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绫笑：“学习了。”
程柏川似乎心情不错，指点过她就摆手离开：“越级上来，不懂这些正常，我走了。”
“嗯，”陆怀绫亲眼盯着他出营地，才往章妙意的住处走去，方才他们说话时，章妙意就隔着帐篷等着，陆怀绫刚一靠近，她就上来开了门。
“进来。”
陆怀绫矮身进去：“他来这里做什么？没为难你吧？”
“没，给了我几句劝告……还有……”章妙意顿了顿，想着程柏川多说的另外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吞吞吐吐解释了一遍，是通过那把苗刀一眼认出她，还夸她身手不错，愿意介绍她进执行队考核，再有就是，提醒她别掺和佣兵团上头的事……
真是莫名其妙，亏她以为这人还筹谋着来报复自己，一夜枕戈待旦睡不安稳，原来就这？
章妙意想不通他玩什么花样，总之不像是来寻衅滋事，便改口道：“没了。你来的正好，我有点别的事要和你说。”
陆怀绫：“昨天晚上的事？”
“你知道？”
“我当时在门外。”
章妙意似有所感：“他们……和你一样吗？”
陆怀绫坦白告诉她：“不是他们，你见过的那位钟小姐才是。”只有钟嘉悦和她一样，都是外来玩家，“你想听吗？”
章妙意没言语。
陆怀绫继续，准备把所谓的游戏润色一番告诉章妙意。
言辞中，她省略了“游戏”、“玩家”、“NPC”等关键词，否则听起来太过荒诞。换一个角度说，让一个有思想有情绪的人，接受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只是别人眼里的一场游戏，实在难以说出口。
她的目的只是让章妙意能多几分警惕，好好保护自己。故而她把这里形容成一个平行世界，类似她与钟嘉悦这样的外来人进来这里，都带着同一个目的――去往旧城邦。
章妙意不可置信地听完：“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么离奇的事，我以为你至少该质疑一下。”
“那我该送你进城邦精神病院。”章妙意温柔地笑笑，随后问，“在十三区那天，我是不是杀了不该杀的人？”
“不是，你接了个悬赏而已，只是你杀的那人，和我有着一样的身份。”
章妙意紧张道：“有人会对你下手吗？那位钟小姐知道你？”
“应该……暂时没有？”
思及那位放出悬赏的团长，和因为一条人命和她产生冲突的程柏川，章妙意猜到些许，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怀绫，你不能动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陆怀绫摇头：“不用。我没有要对谁动手。”
“以后呢？总之，你记得我这句话。”
陆怀绫感动地应声：“好。”
……
告别章妙意，从营地出来没走多远，陆怀绫遇见了拿着相机四处拍照的陈西园，她好奇地走过去：“在拍什么？”
陈西园躺在地上凹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按下快门，站起来说：“在工作，不是要回城邦了吗？记录一下基地现状，下次回来做个对照。”
“基地不留人么？”
“天塔里是这么说，具体还得看江队安排，我先拍了总没错，”陈西园检查着手里的照片，忽然说，“哦对，江队好像在找你，他刚刚才问过我你的下落，你见过他了吗？”
陆怀绫拿出手机看消息，江留在十分钟前果然在系统中发过信息。
她回了个消息，问他人在哪里，得到的地点是基地楼顶的办公厅。
基地最高一层楼单独辟出来，没有江留的命令，不会有人随意上来，十分清静。江留就坐在门边上，不锁门，陆怀绫直接进去，他在她敲门前抬头：“进来坐。”
“要回城邦了？”
“是，一队队员会留在这里。”
“不是说都要回去么？”
“都回去就白来了，信不信你前脚刚走，隔壁佣兵团就来鸠占鹊巢？”
“你不听指挥，回去会有麻烦吧……”陆怀绫知道，为了出城计划，江留和城邦高层闹得很不愉快，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天塔里都在不间断地开会。
她在论坛上看来的一些小道消息都表明，执行官在天塔中获得的支持并不多，好在执行队对他足够信服，天塔对他只能怀柔，不敢轻易撕破脸皮。
“你以为听了他们的话就没有麻烦了？天塔发出这条指令，就是专程来找我麻烦的。”
“发指令的权限在谁手上？指挥官？”陆怀绫想起尚钟口中的姜荷，她是玩家……
江留点头。
“那你躲着别回了，不是要翻译地图么，我回去，你告诉我要借阅哪些资料。”
“不用躲，我得回城邦处理一些事，”江留俯身拿出那个小小的保险箱，“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回去后我没时间处理它，地图只能麻烦你了。”
陆怀绫接过来：“这是我该做的，还有别的事吗？”
江留看着那方箱子，眼中情绪纷乱，似有些犹豫，最后仍是摇头：“没有，就这样。”
陆怀绫觉察到一丝怪异，却没多问，郑重答应：“明白。”
*
回城的日子就在接到指令的次日，三级一队统一留在B区驻守，除此外，江留还留了几名远征队员镇场，程柏川就是主动申请留下的人之一。
这给陆怀绫传递了一个信息，钟嘉悦从章妙意那里打听来团长的消息，却不打算借此机会，带程柏川回城杀人灭口，由此可以推测，要么钟嘉悦不知道团长是谁，要么是想对他下手，但程柏川还不够格。
带着防备，陆怀绫上了回城邦的装甲车，车上人员和来时一样，虽然少了个程柏川，可车里空间不见宽敞多少，陈西园往里塞了无数旧世界的物品，都当古董供着，陆怀绫自觉远离他，不小心磕碰了她可赔不起。
于是，在雇佣兵的慌乱的围观下，远征队的车自亚兰城启程，踏上来路。
陈西园乐坏了：“你看那些雇佣兵，看咱们跑了，吓得巴不得躲我们后车厢里一块走。”
钟嘉悦说：“你有工夫笑，不如管好你的宝贝们，我兜里一个子没有，开车还没轻没重，到时候缺胳膊少腿了别来找我。”
陈西园贿赂她：“你稳当点，回去给你从里边挑一个带走。”
“我不要，你问问怀绫要不要，贿赂她给你开车。”
陆怀绫：“不要。”
“有眼无珠，”陈西园递了一本纸质小说到陆怀绫面前，“你知道这几张废纸在赵研究员手上能出多少钱吗？”
“敲诈老年人，真有你的。”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敲诈？要是挂上拍卖板块，他第一个来抢。”
陆怀绫可以理解陈西园的心情，毕竟他才花过大手笔，拍下江留的亲笔签名，想找捷径回点血一点不过分，作为受益人，她勉为其难听着。一路吵嚷，等到陈西园把车里的宝贝都推销一遍，离城邦也就不远了。
陆怀绫支起眼皮看出去，远征队的车都在城门处停下，久久不开进城邦。
“什么情况？”陈西园也探头去看。
没过一会，城墙内有人走出来。
来人衣冠齐整，和他们一身风尘的模样截然相反，她走到车侧，用极其舒缓的语调说：“我是天塔秘书洛兰，不用各位开车回去了，一路辛劳，车子交给警卫带回装备库就行，指挥官大人亲自来迎接各位回城邦。”
指挥官？
车上三人都愣住，各怀心思。
钟嘉悦第一个下车，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陆怀绫从容自若跟下去，与她无关。
一行人步行走进城墙内，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正搭上电梯，从城墙上下来，众人都朝电梯下看去，及至门开，姜荷面带微笑，缓步向他们走来。
陆怀绫见过她，几个月前，同样是在电梯出口处，同样被人簇拥而行，同样端庄干练，只是这一回，陆怀绫心中的顾虑多得多。
姜荷上前和队伍头部的江留交谈，陆怀绫躲在人群中退后几步，悄然观察。钟嘉悦平静又难掩期待地看着前方，姜荷目光徘徊，隐约是对她笑了一下。
陆怀绫退着退着，踩到个人，回头正要道歉，身后的人似乎毫无知觉，呆愣愣的，目光停滞在姜荷身上。
陆怀绫这就不懂了：“陈西园，你发什么呆？”
第六十七章
陈西园受到惊吓一般，移开目光：“没有，就是车上闷久了，有点晕。”
陆怀绫回忆着此前的蛛丝马迹，评价道：“演技有待提高。”
他急着撇清关系：“什么跟什么。”
陆怀绫：“我都没说什么。”
“……”
姜荷和江留说了至多十句话，姜荷涵养不错，任谁都看得出这短暂的交流并不愉快，但她始终保持微笑，要多体面有多体面。
江留点了个头结束谈话，转身上车，他还是给了姜荷几分面子，去到她备好的商务车上，钟嘉悦这才寻到机会，迫不及待地上前和姜荷来了个拥抱。
陆怀绫随口问了一句：“嘉悦姐和指挥官关系很好？”
陈西园偏着头目不斜视：“嗯，她们从小就是同学。”
这游戏还挺严谨，游戏外是朋友，在游戏里关系也不差。
“知道的不少，”陆怀绫说，“不看就走了，你站这儿不上车，等人主动跟你搭话么？”
“走就走。”
陆怀绫习惯地去到后排边角处坐下，陈西园迟疑一会，也往后坐。
陆怀绫笑着看他：“这里视线不好，看不到。”
陈西园磨牙：“你要是程柏川，我就揍你了。”
“少说大话，打得过我吗你？”
车前的人纷纷扭头看来，陈西园去看窗外，陆怀绫低头不语。钟嘉悦和姜荷先后上车，众人自觉给姜荷留了前排，她往里侧一坐，陆怀绫微微站起来，是看不到。
路上，陆怀绫无聊地闭上眼休息，睁眼时，人已经在天塔区内。她忽然想起，他们三个新来的并没有搬去远征队的居住区，已经过了一区，再提也迟了。
商务车停在宽阔的大道边，一队人都在此下车，陆怀绫局促地跟下去，往回走去打车，陈西园静默着走在她身后。
看他不争气的样子，陆怀绫忍不住帮他分析：“人家好像不是很了解你嘛，连你住哪儿都不知道，你不主动点，鸭子会自己飞你嘴里么？”
“你不懂。”
陆怀绫想笑：“看你这傻样，我要是你，刚刚就坐她边上，至少能要个联系方式。”
“哦，你就是这么对连周的？”
“什么东西？”
陈西园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眼，她急道：“你说清楚点。”
“心虚了。”
陆怀绫有理由怀疑他是被她点破了，气急败坏造谣攻击她，见车来了，不和他生气，快步上车关上门：“师傅，走。”
“诶，我还没上车啊……”陈西园跑了两步，车尾气都没吃上。
回到园区，陆怀绫收到了江留发来的翻译书籍名称，她打开保险箱仔细翻了翻地图，工作量不可谓不多。她由心佩服自己，这也敢一口答应。
江留后又补充了一句：「在10月中旬搞定，能行吗？」
她陆怀绫从不说不行，颤抖着打出一个“行”字，准备明天就动手。
江留回：「辛苦了。」
他把那本手稿一并放箱子里交给她了，陆怀绫当夜就粗略看了一遍，手稿前面更像旅行笔记，叶时州走到哪里，都会稍作记载，在他笔下，仿佛能从废墟中再现旧世界的风景人文。
最后几页大概就是进入S区后留下的东西，由于忙于绘制地图，他没时间写太多，对那些变异过的人一笔带过，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态度也是从惊骇到淡然。
当中还有大段关于江留的内容，正是上次未看完的部分，大致能看出，叶时州不仅是江留的师长，更是抚养他长大的监护人。
在这个世界里，原来的江家父母都是远征队队员，在城外任务中不幸丧生，叶时州接下了队员的遗孤。
没有父母的缘故，小江留幼时过得很是凄惨，叶时州在笔记中对此深表愧疚，他身份特殊，只有回城的一小段时日能去看看他，待他长大加入执行队，又严苛地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以说一点关爱没收到。
陆怀绫看完深以为然，哀愁地合上笔记本入睡。
梦里，城外被变异兽群包围的场景再现，她手上没有武器，似乎只能坐以待毙，变异兽扑上来的瞬间，画面切换，眼前火光冲天，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她步步后退，不觉一脚踩空。
睁眼那瞬间，眼前也是一片光亮――她昨夜没拉窗帘。
从床上爬起来，陆怀绫才发现背后都湿了，她去简单冲了个澡，换身衣服，背着包去天塔区。
天塔图书馆很大，昨天，她在保险箱里发现了江留放在里面的一张无名借阅卡，直接扫这张卡进门不会留下记录。
尽管不是周末，这里还是很多从四区过来的学生，陆怀绫感觉自己背着包走在其中毫无违和感。藏放古文字书籍的书架在鲜有人探访的五楼，不巧的是，她要找的书籍所在的书架前，有一名学生捧着书左右徘徊。
陆怀绫在架子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要走，无奈侧身走进去，一排排仔细翻找，然而她需要的藏书那一块恰好是空着的。
她心一沉，蹲下身，悄然抬眼往那名学生手上看去。
……
“同学，我看你在附近晃半天了，要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陆怀绫扶着书架站起来，克制地问：“可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书吗？”
她一推眼镜，毫不犹豫递过来，如同找到同好：“你也对这个感兴趣？是它吗？”
陆怀绫看了看书脊：“……是的。”
女同学很亢奋：“我还以为就我爱看这个！学校老师都让我好好钻研变异，以后好进研究所，没想到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你要就拿去吧！你也是城邦大学的学生对吧？哪一级的？什么专业？介意留了联系方式，有空一起交流一下学习心得？”
她热情得陆怀绫招架不住，现场编了一个身份，推脱要走：“多谢学姐！我一会还有课，咱们有缘再聊！”
“土木学院？嘶，那快去吧，听说你们迟到了要被抓去给赵研究员念半天小说？太残忍了。”
还有这种惩罚方式？陆怀绫吃惊地抱着书就跑。
在五楼自动借阅机扫过卡后，她把书放进包里掂量一下，有几分重量。
背着沉甸甸的包，安心下到一楼，陆怀绫脚步突然滞住，她走到楼梯边上的书架旁偷眼看去，图书馆大门闸机处，有两人正在小声攀谈。
她一眼认出了钟嘉悦，多瞧了瞧另一人，可不正是姜荷。
陆怀绫苦笑一声，今天是哪个黄道吉日，借本书都跟做贼似的，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