,他再开口:“孤记错了,是让他去湘平。”
沈聆妤惊讶地抬眸望向他。
湘平?
湘平乃富庶之地,还是林家的故土……
记错了?沈聆妤不觉得谢观是记错了。
“恩人。”谢观拍了拍沈聆妤的手背,他轻笑一声,道:“林怀溯明日启程,皇后理应送恩人一程。”
沈聆妤顷刻间又紧张起来。
谢观似无所觉,漫不经心地说道:“孤陪着皇后去送别恩人。”
沈聆妤望着谢观眉宇间的浅笑,好像恍惚间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彬彬有礼的谢七郎。
与此同时,林怀溯正在沈聆妤曾经住过两年的小院。
沈聆妤走得匆忙,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小院里处处残留着她住过的痕迹。
弦月高挂在夜空,从枝杈间漏下微弱的月光。
林怀溯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曾很多次坐在这里,悄悄望向映在窗上的倩影。
在沈聆妤身残的这两年,他竭尽一切去救治她,却连相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不愿意做趁人之危的小人,不愿意以一个救助者的姿态出现在沈聆妤面前。
于林怀溯而言,纵使沈聆妤跌进泥里,她在他心中也永远是那一轮可望不可及的灿阳。
不仅是他,京中多少郎君都曾为那个会跳舞擅马球人美心善永远灿笑的小郡主痴迷过。
林怀溯曾留在这里的小厮走过来,捧上一个盒子,道:“四郎,这是小郡主走之前让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林怀溯赶忙接过来。
他将锦盒打开。锦盒下面是一叠银票,上面有碎银,还有一些来不及变卖的首饰。
林怀溯仿佛又看见沈聆妤垂着眉眼牵针引线的身影。纵病痛缠身时,她也想尽办法赚钱。
对于她想要挣钱这件事,林怀溯知晓,却也没多想。今日才知,是为了还他的救助。
林怀溯望着手中的锦盒,锦盒沉甸甸,他心口也沉甸甸的。
林夫人从一旁走过来,瞧着儿子这神情,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也算是好结果,小郡主平平安安,你也无事。不要多想了。”
林夫人想了想,再轻声说:“怀溯,她现在住在坤云宫。”
林怀溯握着锦盒的手微僵,开口:“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夫人慢慢点头。她望着儿子的目光,还是有些不放心。明日林怀溯就要启程去湘平,湘平是林家的故土,林老爷夫妇略一琢磨,便想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一家人都搬回湘平。
林家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只待翌日一清早启程。
天才蒙蒙亮,林府却来了贵客。
“皇后娘娘?”林老爷脸色变了又变。
“是。”管事皱着眉禀话,“皇后娘娘的马车停在府门前,来向四郎送别。”
林怀溯快步往外奔去。
林老爷在后面喊住他,提醒:“怀溯,谨慎说话!”
林怀溯奔到府门外,看见停在门外的马车。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儿,不见侍卫,甚至连车夫都不在。
林怀溯正疑惑时,沈聆妤将窗口的垂帘掀开一角望出去,对林怀溯浅浅一笑。
真的看见了沈聆妤,林怀溯松了口气,霎时心里也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陛下准你过来?”林怀溯问,“怎么就你自己?”
“车夫去方便了,一会儿就回来……”沈聆妤点头。她不是一个人,谢观就在她身后,可是谢观不准她说。
她见林怀溯安好,也不想多说以免哪句话惹怒了喜怒不定的谢观。她说:“这两年实在多谢。一路平安。”
眼看她要放下垂帘,林怀溯急急向前迈出一步,道:“让郡主为我受委屈了。”
沈聆妤心里咯噔一声,她朝林怀溯使眼色,让他不要说话。可是林怀溯还没来得及会意,谢观突然伸手拉过沈聆妤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被沈聆妤抬着的垂帘从她指间滑落,遮了车内人。
“郡主……”旧朝不再,林怀溯仍旧对沈聆妤用旧称呼。他再往前迈出一步,低声:“我放心不下你。”
车舆内,沈聆妤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顾不得谢观的警告就要出声提醒。
可谢观扯起唇角笑了笑,他在沈聆妤开口前将她压在车壁。
他一边吻堵着沈聆妤的唇齿,一边听着另一个男人对他妻子百转千回地诉情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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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林怀溯立在车外许久没听见沈聆妤的声音,皱眉唤:“郡主?”
林怀溯的声音黏黏糊糊的,谢观觉得很难听。可是谢观现在顾不上,他半垂着眼,视线里只有沈聆妤近在咫尺的微张小口。
他含上去,含住沈聆妤的唇珠,饶有趣味地用舌尖抵了抵,再轻轻咬一下。软软的肉被齿咬磨,让谢观顿觉新奇。他沿着沈聆妤的唇珠朝着她的唇角一点一点啮去,一直啮至她的唇角。沈聆妤张开嘴想说话提醒外面的林怀溯,谢观便整个堵住她的唇齿。她下意识地合上唇,谢观便尝到了舌尖挤进唇缝里的美妙趣味。
沈聆妤心里降了一场雨,雨滴将一切浇得凌乱。
谢观终于放开了她。沈聆妤心口起伏着,却也拼命忍着不敢让一壁之隔的林怀溯听出异常。
林怀溯还在外面疑惑唤:“郡主?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膝盖又疼了?”
谢观终于将目光从沈聆妤红润的唇上移开,他皱了下眉,循声望向林怀溯的方向。
沈聆妤一直警惕地瞧着谢观。见此,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突然伸手捂住谢观的嘴。
她怕,怕谢观突然冷声一句“来人”,就会有侍卫从暗处冲出来将林怀溯一刀砍头!
谢观将目光移过来,望着沈聆妤惊慌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推开沈聆妤的手。
沈聆妤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寻常的语气开口:“没什么,刚刚……倒了杯水喝。”
沈聆妤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手心下谢观的唇角似乎轻扬地笑了一下。
“没事就好。”林怀溯松了口气。
车夫掐着谢观给他的时间,这个时候准时走过来,坐在车前。沈聆妤听见车夫回来了,急忙说:“一路珍重,我回宫去了。”
“……你也保重。”林怀溯声音略低。
沈聆妤没接这话,转而唤车夫启程。车夫并没有立刻行动,他整理了一下马鞭,没有听见车厢里谢观相左的命令,他才扬鞭赶车离去。
林怀溯立在原地,目送沈聆妤的马车离去,他眉峰皱在一起,聚着藏不住的郁烦。
他几乎呢喃般重复:“你也保重……”
一阵风迎面吹来,他又是忍不住一阵阵咳。
马车已经远离了林府。车舆内,沈聆妤放下捂着谢观嘴巴的手,有些惧意地望着他。
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些什么,可是她还能怎么为林怀溯辩解?谢观已经亲耳听见了。
谢观懒洋洋地倚靠着车壁,脸上没什么表情。
越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沈聆妤越是心里慌。她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又不敢一直盯着谢观瞧,只能时不时偷偷望他一眼。
谢观突然问:“水好喝吗?”
他一开口,沈聆妤几乎是竖起耳朵来,紧张地等待谢观对林怀溯的宣判。可是没想到竟听了这么一句。她一脸茫然地望着谢观。
喝水?什么喝水?
谢观越来越喜欢看她傻乎乎发怔的模样,隐约有些两年前的憨态。他歪着头看她,欣赏着她这表情。
沈聆妤终于想起了。刚刚她骗林怀溯自己突然没声息的时候是去倒了杯水喝……
沈聆妤立刻谨慎答话:“随便找了借口骗他,又没有骗陛下……”
谢观是说她那句谎言,又不完全是说那句话。他没继续说这话题,而是阴晴不定地问:“你紧张什么?”
沈聆妤眨了眨眼。
她不该紧张吗?
谢观悠闲哉哉地下定论:“林怀溯有些喜欢你。而你只是将他当成恩人。”
沈聆妤忙不迭点头:“是这样。”
谢观坐直身,伸手去倒桌上的茶。茶叶飘在茶面上,他有些嫌弃便不想喝这杯茶了。他晃着茶盏,问:“别人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所以你紧张什么?”
沈聆妤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问:“所以陛下不怪我?”
谢观有些不耐烦,他说:“你听不懂人话?不是你的错,我怪你做什么?”
沈聆妤心口微松,好像被谢观绕进去了。下一刻,她又理清了头绪,小心翼翼地问:“那陛下会怪他吗?”
谢观真的开始有些烦了。
他不想再听沈聆妤句句都是林怀溯。
谢观将茶杯重重放在小桌上,冷了脸。他阴恻恻地盯着沈聆妤脸上的表情。她眉眼瞧上去平静,实则努力隐藏心里对林怀溯的担心。他刚刚亲了她,她没有女郎被唐突的娇羞、微恼。她好像把这事给忘了,还是浑然不在意?
谢观深吸了一口气。
他盯着沈聆妤强压担忧的模样,突然就想问一句——当初他的死讯传回京城时,她可曾也悬心难过?
谢观没问。
他才不想自讨没趣。
发泄不出去的怒火只能再一次被压下去,谢观垂下眼,恹恹沉声:“过来陪我睡觉。”
话一说完,谢观反应过来沈聆妤过不来。他瞥一眼沈聆妤的腿,从所坐的长凳起身,坐到沈聆妤身边。
他将沈聆妤抱在膝上,然后低头,将下巴搁在沈聆妤的肩窝,枕靠。
只是可惜她太瘦了。
沈聆妤感受着谢观靠压过来的重量,一动不敢动。
马车继续前行了一段,便到了闹市。车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谈笑嬉戏声,从各方飘进车内。
沈聆妤安安静静地当着谢观的软枕。她听着谢观匀称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她几乎呢喃地低语:“其实陛下不是不讲理之人……”
谢观突然冷笑了一声。
沈聆妤吓得脊背一寒,抬手抵口。
谢观觉得一定是他放过林怀溯,才让沈聆妤有了这样的错觉。他心情好才放过林怀溯?
当然不是。
沈聆妤小心翼翼地转眸望向他:“是我吵醒陛下了?”
“你觉得你那蚊子声有外面的街市吵人?”
谢观将腿上的沈聆妤拎下去放在一侧,提声:“停车!”
沈聆妤瞧一眼他的脸色,问:“陛下不急着回宫了?”
“出去抓几个人杀着玩,让皇后瞧一瞧孤到底是不是讲理之人。”
沈聆妤怔住,惊愕地望着他。
谢观欣赏着沈聆妤眼儿圆圆的样子,哈哈大笑。
马车在路边停下来。
谢观跳下马车,先将沈聆妤的轮椅拿下来,再将她抱下马车,安顿在轮椅上。
还是一大早,除了刚刚最热闹的那一片地方,马车停靠的路边要冷清许多,偶尔有路人经过也都行色匆匆。
谢观推着沈聆妤的轮椅,沿着路边慢悠悠地往前走,走了很久。他不说话,沈聆妤也沉默。
冬日清晨的风有些凉爽地拂面而过,带起沈聆妤的几缕发丝。谢观垂眼,视线跟随着她发丝的飘动。
后来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沈聆妤开始有些忐忑。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应该会有人认出谢观。
谢观停在一家豆浆小铺。他没有早上吃东西的习惯,只买了一份豆浆递给沈聆妤。
沈聆妤接过来,豆浆还热着,以竹筒来盛。沈聆妤双手捧着,豆浆隔着竹筒温着她的手心。她轻垂的眉眼里闪过一抹难色,并没有喝。
“不喝?”谢观瞥她。
“暂时不想喝……”沈聆妤小声说。
谢观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沈聆妤被盯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小口喝起来。
谢观看着她喝光,问:“豆浆如何?”
沈聆妤看着空了的竹筒,心里只有困扰,完全没尝出什么滋味,她温顺回答:“很好,很甜。”
谢观回头看了一眼豆浆铺。他买的那份,没加糖。
暗处,几支涂了毒的利箭悄悄瞄准了谢观。
箭矢离弦的刹那,谢观不经意地弯下腰来,慢条斯理地给沈聆妤理了理搭在她腿上的薄毯。
身后突然响起巨大的响动,还有人群的尖叫。
沈聆妤疑惑地回头,看见了凌鹰卫的身影。她蹙眉细瞧,瞧见砸坏的窗扇、散落的箭袋。她后知后觉有人安排了对谢观的暗杀。
“杀——”
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喝一声,拔刀朝谢观冲过来。五六个乔装打扮混在百姓里的刺客从不同方向朝谢观奔来。
沈聆妤吓了一跳。
下一刻,她听见耳畔谢观的一声轻笑。
凌鹰卫悄无声息地出现,手执寒剑,在同一时刻割断所有刺客的咽喉。
刺客悄无声息地倒下,随之掉落的刀刃发出脆声。
谢观看向沈聆妤,问:“吓着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沈聆妤确实有一点受惊,暂时没有从懵怔中回过神来,愣愣看着谢观。
谢观歪着头看向沈聆妤,唇角慢慢漾出灿烂无害的笑。他语气轻松中带着丝愉悦:“孤不是说了?抓几个人杀着玩。”
沈聆妤明白了。谢观故意大摇大摆走在街市,等着别人来刺杀他。
惊夜走过来,禀:“共十二人,尽诛。”
谢观唇畔的笑越发灿烂,他点头:“很好,又有新的骷髅灯座了。刚刚好十二颗骷髅头,可雕十二生肖。”
谢观仔细盯着沈聆妤的表情,他等了一会儿,蹲在她面前,十分期待地询问:“皇后,孤讲不讲理?可不可怕?”
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攥了攥薄毯,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什么时候回宫?”
谢观不说话。
沈聆妤快哭出来了,她硬着头皮去攥谢观的衣袖,再大胆坚持:“允霁,我想回宫了……”
谢观皱眉。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里坐了三四个衣着亮丽的女郎,她们目睹了刚刚的刺杀,此时颇有些惊魂未定。
看见陛下离开,其中一个女郎才拍着胸口感慨:“吓死我了……”
另一个女郎问:“聆姝,真没想到你姐姐还活着。”
沈聆姝心不在焉,闻言尴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