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诧异望过来。
“稀奇。心心念念的人娶了回去,你还会纳妃?”谢云摇头,“不太信。”
谢观掀了掀眼皮,瞥向端茶品茗的谢云,道:“给你的。”
“咳咳咳……”谢云呛了一口热茶,偏过脸去一阵阵咳。本就脸色冷白的他,这么咳了几声,脸上立刻浮了重色。
谢观问:“不要?”
谢云摇头,喟然道:“七哥,别说我现在心里放着一个人。就算没有丹娘的存在,我也没有成家的打算。我这身体你知道,本就不是长寿之人,何必成亲耽搁姑娘家。”
谢观皱眉,不爱听他这话。他说:“整天这么乌鸦嘴,短命也是被你念叨出来的。你要是日日想着自己能长命百岁,那就能长命百岁。”
久别重逢,谢观面对谢云时,明显话多了不少。
谢观站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弟媳。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闷成这样。”
谢云急了,急忙说:“七哥,你又不是不认识丹娘。没什么可看的。”
“去看我的侄儿。”谢观执意。
谢云想了想,也没再拒绝。他带着谢观去了丹娘开的客栈,他坐在客栈对面的茶肆里,并不跟进去。他郑重将手里的一包草药递给谢观,笑道:“那就麻烦七哥跑腿了。”
谢观抬眼望过来,问:“你不去?”
谢云摇头:“答应了她不相见。”
谢观沉默了片刻,问:“信守承诺的好处是什么?”
谢云不答反问:“七哥答应七嫂的事情会反悔吗?”
“会。”谢观严肃点头。
谢云皱眉,有些不相信。谢观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七哥我不要脸。”
谢云微怔,继而失笑摇头。
丹娘上个月的时候孕吐反应很重,这个月倒是好了许多,人不像上个月那样懒倦,也能敲敲算盘算算账了。
小春端着蜂蜜水进来,望一眼站在桌子后算账的丹娘,视线不由往她的肚子上瞥了一眼。她将蜂蜜水递放在桌上,说:“休息休息吧。哪有大着肚子还这么劳累的?”
丹娘没接话,手指飞快地敲着算盘。
她闲不住,身体但凡能受得了,也不愿意卧床养着。
小春知道劝不住,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往外走。她出了屋,听见小厮跑着上楼,将楼梯跺得乓乓响。
“你慢些!被狼追不成?”小春皱眉斥责。
小厮咽了口唾沫,赶忙说:“陛下来了!”
小春立刻变了脸色,和小厮一样紧张,急急进屋去通知丹娘。
丹娘已经听见了,一双细眉拧了一层愁绪。
谢观大摇大摆地上楼,后面跟着几个侍卫。客栈里的伙计们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战战兢兢地跪地,头也不敢抬。
谢观瞥了一眼跪了满地的人,一眼望过去,只看见一颗颗黑漆漆的脑袋瓜子。也就是在被跪拜的时候,谢观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皇帝。
丹娘从房中出来时,谢观刚好走上二楼。丹娘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
“免了,别累了孤的侄子。”谢观道。
丹娘刚跪下一半,闻言只好扶着墙壁站直身。
谢观径直往厅屋走去,丹娘沉默地跟进去。谢观将手里提着的一包草药扔到桌上,在上首的一把藤椅里坐下,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账本,问:“生意可好?”
丹娘心中惴惴,不知谢观问这话是何意,只能如实说:“营业时日还短,客人不多。”
谢观瞥了一眼扔到桌上的草药,道:“安胎药。记得煮了喝。”
丹娘诚惶诚恐:“多谢陛下。”
“不必。”谢观冷笑了一声,“不是孤赏赐的,而是允澈连日登山亲自去采摘回来的。”
丹娘攥紧袖口,突然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有些害怕谢观会用帝王身份降旨,让她做些不想做的事情……
谢观仿佛能看透丹娘的心思,他唇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问:“孤有那么可怕?”
丹娘更加不知道如何回话了。好在谢观也没等她回话,谢观继续说:“孤今日过来一为送药,二为看看侄子。”
“是……”丹娘小心翼翼回答。纵八面玲珑如丹娘,此时此刻面对谢观也只剩下了畏惧。
谢观盯着丹娘,慢慢皱眉,有些不大高兴。
他来走亲戚而已,用得着这么怕他?他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令人闻之色变见之恐惧?
谢观回忆了一下,他好像确实干了不少凶残事。罢了,他还是走吧,别吓着他的侄子。
谢观“啪”的一声合上了账本,起身往外走。
“送陛下。”丹娘低着头,转过身相送。
“不必送了。”谢观迈过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盯着丹娘的肚子。
谢观以前并没有很喜欢小孩子,唯一喜欢的小孩子也只有二哥的颂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丹娘的肚子突然有一丝亲切感。
颂儿乖巧的样子突然浮现在谢观眼前。
谢观恍惚间意识到谢家的灭门已经成为了过去,还有人活着,还有新的生命在孕育。
谢观望着丹娘的肚子,莫名笃定这会是一个像颂儿一样乖巧、聪明、孝顺又可爱的孩子。
他的目光柔和下去。
谢观离开了很久,丹娘才舒出一口气,款步走回书案后坐下。立了那么久,她身上有些乏。她将手搭在肚子上,目光却落在桌上的草药,长久地凝神。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丹娘从发呆的状态里回过神,重新翻开账本算账,将算盘敲得哒哒响。
前一阵子身体不舒服,很多事情堆积起来,丹娘今日一口气将几本账目厘清,抬头望向窗外时,才发现过去了这么久,午时都要过了。
小春见她放下了算盘,才转身吩咐小厮去端吃的来。她走到丹娘身边向丹娘闲聊着客栈里的事情。
“对了,二楼夏字间的客人不见了。”小春说,“今天早上小厮叩门,一直没人应。推门进去看,发现人已经走了。哦,不过没有赖账,桌上放了房钱的。”
丹娘敲了敲额头,懊恼最近精神不济。那间房的客人神神秘秘,她本来想派人盯着的,没想到竟给忘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那人整天裹在一个黑袍子里,连长什么样我都没看清……”小春絮絮说着那个客人的奇怪。
丹娘越想越不对劲。清元庄地处交通枢纽,客栈会迎来各地的人,可那个客人着实奇怪。奇怪中又透着些莫名的熟悉感。
小春一边收拾着桌面,一边又继续念叨着:“虽然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但是却瞥见他耳朵上戴了好几个耳环。”
小春撇撇嘴,道:“一个大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居然还戴那么多耳环……”
“巫族!”丹娘忽然就想了起来。
丹娘对巫族的事情知道一些,却知道得并不多。有一次她偎在谢云怀里的时候闲谈,聊到了巫族。谢云告诉她巫族男子都会打耳洞。
丹娘一下子谨慎起来。
清元庄距离京城已经不远,巫族人为何要来这里?偏偏眼下陛下在清元庄……
难道是针对陛下的刺客?
丹娘微微变了脸色。她是个利益为上的商人,向来不愿意搅混水,尤其还是这没影的事情,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可是陛下是他的兄长,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丹娘短暂的迟疑后,立刻吩咐小春备车。就算是她多心了,将那个巫族人的事情禀告陛下,也能以防万一。
而此刻,谢观和谢云坐正在一家酒楼用午膳,打算尝过清元庄的特色吃食便打道回府。
惊袂叩门,得了允声,进门禀话:“陛下,福州传来消息,身在福州的赵睿是个替身。赵睿几个月前就不在福州了。”
谢观皱眉,吩咐:“立刻去查赵睿的藏身之所。”
“是。”
谢云也跟着皱眉。他有些担心谢观的安危,问道:“你的军队被苏将军带走,身边手足可还足够?”
“那十万大军不过是恫吓巴兴修之用。有凌鹰卫在,放心。”谢观道。
一想到凌鹰卫的本事,谢云点点头,道:“确实,有凌鹰卫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两个人稍坐了片刻,起身回雅苑。
可是他们刚回去,迎面遇见形色匆匆脸色难看的惊澜。惊澜远远看见谢观,急忙迎上来,焦急禀告:“陛下,皇后娘娘不见了!”
前一刻,谢观正与谢云有说有笑。这一刻,谢观脸上的笑容立刻散尽。他眼底攀上阴鸷,盯着惊澜:“你说什么?”
惊澜惧然低头:“皇后娘娘不见了……”
跟随在谢观身边隐在暗处的惊夜现身,他走到惊澜身前,有意替她挡一挡,向谢观道:“属下立刻召集所有凌鹰卫搜寻皇后下落。”
第100章
谢观令惊澜禀告详情。
惊澜也是一头雾水地回话:“上午皇后娘娘在荷花池旁坐了一会儿, 坛纱县主过来寻娘娘说话,两个人进了花厅。没多久坛纱县主走了,皇后娘娘说犯困要去寝屋小睡, 属下亲自推着娘娘回了屋里, 看见她上了榻才退出去。中午的时候,厨房的人询问要不要传膳, 属下进寝屋去唤娘娘,发现寝屋里空无一人, 娘娘就这么不见了……”
惊夜皱眉,回头看了惊澜一眼。
惊澜委屈, 小声说:“一点声响也没有……”
惊夜给她使了个眼色, 让她不要再说了。
“坛纱县主在哪?”谢观冷声发问。
“一并不见了……”
“雅苑内搜过?”谢观再问。
“粗略搜过一遍, 正派人搜第二遍……”惊澜胆战心惊地回话。她一边惧怕被降罪, 另一方面确实对皇后娘娘悄无声息的失踪感觉莫名其妙。
惊夜生怕谢观迁怒处置惊澜,急忙斥声:“还不快去!”
“是。”惊澜应了一声, 赶忙小跑着转身, 派人继续去搜查。
谢云沉吟片刻,劝慰:“七哥别急。不会有人大张旗鼓找七嫂的麻烦。背后之人劫持了七嫂必然是要挟之用,人还没有露面还没有与七哥谈条件,七嫂暂时就是安全的。”
谢观望过来的目光凶恶得令谢云亦是一凛。
谢观眼底蕴着无差别的杀意,他将要发怒, 看清谢云的脸,生生将怒火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丢下一句“你先回去”, 率领凌鹰卫亲自出去寻找沈聆妤的下落。
一旁的魏学海为谢云捏了一把冷汗, 这些话幸好是谢云所说,若是旁人大着胆子去劝陛下, 说不定要溅一身血……
谢观怎么可能不心急?虽然他知道谢云所说很有道理,可是沈聆妤腿脚不方便,他一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刁难和不便,脑子快要炸开了。
他不能容忍被动等待幕后之人主动跳出来,他要立刻找到沈聆妤,一刻也不能耽搁!
清元庄处于交通枢纽,同时也代表着这里的路四通八达,通往不同地方。谢观不想赌劫持沈聆妤的人会第一时间与他交涉,他担心那人会带着沈聆妤先逃离清元庄。
一想到沈聆妤行动不便,被劫持之后会受到很多委屈,谢观恨不得屠了全天下的人。
——所有人都死光了,就不会有人伤害她了。
谢观忽然又想起今日早先时候属下禀告福州的那个赵睿是个冒牌货。纵心急如焚关心则乱,谢观也勉强分出些理智来,分析判断幕后之人很可能是赵睿。
福州一役,赵睿的余党必能一网打尽,赵睿想要复国的痴念必然成空。那他这个时候劫持沈聆妤能要挟什么?若不是为了要挟,单纯只是垂死挣扎之际的报复呢?
谢观越想越毛骨悚然。
他一回头,看见惊夜跟在他身后,谢观不耐烦地冷声:“跟着我做什么?去找!”
惊夜迟疑了。他自幼被安排在谢观身边,保护谢观性命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可是面对谢观强压的冷怒,惊夜只能说一声“是”,率领凌鹰卫分头去找。
雅苑内,魏学海迎上谢云,赶忙说:“陛下是心急,八殿□□谅体谅……”
谢云很理解谢观现在的心情,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因为谢观的情急态度而心中介怀。他对魏学海点了下头,一边往里走,一边向魏学海询问沈聆妤出事前后雅苑里可出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愿错过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找到人的线索。
谢云知道如今谢观关心则乱,脑子里未必能十分冷静。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要沉着些。
谢云再次盘问了雅苑里的侍卫、内宦,以及凌鹰卫,他越想越觉得奇怪。纵使幕后之人武艺高超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来,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聆妤带走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