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抒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4 14:51:51

  枕头上、被子里,满是他的气息。
  她裹紧被子,埋入枕间,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还在他怀中。
  从李文简失踪到现在,她甚至来不及为他哭一场。
  他教她要冷静,遇到事情不要慌张,一件一件慢慢做,总能全部解决的。
  所以她用他教自己的办法,忍着心痛,解决眼前的麻烦。
  等到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才敢任由自己脆弱些。
  她为了留在他身边,做与他相匹配之人,所以逼着自己坚强、懂事,努力地追上他的步伐。
  她为什么不能任性一点,为什么要任由他撇下自己?
  她就应该不依不饶,又哭又闹缠着他陪自己去寺中礼佛,不许他离开自己半步,不许他言而无信。
  昭蘅的手指不断收紧,将他的枕头抱进怀中。
  巨大的悲伤如同山崩海啸,向她倾倒而来,让她几乎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她满脸都是泪水,纤长的睫毛沾满水珠,苍白的脸颊粘着碎发,面色惨白至极,蜷缩在被窝里,终于呜咽出声。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太子找到的消息, 让覆盖在朝廷上方的阴云短暂地散去。
  东宫属官称李文简在合江别院坍塌时炸伤了脸,性命无虞,但面上的伤需要些时日慢慢将养, 暂时不面见朝臣。
  众人虽说免不了疑惑,但是每日送进东宫的折子都是他御笔亲批改发回的, 饶是他们怎么看,那笔迹跟李文简的字迹都是如出一辙的。
  他们渐渐地,就放下了戒心,只当他真的只是病了。
  安静了好几日。
  直到这日不知是谁传出风声,说合江畔有羽林卫仍在暗中寻人。风声越传越烈, 有的说太子根本没有找到, 东宫每日的朱批都是东宫属官照着太子的字迹写的。
  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有些惶恐不安,有的等着看笑话,有的唯恐天下太平,纷纷寻着各种借口前来求见。却被昭蘅下令,全都挡在了殿外。
  一日两日还成, 过了十来天, 东宫属官挟储君而令天下的消息疯传,以柳毅为首的太子一党遭到百官的口诛笔伐。柳毅与他们在朝堂上破口大骂, 气得刚出朝堂人就晕了过去。
  柳毅卧病在床, 更是让众人笃定他心虚,太子殿下现在根本没在东宫。
  江鹤等人乃是前朝旧臣,本就是墙上芦苇般的人物,在朝堂多年早就学得一手见风使舵的好本领。前些日子王照与他密谈, 要他从朝中做内应, 跟他里应外合, 扶持前朝小殿下登基。
  人心自有一把尺,彼时李文简健在,东篱根基不动如山,他自然没有蠢到背叛李氏。可如今李文简被炸死的传闻甚嚣尘上,他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
  权衡利弊之前,先得弄清楚太子殿下究竟是否回来了,于是他在朝臣中煽风点火,让他们打着探望的名义蜂拥至东宫。
  可东宫里被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跟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似的,连只蚊子大概都没办法从那里全须全尾地出来。
  如此一来,围在东宫前的人越发地多,他们气焰嚣张地要求面见李文简,言辞极为犀利。
  谏宁带着郑太医多次到宫前讲李文简面上伤得厉害,暂且不能面见众人。
  他们却不依不饶,更是反问谏宁,如今帝后远在庆州,他们将殿下藏在东宫秘不见人,是不是有了反心?
  谏宁是武将,本就不善言辞,被气得捂着心口半天说不出来话。
  风声飒飒,春雨如织,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
  屋中空空荡荡,昭蘅坐直身子,停笔活动手腕,听到外面的叫嚣声,浑身抖如筛糠。她回头望了一眼李文简的书案,那里空空荡荡,案前的烛台上剩了一半未燃尽的烛火。
  昭蘅感到自己被遥远的喧嚣声,拖入了不能呼吸的窒息中。
  “主子,不好了,谏宁将军拔刀了。”莲舟跌跌撞撞从外面跑进来,朱门半开,冷风嘶地入内,将案边残烛吹得摇晃欲灭。
  昭蘅静了片刻,双手扶着案沿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谏宁在外面跟中书令王璧为首的人起了争执,王璧自恃权重,对谏宁推推搡搡。眼看着越来越往东宫里走,守门的羽林卫大声呵斥,驱他出门。
  王璧颜面受损,推推搡搡,连拉带扯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正打得热火朝天,一道袅袅婷婷的人影撑着伞从雨中走来,跨出东宫大门,走到众人之前。
  她身姿窈窕,双肩轻沉,乌发如云,虽身怀六甲腆着孕肚,却仍难掩她的摄人艳光,肌肤亦有明珠莹润光华。
  众人都认识昭蘅,一个浣衣婢女,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将太子迷得神魂颠倒,如今怀着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
  不过宫女终究是宫女,就算一飞冲天成了天子的枕边人,也改变不料低贱卑微的出身。
  昭蘅双目沉沉,压下眸子里的云波暗涌,看着闹剧般的众人,藏在披风之下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此情此景荒诞至极,这些人平日里簪缨带帽,威风神气,此时却跟闹市里的蛮夫别无二致。
  她终于开口,吩咐道:“住手。”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可没有人理会她,仍旧扭打在一起。
  牧归见此情形,忧愤交加,猛地拔刀,大刀与刀鞘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你们聋了不成?”
  此言一出,有站在后面看热闹的人冷笑道:“帝后在庆州,太子殿下没有发话,我们不知道还要听谁的话。”
  牧归蓦然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放肆!”
  昭蘅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唇角挤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太子殿下有令,传中书令大人觐见。”
  扭打的人群停了下来,王璧跟谏宁终于拆分开来,王璧将谏宁一把搡开,不屑地冷哼了声,抬手整理了下被扯乱的头发,抬步便要往内走。
  昭蘅吩咐:“谏宁,关门。”
  王璧愕然回首:“良媛这是什么意思?”
  昭蘅对着他莞尔一笑:“殿下还有吩咐,他如今天颜受损,不便见人,难为王大人一片赤诚之心,要入宫探望,既是如此,便留在东宫陪他下棋聊天解闷,消磨时光。”
  “你敢威胁我?”王璧胸口微微起伏,手指向昭蘅。
  下一刻,铮然一声,冷冷刀光掠过,身后羽林郎的刀就握在了昭蘅手里。刀尖径直指向王璧,离他的脖颈只有寸余。
  冷肃的刀光后,昭蘅双目熠熠,声音冷冽:“我乃太子良媛,皇嗣之母,今日为太子犬马,替他传话,你却说我威胁你,莫不是想置我于炭火之上,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以往每次相见,她总是温柔地坐在太子身边,从来都表现得温柔如水。以至于众人都以为她便是这样温吞的性子,从不料她竟有如此虎牙。
  昭蘅提刀贴着王璧的脖颈,用力往下压,刀锋压入血肉之中,他保养得宜的肌肤立刻出现一道鲜红血线,淋漓的鲜血顺着放血的凹槽往下淌。
  “王大人若是觉得这一刀挨得冤,大可向殿下告我的状。”昭蘅檀口轻启,冷冷说道,扭过身指向雨幕对面灯火葳蕤的宫殿:“他就在里面等你。”
  她的眼中有逼人的锋芒,单手提着沉重的长刀却稳得出奇,那刀若是再沉下半分,便能轻而易举地割开他的咽喉。
  而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往前走半步,她会毫不犹豫关门杀他。
  昭蘅收刀,递还给那位羽林郎,转头看了阶下众人,问:“还有谁想进去陪伴殿下,我这就进去向他请示。”
  众人见长刀白刃沾了血,多半脸色煞白,再不敢说什么。
  “既没人求见,大家就别在这里堵着,都散了吧。”
  昭蘅没再理他们,当前一步撑伞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雨幕泛着白,昭蘅有种筋疲力尽的无力感,可她仍努力地让自己的步履稳重一些,维持着身形,不许自己露怯。
  昭蘅回屋之后,没多久安胥之便回来了。昭蘅状若无事地跟他讨论事情的进展。
  距离李文简失踪,已经半个多月,合江畔已经搜了无数遍,却还没有找到人。时间拖得越长,找回来的希望越渺茫……
  昭蘅不想听这些,只要一天没看到他的尸首,他就有存活的希望。只要他还活着,她便不能让自己陷入悲伤绝望。
  如果连她都不肯信他还活着,他就真的没了。
  昭蘅压下如潮涌的悲痛,没事人一样坐在他的位置,听取属官们的意见,在堆积如山的折子下,奋笔疾书。
  柳毅见她没日没夜地伏案劳作,于心不忍,劝她道:“良媛,你也去歇歇吧。”
  “柳大人,我心中有数。”昭蘅抬头对着他淡笑。
  柳毅长叹了口气:“你还怀着身孕……”
  “柳大人,我不能停下来。”昭蘅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别过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满脸斑驳的泪水:“只要一停下来,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想殿下已经失踪半个多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柳毅望着昭蘅,眼眸中也闪烁着泪花。
  昭蘅这些日子强撑着批折子,跟众人周旋,冷静自持地处理好每件事。他们私下里也曾议论过她,有人说她生性凉薄,太子生死未卜她却一滴泪都没流,还有人甚至怀疑她用心不良,揣着未出生的皇嗣将他们控制在东宫,有效仿武后之嫌。
  可是,她到底是个身怀六甲,丈夫下落不明的女子。
  又怎会不痛心?
  昭蘅哭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丢人,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偏过脸,声线里还噙着哭腔:“柳大人见笑了。”
  柳毅心中也酸涩得厉害,劝慰她道:“等二殿下回来就好了。”
  昭蘅正因为刚才的失态而有些不自在,听到柳毅岔开话题,她顺着点头说:“但愿如此。”
  可李奕承还没回来,王璧竟然带着褚时老大人过来了。
  褚时年逾八十,曾任太子太傅,和李文简有师徒之情,如今已经年迈得站住都困难。王璧竟然亲自到京畿乡下说了李文简的病情,老人家急火攻心,差点当场晕了过去。王璧其心可诛,为了逼迫东宫的假太子现行,竟然将老太傅用肩舆抬入皇城探望李文简的病情。
  褚时在东宫白玉阶下,急得抹眼泪,道是听闻李文简受伤病种,不知他现下的情形如何,请求面见他。
  昭蘅站在朱门下,看到王璧得意的神情,拢于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但她可以威吓住王璧,却不敢威吓褚时。
  她心里狠狠一沉,意识到王璧此人用心的歹毒,倒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牧归小跑过来,站在她身旁附耳禀报:“太子殿下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昭蘅只吩咐了句请褚老先生入内, 便撇下众人转身大步往书房跑去。
  跑回书房之中,她看到一道人影站在窗前,他身着粗麻布衣, 一根灰色的头巾裹得只有眼眸露在外面。
  或是听到她一路奔来的脚步声,他也恰好抬头。
  昭蘅望着那双盈满雾气的眼睛, 忽然就落下泪来。
  她认得那双眼睛,无数个深夜里,他都饱含温柔看着她。
  她记得那双眼睛,这段时日以来,她没有一日不思念他。
  春日的风微暖, 冰凉的泪水在脸颊上缓缓淌过、蜿蜒。
  “殿下。”她嗓音里带着些哽咽。
  李文简眸中水雾越积越深, 他抬步努力地朝昭蘅走去,殷红的血迹浸透头巾,立刻渗出大片褐色的血迹,整个人也无声地委顿在地。
  “殿下,李文简。”昭蘅忽然大声地喊他,“你看着我。”
  李文简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本是耷拉着头, 听到她的话,动作缓慢地抬起手, 用指腹揩着她眼角的泪痕。
  昭蘅扑过去, 紧紧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欺负我,逼我, 你快点好起来给我撑腰。”
  李文简抬手的动作是那么艰难, 仍是努力地触碰她眼底莹润的泪珠, 只是动作多了几分僵硬,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很厉害:“好。”
  昭蘅哭声更甚,紧紧抱住他,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压抑许久的悲伤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宣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李文简肩头。她不敢去想,如果他还不回来她要怎么办?
  她深知人世无常的道理,从小到大已经历无数次生离死别,可这一刻抱着他,她才知自己究竟有多怕。
  李文简偏过头靠在她怀中,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淡香。他合上眼,用所有的力气,对她低声说:“阿蘅,我不骗你。”
  昭蘅听着他大口地呼吸,知道他现在定然忍着巨大的痛苦,她靠近他耳边,声音轻哑地说:“那你先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他靠在她怀中,没有回应。
  昭蘅一动不动在地上坐了半晌,然后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向外喊:“牧归,谏宁,来人啊。”
  门外候着的人立刻冲了进来。看到李文简倒在地上,急忙将他扶起送回寝殿。
  昭蘅就着莲舟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快步跟了过去。她正要入内的时候,牧归站在门外,往她面前一挡。
  昭蘅抬眼看他:“牧归,什么意思?”
  “殿下的脸在别院受了伤,方才有吩咐,他医治的时候,让娘娘不要在场。”牧归顿了顿,才又继续说:“怕吓着您。”
  温暖明亮的光影里,昭蘅的眉眼静若秋水,白皙的面颊因为刚哭过而透出一点薄红。她垂下手,紧攥着裙子的布料,轻轻点了下头。
  李文简是冰雪濯洗过般洁净的人,想必他也不想自己看到他最不堪的一面。
  所以,她不强求。
  “我不进去。”昭蘅隔着珠帘眺望里面忙来忙去的诸人,吸了吸鼻子说:“我就在外面等他。”
  牧归点头往内走去。
  二十多日精神极度紧绷,昭蘅的意志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知道那人已经回来,就在一墙之隔的榻上睡着,她的心暂且放下,让莲舟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
  她只想暂时靠一靠歇一歇,以为自己还会睡不着,毕竟太医还在隔壁给李文简治伤。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怎么踏实,一直做着昏昏沉沉的梦境。起初梦到在村子里的事情,后来又开始梦见李文简,也梦到他不在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最后,她还梦到李文简躺在她怀中,脸上沁出汩汩鲜血。
  “殿下!”她吓得冷汗涔涔,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
  她怔怔地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屋子里只有一盏摇曳的灯火。
  “阿嫂醒了!”
  是李南栖的声音。
  昭蘅循声望去,终于看到了李文简。
  他已经换了身洁净的寝衣,面上仍覆着面巾,就坐在床榻边。
  四目相对,昭蘅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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