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是奇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算是”?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江怀雪顺势问:“所以木盒确有其事了?”
阮老夫人大概是觉得江怀雪既然已经知道了木盒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态度比刚才好了一些,直接说:“是。”
江怀雪又问:“老先生去世以后,木盒呢?”
阮老夫人:“被人拿走了。”
江怀雪微微睁大眼睛:“被人拿走了?被谁?”
阮老夫人平静道:“自然是谁给的,就是谁拿走了。”
江怀雪怔住。
谁给的就是谁拿走了,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
可是……
江怀雪:“老先生什么时候拿到的木盒?”
阮老夫人:“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
江怀雪:“给老先生木盒的人多大年纪?”
阮老夫人:“我不知道。”
江怀雪诧异:“老夫人没亲眼见过那个人?”
“见过。”阮老夫人看着她。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全白,但大约是常年吃素,保养的还算好,皱纹不多。
“但是我不知道他多大年纪。”
江怀雪心中一动。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老夫人第一次见他时,他看起来是多大年纪?”
这话与她前面的问话看起来区别不大,阮老夫人的答案却大不相同。
她说:“大约二十几岁。”
江怀雪神色微敛:“那他拿走木盒时……?”
“今年。”阮老夫人道,“也是大约二十几岁。”
江怀雪的呼吸不由自主放轻了一些。
“是……一个人吗?”
阮老夫人没有片刻犹疑:“是。”
江怀雪僵住了。
她今年二十岁,阮父好像是四十四还是四十五岁。
阮老夫人怀孕时,那就是四十多年前。
四十多年前,那个给阮老先生木盒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岁,那么四十多年后,那个人应该也六七十岁了。
但阮老夫人说,他看起来还是二十几岁。
怪不得江怀雪问那人年纪时,阮老夫人说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所以她只能说看起来的样子。
江怀雪:“是男是女?”
“男。”
江怀雪心情复杂:“那您……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
阮老夫人摇头:“我没见过他的脸。”
江怀雪:“但是您说他二十多岁?”
“一个人的声音,体态,举动,习惯,都能看出年纪。”阮老夫人声音淡淡,“我没见过他的脸,但是能看出他的年纪范围。”
江怀雪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她沉默下来,只觉得今天来阮家一趟,似乎疑问更多了。
这个世界有人做到了长生不老吗?不然怎么能几十年外形没有变化?
这样的人,给了阮老先生一个木盒是为什么?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江怀雪垂下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里的困惑之色。
她不问,阮老夫人一个字都不会主动说。
两个人枯坐一会儿,还是江怀雪先察觉到手指挨着的茶杯已经没有热度,才回过神来。
她站起来给阮老夫人换了杯水,却没有再给自己倒茶。
“听说您喜静,不喜欢见人,今天叨扰老夫人了,那我就……”
江怀雪正准备告辞,话说到一半,突然一顿。
她脑子里冒出先前她和保姆的对话。
保姆都说过什么来着?
——“你是这半年来第二个见到老太太的人。”
——“……跟你一样穿得太多,看不出来长相。”
这半年里有人见过阮老夫人,那个人穿得很多,保姆没看到他的脸。
但问题来了,现在是冬天,雪化后天气很冷,所以江怀雪穿得多。
往前倒推几个月,是夏末秋初,那个时候需要穿很多吗?
阮老夫人说木盒是今年有人拿走的,还说不知道对方的长相。
那么拿走木盒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第一个”拜访阮老夫人的人?
不光是保姆没看到他的脸,阮老夫人同样没看到他的脸。
江怀雪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阮老夫人正等着她接着说。
却听她冷不丁开口:“所以上一个拜访老夫人的人,就是送木盒又拿走的人?”
阮老夫人稍稍意外,没想到她猜了出来。
阮老夫人没说是或者不是,但看她神色,无疑是默认了。
江怀雪记下这个,心想回去一定要让人刮地三尺地查。
她把和保姆的全部对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包括她之前听得不认真的琐碎日常。
——“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点上还是老太太想得明白,她就说家里富贵是意外,儿子能不能守住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江怀雪将这句话在心底翻来覆去地重复,越是重复,越觉得哪里不对。
她斟酌着问:“那个人拿走了木盒,阮家今年恰好走下坡路,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因果?”
起码在阮老夫人看来,应该是关联的,所以她才会说富贵是意外,阮家都是阮父自己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阮老夫人道:“因果早就开始了,不然……”
她的手按了按毛毯下的腿:“我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169章 接回你的亲孙女吧江怀雪的眼神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
毛毯掀开,露出一双再正常不过的腿。
阮老夫人嘲讽一笑:“是不是看不出它有什么毛病?”
“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医生也查不出来。”
“就像当年老阮还在的时候,他那病……”
阮老夫人倏然住口。
江怀雪追问:“阮老先生的寿命不是因为木盒延长了吗?”
阮老夫人:“有时候活着跟死了,说不清楚哪个更痛苦。”
江怀雪怔了一下,没说话。
阮老夫人长叹道:“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从外表看什么也看不出来,谁又知道内在都烂透了呢。”
她疲倦地摆了摆手:“我累了,你走吧。”
江怀雪没动,她犹豫片刻后说:“也许老夫人的腿,我能治……”
她不知道阮老夫人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是玄学问题,那么试着试着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阮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蓦的笑了:“你不怨恨我?”
江怀雪奇怪:“我为什么要怨恨您?”
阮老夫人:“我执意要找人接你回阮家,把你带回来后,你爸妈对你不好,我也不替你撑腰。”
江怀雪失笑,她摇摇头:“不,您误会了,如果我不想回来,谁也接不回来我,回阮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她顿了顿,觉得这话有些扎心,但还是说了出来:“而且我看他们……对您也不像是很孝顺的样子。”
起码就她在阮家住的那段时间里,她从来没听阮父阮母提起过阮老夫人。
阮父身为独生子,对亲妈这么不上心,孝顺不孝顺可见一斑了。
阮老夫人淡淡道:“毕竟他们觉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他对我好不好,财产都会留给他。”
江怀雪琢磨了一下这话,觉得有点意思。
“所以您的财产……”
阮老夫人跟她对视一眼:“难道你想要?”
江怀雪立刻否认:“当然不。”
她对阮家的钱可没有什么兴趣。
阮老夫人:“那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江怀雪:“……”
就不该随便八卦,看看,被怼了吧。
阮老夫人没有正面回答,江怀雪却大概猜到了答案。
如果她想把钱留给阮父一家,那么就不会在现在阮家正头疼的时候漠然不理。
江怀雪重新戴好围巾帽子,跟阮老夫人告辞。
她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漫不经心问:“所以,您为什么执意要接我回阮家?”
阮老夫人沉默了几秒钟:“别人告诉我的。”
江怀雪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保姆听到他们这边儿的开门声,连忙从别的屋子跑出来,送江怀雪出去。
送到大门处,江怀雪从包里摸出几个符咒,递给保姆。
“我也不知道哪个有用,随便试试吧。麻烦你放到老夫人房间里,不要沾水。”
保姆呐呐接过,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江怀雪沉吟片刻:“算是老夫人的孙女吧。”
保姆“啊”了一声。
她知道阮老夫人有个孙女,见过两次,虽然记不清楚长相,但是显然不是眼前这个人。
她想不明白什么叫“算是”,但还是支吾了一下:“那能留个手机号吗?”
江怀雪于是把自己的号码留给她。
红色大门重新闭合,江怀雪的目光在这条街上巡睃一圈,才上了车。
“走吧,回碧涛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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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回到主屋,阮老夫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虽然室内温暖,但她手里的温水已经凉了,贴在指腹上有一点冷意。
看到保姆进房,阮老夫人头也没抬,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保姆磕磕巴巴把江怀雪来时讲过的话和刚才走了的时候讲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把那几个符咒放到阮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老太太,这是她给的,说放在你房间里。”
阮老夫人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笑了一声:“我看她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心肠倒是软的。”
保姆试探着问:“那我拿去放好?”
阮老夫人摇头:“不必了。”
她把那几个符咒一一扔进手里的水杯中。
黄纸遇水,立刻泡发了起来。
水杯里的水被几个符咒吸光,符咒则变成了杯底的烂纸。
放在玄学圈里千金难求的符咒们,瞬间便全部报废。
保姆吃惊道:“老太太,你这是……”
阮老夫人推着轮椅往隔壁走。
保姆连忙上前帮忙。
隔壁就是阮老夫人自己设的佛堂,供着释迦牟尼像。
阮老夫人亲自取了香,点燃后放在香炉里。
檀香氤氲,白烟袅袅,她又想起当年那个给出木盒的人。
那人一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声音却年轻好听。
“既然遇到你们,就算她与你们有缘。”
“这东西可以助你们富贵荣华,但是也有些小小的副作用,比如死之前的几年十几年,可能会比较痛苦,比如有损阴德。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当年还很年轻的阮老夫人听得害怕,不想要这东西。
但是她和丈夫都太穷了,穷得快要吃不起饭。
尤其她是个孕妇,需要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
最后她丈夫还是接了过去,还说“有什么后果他一人承担。”
但是家族几人,一荣皆荣,一损皆损,怎么可能分得开?
她丈夫去世前的那几年里,日夜被查不出的苦痛折磨。
如今也轮到她了。
……
大半年之前,那个人敲开了阮老夫人的门,只简短的说了一句:“我来取回旧物。”
阮老夫人便知道,是他。
他问:“你的腿这两年开始痛了?”
阮老夫人说是。
他便道:“接回你的亲孙女吧。”
她当时诧异不已。
她的亲孙女,不就是阮如曼吗?
那人又道:“她叫江怀雪,能落在你们阮家,是你们家的莫大功德,别人十辈子求不来的。”
阮老夫人直觉不妙:“你要做什么?”
那人笑道:“这不是普通人该关心的事情,你尽管去接就是了。”
阮老夫人想问,那人却不再理她。
他走之前,看到阮老夫人供奉的佛像,还古怪的笑了一声。
“别搞这些了,这世界上没有佛。”
真的没有佛吗?
阮老夫人不信。
如果没有佛,她和死去的丈夫遇到的这些事情要如何解释?
她像是回答保姆之前的疑问,也像是自言自语。
“因果报应,还都还不清,何必去躲,全当抵消了吧。”
第170章 钓大鱼
江怀雪回到碧涛苑,立刻联系狼群的情报处,同时发消息给宋俊良,又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谢重延。
她几乎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查出现在阮老夫人住址附近的人。
以阮老夫人的四合院为中心,查迈进过这个区域的人,查她这一年来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对象。
如果集齐明处暗处这么多人,还是查不到,那只能说是对方手段卓绝了。
江怀雪窝在懒人沙发里看天花板,想都过了这么多天,丁易林那边怎么完全没动静啊?
不是说他师父是白纯常吗?白纯常怎么还不来找她?
难道要她去找他们?
想着想着,余光里便看到江宏仁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点犹豫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又感到为难。
江怀雪眼睛眨都不眨:“谢邀,不下棋,不钓鱼,不爬山。”
江宏仁:“……”
“谁想说这个了?”他不满道,“我看上去像是缺人一起下棋钓鱼爬山的吗?”
江怀雪坦诚道:“挺像的。”
江宏仁:“……现在的我已经今非昔比了,有人陪我了。”
江怀雪语气没有一点起伏:“谁,穆威吗。”
江宏仁:“对啊。”
江怀雪:“这么努力跟着你玩了这么久还没跑路,看来他确实另有所图。”
江宏仁想反驳,又觉得无从反驳。
江怀雪坐起来:“所以要做什么?”
江宏仁:“穆威想要来找你学画符。”
江怀雪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鼻尖:“找我?”
“他说他佩服你画符的水平,想多观摩观摩。”
江宏仁挠挠后脑勺,也有点不解。
“我是这么想的,可以答应他。如果他有什么问题,正好你可以观察一下,要是没有问题当然是最好的。”
江怀雪想了想:“他要来这里学?”
江宏仁:“他说不用你跑来跑去,他就来家里坐一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