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妤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太医给谢观处理伤口。当太医退下,沈聆妤叹了口气,喃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好……”
谢观瞥过来的目光里噙着丝稀奇,他问:“好了以后呢?”
沈聆妤茫然地望着他:“什么好了以后?”
一看她这表情,谢观恹恹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沈聆妤深看了他一眼,实在没搞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沈聆妤也没细想,反正多大时候她总是搞不懂谢观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若他想让她知晓,自然会说的。
魏学海从外面进来,禀话:“陛下,您要的秤拿来了,就放在外间。可要抬进来?”
谢观说不用,他将敞开的衣襟拢了拢,从软椅站起身后又弯腰去抱沈聆妤,抱着她往外间去。
一个悬着吊椅的秤摆在外间。谢观将沈聆妤放在吊椅里让她坐好,他走到一边去放秤砣看刻度。
吊椅有一点摇晃,沈聆妤伸手扶着,偏过脸望向谢观,询问:“多少?”
“八十一。”谢观笑了,点头说不错。
原以为旅途奔波,人会累瘦,没想到沈聆妤反而胖了几斤。看清刻度上的数字,算出沈聆妤的体重过了八十,谢观心情不错。
沈聆妤也有一点意外,喃声自语:“居然过八十了……”
谢观走过来,赞赏般摸了摸她的脸,说:“不错,再长十九斤!”
沈聆妤没接话,却觉得有点难度。
小鞋子满脸堆笑,从外面小跑着进来,迈进门口弯腰行礼,乐呵呵地禀告:“陛下,八殿下到了!”
谢观一怔,立刻转身往外走。他人刚迈过被砍平的门槛,脚步停顿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沈聆妤眉眼含笑,坐在吊椅里抬眸望向他,柔声:“快去呀!”
谢观嗯了一声做应,弯腰将沈聆妤从吊椅里抱起来,抱着她回到里间,将人放在轮椅上,他才再次转身匆匆往外走。
——他是急着见谢云,可也不能将沈聆妤放在吊椅上不管,总要将她安顿好才是。
沈聆妤望着谢观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弯笑,由衷替他欢喜。
真好,她的允霁也有了他的月牙儿。他的人生除了她,还有别的在意了。
谢观和谢云之前通过几封书信。在清元庄相见,是书信中说好的事情。谢云也早就等在了谢观会暂住的雅苑。说好在这里相见,可路途遥遥天气不可测没能准确预测哪一日到。今日一早,谢云出门进山去,忽得知谢观到了,急急下山归来。
谢观赶去前院,隔着一条弯曲回折的游廊,远远看见了谢云。他一身素净白袍,还是印象中清隽温雅的模样。
谢观遥遥望着谢云,往前的脚步不由一顿。
当初边地时,谢观耗尽勇气才能接受家人满门被诛的事实。而如今,竟还有家人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柔暖的光罩下来,降落在谢云的肩头,他身后的花墙攀爬着热烈的鲜花。一切恍如隔世,如不真切的梦。
可是谢观知道亲眼所见并非为虚。谢云就是活着,就是立在面前。
谢云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望向谢观。他微笑着,先开口:“七哥。”
谢观便也微笑起来。他重新提步,继续朝前走,穿过游廊,朝谢云走去。
谢云也抬步,朝着谢观走去。
手足两个走到庭院中央相遇,在温暖的午后阳光下,相视一笑,抬臂拥抱对方,拥抱这份失而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还在写嘿嘿,不要熬夜等,美好的周六睡到自然醒起来看~
第97章
天色黑下来之后谢观也没有回来, 若是往常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通常情况下他必然早早回来守在沈聆妤身边,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沈聆妤身边。
可是今日他与谢云重聚,两个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却把酒言欢聊起许多旧事。
春草夏花掩映围绕的雅亭之中, 时不时传来两个人愉快的笑声。惹得立在远处的小太监们时不时诧异望过去, 他们可从未见过陛下这般轻松愉悦。
雅亭里,两个人闲聊了很久之后, 谢观才问:“差点忘记问,你今日上山去做什么?”
谢云体弱, 以前就极少出门,更没有登高望远的雅兴。
谢云迟疑了一下, 眉眼之间忽然浮现一抹特殊的温柔。他微笑着, 语气情不自禁地放柔:“闲来无事, 想亲自去采摘一些安胎的草药。”
微顿, 他温声补充一句:“六个多月了。”
谢观挑眉,继而了然。
凌鹰卫是何等效率?自知晓谢云还活着, 他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禀告了谢观。
“人家还是不肯见你?”谢观难得拿出打趣的语气来, “巴巴采了药派人送去,自己还不敢露面?”
谢云赧然道:“以不相见为诺,才哄得她留下那个孩子。”
谢观欠身,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两杯酒。他先递给谢云一杯, 再给自己倒酒。他一边给自己的酒樽里倒酒,一边道:“以前和四哥五哥吃酒的时候,问你来不来, 你总是摇头不来, 还劝我们少喝些酒,饮酒伤身。”
谢观看着谢云拿起酒樽饮酒, 道:“你现在酒量也渐长了。”
谢云饮尽杯中酒,怅然道:“酒确实是好东西。往日是我不懂你们的兴致,给你们扫兴了。”
谢观摇头不语。
谢云自顾说下去:“高兴的时候,酒能助兴。不高兴的时候,酒能消愁。今日你我兄弟重聚,是高兴。”
两个人抵杯相庆,饮尽杯中酒。
谢观重新斟酒时,谢观掀了掀眼皮看向谢云,问:“小八,你这饮酒全是因为重聚高兴,没有消愁?”
谢云微笑着接过酒,沉默着。这是默认了。
谢观难得拿出挖苦的语气:“看你这受情伤的德行。我堂堂玉树临风气度无边的八弟,惹了多少京中贵女芳心,如今竟然连个女人也搞不定?”
谢云摇头:“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谢观冷笑,道:“她既囚你两年,你便囚她两年便是。骨头再硬,也能被你磨软。”
谢云呛了一口酒,连连摇头:“不不……”
谢云放下酒杯,望着谢观,认真道:“我不舍得。她真的和普通姑娘家不同。她是雄鹰,我不能折断她的翅膀。”
谢观笑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当真。”
毕竟是私事,简单的闲聊之后,兄弟两个就把话题绕开,谈到了很多以前的旧事,也谈了许多未来的事情。
谢观在雅亭与谢云把酒言欢时,沈聆妤迎来了客人——坛纱县主。
坛纱县主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求见沈聆妤。
“这是我亲手做的家乡小事,娘娘膳时可以尝个新鲜,若是喜欢,我再做些!”坛纱县主道。她猜测身为皇后,大概不会直接吃她的东西,当面试毒又难看。所以故意这样说。
沈聆妤微笑着道谢。
小鞋子捧起食盒,笑着说:“奴拿去厨房温着,等用晚膳的时候一道呈上来。”
沈聆妤颔首。
“皇后娘娘这一路辛苦了。”坛纱县主微笑着与沈聆妤寒暄。
沈聆妤始终微笑相待,心里却有些诧异,不知道坛纱县主今日为何来找她。原先在洞湘时,坛纱县主与她的接触也不多。
沈聆妤不由想起坛纱县主和亲的身份,难道她这是要提前为入宫做准备,和皇后打好关系?
这边沈聆妤在心里揣摩着,那边坛纱县主心里越来越急。
坛纱县主硬着头皮寒暄了几句,实在是没耐心兜圈子,她说:“这次过来,是有事情想求皇后娘娘帮忙。”
沈聆妤微笑着,等坛纱县主继续说下去。沈聆妤虽然眉眼间挂着笑,却显出几分疏离来,并不热心的样子。
坛纱县主一咬牙,直接说:“自见了八殿下,惊鸿一瞥再难相忘。想来这就是中原人所说的一见钟情!所以斗胆想请皇后娘娘帮忙做媒!”
一口气说完了来意,坛纱县主眼巴巴地望着沈聆妤。
沈聆妤有些懵,显然对坛纱县主所说很是意外。
坛纱县主紧张地盯着沈聆妤的表情,心里惴惴不安。她这话半真半假,假多于真。她并非对谢云一见钟情,而是觉得嫁给八殿下总比入宫给暴君当妃子好上许多。
伴君如伴虎,何况谢观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入宫之后,若是谢观一个不高兴就砍了她的脑袋雕灯玩儿怎么办?
她得想法子谋个出路啊!
坛纱县主听侍女说,当初离开洞湘那一日,谢观曾对皇后娘娘说过,要把她指给八殿下或者朝中的右丞。坛纱县主心里没谱,不知道谢观当时说这话时是不是为了哄皇后高兴。
所以她得先下手为强呀!
身为皇后,应当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夫郎纳妃的,所以她立刻跑过来主动跟沈聆妤说想要嫁给谢云。
至于谢云,她不喜欢谢云没关系。保命乃第一要紧!而且她听说谢云病弱不能长寿,他若早早死了,她守寡之后兴许能早日回故土……
沈聆妤开口:“这事我做不了主,等得了闲我问问陛下。”
“多谢娘娘!”坛纱县主立刻说。皇后虽然没答应,但是答应替她询问陛下,这就是好事呀!
陛下对她无意,再得知她心悦陛下的手足,应该就不会纳她入后宫了吧?
坛纱县主心口的一个巨石终于落了地。她站起身来,灿烂笑着:“皇后娘娘舟车劳顿,我就不叨扰您休息啦!”
沈聆妤颔首,目送坛纱县主开开心心离去的轻快背影。
她却陷入了沉思。
沈聆妤知道今日谢观与谢云重逢,必是要很晚才回来,她也没有等谢观。梳洗之后,她自推轮椅回寝屋,就打算休息。
只是今日坛纱县主的出现,让沈聆妤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她挪到桌旁,去翻行囊里的那个糖盒。她将糖盒打开,拿起藏在里面的那瓶避子丹。
以前托楚星疏备下这份避子丹的时候,沈聆妤心里想着总会有别的妃子给谢观诞下皇儿。
然而时过情境,沈聆妤如今却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太能接受谢观纳妃。而若她不允谢观去碰别人,她还能如愿服用避子丹吗?
沈聆妤忽然就陷入了两难。
许久后,沈聆妤失笑摇头。她忽然觉得考虑这个问题有些遥远,谢观好像根本就没有碰他的意思。
这就又让沈聆妤陷入另一个困惑之中——她与谢观做过许多亲密事,她一直不太明白谢观为何没有与她走到最后一步。
谢观将尽子时才回来。
他酒量向来很好,也从不允许自己醉酒,今日归来时却有些微醺。回来之前,他亲自送谢云回房。
谢云说不用他送,他笑着说这是兄长该做之事。惹得谢云也感慨,往日关系不算紧密的两个人如今成了唯一的亲人,那份血浓于水越发珍贵。
谢观回到寝屋,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屋内桌上燃着一盏柔和的灯,这是沈聆妤故意给他留的灯,不想他回来的时候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谢观他记得以前母亲也总是喜欢给父亲留灯。父亲军务繁忙,大多时候夜不归宿,可母亲每一晚都会为父亲留一盏灯。
母亲温柔地说:“也不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会回来,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灯总该亮着迎接他。”
谢观望着桌上的那盏柔和小灯,隐约感受到了一点属于家的温馨。他又将目光移到床榻上的沈聆妤。夜色甚浓,她睡得正沉。
谢观走到床边坐下,凝望着酣眠的沈聆妤,忽然傻笑了一下。他俯下身去,将一个极浅的吻落在沈聆妤的手背上。
“我想,我明白月牙儿对于你来说代表什么了。”谢观将声音压得很低,担心吵醒了沈聆妤。
过了片刻,他又笑了一下,说:“等把她接回京城,孤好好赏月……赏咱们闺女!”
沈聆妤睡得正酣,全然没有听见谢观的话。谢观忽然就想若沈聆妤现在是醒着的,听见他这话,定然要明眸带嗔地瞪他一眼。
谢观站起身,走到桌旁熄灯,打算歇下。
熄灯前,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行囊里面的糖盒。谢观目光沉静地望着这个糖盒许久。
这一路上,沈聆妤始终带着这个糖盒,时不时捏一块硬糖来吃。
谢观静默地立了片刻,打开糖盒,直接拿起那瓶避子丹。拧开盖子,他面无表情地倒了一颗“糖”在掌中。
他回头看着熟睡的沈聆妤,眼底的温柔慢慢淡去。他心里终究是有些介怀的恼意,情不自禁将那颗“糖”碾成粉末。
谢观很快又回过神来,看着指间的粉末微微变了脸色,有些紧张、有些不安。
他检查糖盒,见里面装了很多“糖”。少了一颗,沈聆妤应该不会觉察吧?他不想她觉察。
谢观将小糖瓶的盖子盖好,放进糖盒里,回忆了一下刚刚拿起它时的样子,将其摆回原来的样子,就当自己没有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