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娆越想越惊,身上甚至沁出汗来,她暗叫:我可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从床上跳起来,知道叶云泽必然也没有睡,她等不及起床的时辰,穿了衣裳,趿了鞋去找叶云泽。
天色微微亮着,这间少了南宫珉儿的屋子显得岌岌可危。千娆跑到叶云泽房门前,大力地敲门,房门却“扑”地开了,原来房门只是虚掩着。
屋里空空如也,隧道口的衣柜挪开着,千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哥哥又变作了金眼的模样,她想,因而又躲到那山谷去了?
她想象着叶云泽独自在那孤寂的山野里浑浑噩噩,游游荡荡的模样,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她走进了隧道。
晨间的山谷蕴满了晨露,使她一踏进去就感到一阵凉意。鸟儿欢快地在枝头歌唱,蹿上蹿下好不快活。
就像某种暗号,千娆松了一口气――看来金眼并没有现身。
她慢慢地往山谷深处走,一面张望着搜寻叶云泽的身影。她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南宫珉儿虽死,但她会在他的身边;他金眼的身份虽露,但仍是她最最心爱的哥哥。
她满怀柔肠,一步步望前走着,急切地想要这般向自己的哥哥告白。
她在一条溪流旁见到了叶云泽,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棵合欢树后。千娆一见着他的身影,就觉心头一暖,快步走过去。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等千娆回过神来时,姜榆和姬桑不知何时也到了,姜榆正在检查那具尸体。毫无疑问,一具尸体,一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
那具穿着叶云泽衣裳,有着叶云泽身形的尸体安然地靠着大树坐着,溪水轻快地流淌,冲刷着从岸边流下去的鲜血。
千娆瞪大眼看着,终于看到那具尸体腰间,那道细长的剑伤。――这就是叶云泽。
姜榆亦惊,踉跄着退了两步,他环顾四周,然后久久瞪着叶云泽的尸体。
“作孽噢,作孽!”他大声责备。但在责备谁,责备什么,千娆却不知……
一整天,姜榆和姬桑都在山谷搜寻叶云泽的头,九灵也被叫去帮忙。山里有些小兽,或许是被叼走了,但更合理的解释还是被凶手带走了。――诚然似曾相识的手法。
当大家都在山谷四处寻找的时候,千娆独自一人坐在叶云泽的房里,瞪着眼发呆。她看见衣柜里有个木盒很是眼熟,她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当时离开惊奇谷时宋简柔送她的乌金刀。
她拿起来,微微一掂量:真是把轻巧的好刀。
她将乌金刀藏到身上,独自出门下山,她得去见一个人。
没有了蓄真眼,赶路显得有些吃力,但她一刻不停地快速走着。到了临水镇,走在镇子的街上,她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哪里找人,却正好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转进一条巷子。
是龙嫣。她悄悄尾随。
跟着龙嫣,她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她径直走了过去。龙嫣见了她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知她跟在后面。她也不去理龙嫣,走进屋子,就看到了叶寒川。
叶寒川有些讶异,问:“你怎么来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见千娆不说话,他又问:“你的蓄真眼呢?”
千娆用她干涸的双眼看着,想要从叶寒川脸上看到些蛛丝马迹。
但,什么也看不到。
她立刻移开视线,走进里屋,从屋里的衣物认出叶寒川的居室。她一个个打开箱子、柜子翻找。
叶寒川跟进来,问:“在找什么?”
千娆不管他,见柜子里有个木盒,便用力拨到地上。
只听“咕咚”一声,木盒里的东西滚了出来。它非常安然地在地上摇摆了两下,就不再动了。它好像一个活物,似乎还能开口说话,说出凶手的名字,这似乎确实是它被赋予的能力与使命,但它实在是死了的。
千娆望它一眼,望了那确凿的证据一眼,便茫然地抬起头来寻找叶寒川的身影。他就站在她眼前,三尺开外的地方,但她的视线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
他倏忽之间面如死灰。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他的美,他的好,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他突然变得丑陋、恶心,他突然之间从世上最可爱的人,变成了一个最可憎的人。
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她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接着,天地黑下来了。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在想:她手里的刀,究竟刺出去了没有?
第66章 迎亲
千娆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在哪里,困惑于心中那重若千斤的悲怆。但很快她想起了一切,便似乎又经历一次当时之痛。
她下了床,打开房门,阳光照进来直射她的眼睛,院中的事物全明晃晃的。
叶寒川就在门外,他一下子憔悴了那么多。他忧悯地望着千娆,说:“我没有杀他。”
千娆赶紧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能听,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变成利刃刺在她的心口。
叶寒川不再说了。
千娆看到院子的石桌上摆着一个木盒。她走过去,忍着心中的剧痛打开看了一眼――是她需要带走的东西。她合上盖子,提着它走向院门。叶寒川跟了过来。
她摸到身上的乌金刀,一把拔出,指着叶寒川。
“如果你真的认为是我,”叶寒川说,“就用它将我削骨剔肉,千刀万剐。”
千娆忽然将刀子指向自己的咽喉。叶寒川一惊,退了回去。
千娆知道这把乌金刀锋利无比,稍有差池,自己就会被割开喉咙。这种刺激真教她痛快,她若还能说话,一定要好好向叶寒川吹嘘这刀尖上的刺激。
也不久远了,她中七锦魔蕈之毒的日子,不就是七年前的一个春天吗?叶寒川右腿上那迁延不愈的毒伤也终于可以痊愈了。
她想起叶寒川手上的那支七锦魔蕈,那是她带出谷的,凭什么给这个恶人解毒?
她伸出手。
叶寒川不明所以。千娆用刀在地上写下“魔蕈”二字。
叶寒川明白过来,他低了低眼眸,便回身进屋取出一个小盒子来交到千娆手中。千娆打开来看,果然是出谷时宋简柔给她的那株七锦魔蕈,黄色子株就在其中。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提着木盒,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木盒里的东西晃荡晃荡的好像一下下敲击在她的心口。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过路的行人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他们若有所思地走着,匆匆忙忙地走着,说说笑笑地走着,总之他们行走于世,唯独她好似走在虚无里,好像伸手也触碰不到他们似的。
到达岿石村时已是夜晚。她上了山,走进院子,只见屋里漆黑一片,未燃半点灯火。
叶云泽的遗体就直接停放在灵堂的地上,盖着一条被子。千娆将装着叶云泽头颅的盒子放在遗体边上,然后蜷缩着躺倒在地上,与她的哥哥躺在一处。
她精疲力尽,不多时就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千娆头昏眼花,也不知有多久没吃过东西。桌上就放着两个白馒头,但她并不想吃。
院子静悄悄的,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她有些奇怪,来到姜榆、姬桑的屋舍。她一间间地打开房门,不见人影,只见衣柜乱成一团,好像被人仓促地翻拣过,她走到炼药房,又见各种药瓶洒了一地,她来到厨房,又见锅子里落着许些灰,似乎已有几顿不曾开伙。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在――他们走了。
哥哥都不曾下葬,他们竟然就走了。
千娆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可是,这又有什么奇怪呢?她转念又想,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我来给哥哥下葬。她想。
她去山里捡柴火,学着几天前――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她已经分不清了――叶云泽的模样,在院里搭焚台。她几次险些摔倒,只好回到屋里吃了馒头,喝了些水。
她勉力将遗体从屋中推出,置于焚台之上,完成时天又黑了。她终于点上大火。
望着在熊熊烈火中渐渐消逝的叶云泽,悲恸再也无法遏制……
千娆醒来时发现天又亮了,自己就躺在院子里,焚台已经熄灭,满地都是草灰。骨灰已收集在一个木盒中,就摆在她身边。
她抱起骨灰盒,回到屋里,只见桌上又有了两个白馒头。想到还要给哥哥下葬,她拿起馒头来吃。
吃着吃着,她突然回过神来――屋里本没有馒头,哥哥的骨灰也不是自己收集。
她立刻明白过来――叶寒川跟来了这里。
是谁允许他碰哥哥的遗骸?
她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冲到院子里,将馒头狠狠地扔在地下。她无声地大叫,想要叫叶寒川滚,她恨自己叫不出声。无处宣泄的愤怒令她发狂,她摔烂院子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直到一阵晕眩袭来。
她勉强克制,哥哥还等着她下葬。
她想起自己刚哑的那一年,每每自己乱发脾气,就是哥哥将她安抚。如今哥哥却再也不在了。
她抱着骨灰盒来到屋后的山谷,寻找南宫珉儿的墓穴。漫无目的地找寻了半个时辰之后,她突然想到那棵合欢树――叶云泽殒命的地方。
果然,南宫珉儿就葬在那树下。
她毫不费力就挖开了南宫珉儿的墓穴――墓穴上的泥土异乎寻常的松软。南宫珉儿宽大的骨灰盒很快露了出来,千娆心念一动,打开盖子,将叶云泽的骨灰转移其中,却是刚好。
哥哥也会高兴吧,她想,这样他就能与珉儿永不分离了。
可她叶千娆,却从此孤苦无依。
她重新盖上泥土,躺在墓穴边上看那高大的合欢树,嫩绿的枝叶繁茂如新,将近春分了吧?
七锦魔蕈的毒,或许可以解了?
她回到屋里,找出那枚七锦魔蕈的紫色子株。若七年期满便可解毒,不需要蓄真眼,就能开口。而若七年未满――沾唇即亡。
她重新回到叶云泽与南宫珉儿的墓穴前,默默祈祷:哥哥,如果时辰已到,保佑我查明真相,教凶手……教凶手以血偿还;如果时辰未到,那我就死在这里罢,黄泉路上,你等我一等。
她一仰头,将那枚紫色子株倒入口中。一丝甜香之后,七年前那万剑攒刺的痛在她的喉头苏醒,她听到自己的喊叫声,先是嘶哑,逐渐变得清澈如水,变成一种全然陌生的声音。
七年前中毒失声时的场景突然从她沉睡的记忆里跳脱出来,她记起了那时的一切……
她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来,看到朱红色的房梁,原来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她腾地坐起身,正要恼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阿陶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娆小姐,你可算醒了。”她说,“瞧你这面黄肌瘦的,怎就把自己折腾得这般?”
她在床前坐下,将粥递到千娆面前:“喝点粥吧,已经不烫了。”
“是叶寒川叫你来的?”千娆问,她一说话,竟将自己惊得一愣,她的声音不仅不再沙哑,变得异乎寻常地柔韧动听。便是以她此时的心境听了,也觉如沐春风。
她不由苦笑了一下。
阿陶更是张大嘴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忙说:“娆小姐你不知道,川公子他也是……”
“你若说他一句好话,”千娆打断道,“就马上下山去吧。”
阿陶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千娆其实心里感激她来照顾自己,看她一副讨了没趣的模样,却就软了声气,说道:“阿陶,其实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个事情问你,你一定想好了再回答我。”
“什么事?”
“当年,你们将我从落英山送回庄子的时候,叶寒川他身上有没有伤?”
“怎么没有!”阿陶不假思索地说,“一边膀子都被你抓烂了,淌了一胳膊的血。真不知你哪来这样大力气。”
千娆苦笑,原来是真的,她记起了七年前中毒时的场景,她不堪痛苦,神志不清,试图挖开喉咙拔出里面的“刀子”,是叶寒川出现阻止。他臂膀上那些抓伤,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被她生生撕扯出来。
原来,叶寒川苦思着的那个人,一直就是她,就只有她。
她叶千娆何德何能?
这时,屋外忽然锣鼓喧天。
阿陶皱起眉头:“什么事情这么吵?”说着走了出去。千娆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下了床来,也惴惴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入眼便是一顶大红花轿,长长一列穿红戴花的队伍从院里一直延伸到了院外的阶梯,人们敲锣打鼓,鼓瑟吹笙热闹非凡。
队伍最前头的宣沛一身喜袍。
千娆这才想起来被自己忘掉的事情是什么。
看千娆这般清瘦憔悴,不仅没穿着喜服,反而一身素衣,院子不仅没有喜庆布置,还满地狼籍,宣沛一颗心沉到了底。迎亲队伍的喜乐越奏越稀,直到最后鸦雀无声。
千娆回身进了屋子。宣沛忙跟了进去。
迎亲的人们茫然地站着。阿陶一看这场面,哎呦,不得了啊。她脑子转得飞快,陪着笑脸对众人道:“大伙稍安勿躁,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不好巧新娘家里出了点儿事嘛,咱先歇歇,歇歇!喝口茶啊!”说着一溜烟跑进屋子,准备茶水去了。
屋里,宣沛不安地问:“阿娆,出了什么事了?云大哥呢?”
第67章 出走
“哥哥死了。”千娆说。
宣沛的脸色一阵发白,问:“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被人害死了,嫂嫂也没了。”
“是谁?”
是……是叶寒川?千娆却不能说出口。毕竟,毕竟叶寒川还没有承认不是吗?
“我……我还不知道。”她说。
“阿娆,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
“宣沛,”千娆打断他,“你不要管了。”
宣沛神色一僵。千娆突然想到他今天是来接亲的,虽然当初叶云泽曾答应推了这门亲事,但紧接着风波迭起,这退亲的消息自然是没有发出。
今天的宣沛是来迎娶自己的新娘。她叶千娆有什么冤苦,宣沛自然想要替她作主。
宣沛神情尴尬,一双手在千娆面前抬起又放下。他暗中听到大哥与二哥商议,家里同意他悔婚娶千娆,竟是为了把师父引出来。虽说他想不通为何自己与千娆成亲就能将师父引出,但他宣沛绝不能做陷害师父的事情,就找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他怕千娆等急了,本想托人给千娆送信,又怕被人截去了信件。拖到开春,家里失去了耐心,他这才又是忧虑又是欢喜地迎亲来了。
却没想到,又发生如此变故。
“阿娆,”他低声问,“你的声音怎么变了,真的好听。”
千娆犹豫了。之前为了叶寒川,她意欲悔婚,可现在,还有悔婚的必要吗?
何不就嫁给宣沛?她若突然之间成了宣夫人,那对叶寒川该是多妙的一次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