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情录——何双成【完结】
时间:2023-04-16 17:23:20

  招摇峰上清静了许多,郁气渐散,严都平又断了哭嚎河与冥界血池的连系,从西边引入清流,淌了几百年,终于渐渐清澈起来。
  罗酆山由此开始草木茂盛,欢快而野蛮地生长,一众邪神无所事事,有的成天讲经论道,有的出山云游,也有歌舞玩乐,整日纵酒的。严都平自己也清闲许多,因与元始天尊有机缘,就投在天尊门下,修行了一阵子。
  再后来,他辗转接手地府,成了阎君,罗酆八邪神跟着他去了地府,阿罗和阿旁也跟着一起,这里由神荼和郁垒两位将军留守。罗酆山并没有新的北阴帝继位,严都平依然是这山的主人,拥有绝对的统治权,即便他经年累月不回来,也没有邪魔乱祟敢在此造次。
  杨瞳一路上想象着罗酆山手可及天,青山绿水的样子,期待能看到迎风摇曳的树,碧绿颤抖的草,想看看招摇峰上开遍的青色祝余,还有阿罗和阿旁的家,师父的家…她仿佛已经触摸到那里温暖和煦的阳光。
  可真到了罗酆山下,杨瞳却傻眼了,严都平自己也傻了眼,他走的时候钟灵毓秀的地方,怎么又变成这幅鬼样子!
  满眼看不到一点草绿,土焦石焦,黑雾氤氲,耳畔鬼哭狼嚎的声音阴森渗人,还有一股死人的味道,杨瞳是熟悉这种味道的,她也算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股尸臭让她想呕吐。杨瞳捂着鼻子抬眼望去,招摇峰满山的枯树枝上挂满了死人,尸身残破,样貌可怖。
  杨瞳的呼吸和心跳渐渐急促,严都平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瞳儿,把眼睛闭上。”
  她躲进师父怀里,她的胆量还没有大到能接受这样的试炼。
  “姑娘!”
  杨瞳是毫无灵力的凡人,血鲜气清,即便有人有物守护,也拦不住无孔不入且不怕死的怨气。她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晕了过去,阿罗和阿旁皆是惊呼,严都平搂住她:“也好,这场面她大概承受不住……去把神荼郁垒叫过来!”
  严都平抱着杨瞳在一旁石头上坐下,杨瞳的脑袋耷拉在严都平肩膀上,脸色苍白,心脉紊乱,看样子是吓得不轻。他抬头看了看招摇峰上挂着的无数尸体,眉头紧锁,看这动静,是零余子回来了。
  罗酆山这地方,殃恶之气太盛,偌大的地界儿,十几个邪神鬼将镇守,说少不少,说多不多,总会有漏网之鱼。自然之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大恶之徒有大道者压制,小恶之辈当然也会有小恶之灵去折磨,在这里,以恶制恶最实在。
  阿罗和阿旁就是因此而生,凝地狱恶血,罗酆郁气,一牛一马各结其魄,开始时,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只知道在山间游荡,吃鬼吸怨。
  零余子是和他们一起诞生的,只是他结魄的时候被恶鬼夺舍,生成了一个杀人饮血,杀鬼食元的恶魔,能辨是非,却一心向恶,凶残至极,他甚至控制了阿罗,带着他在北山一带为恶。
  阿旁因为离招摇峰近一步,灵气稍强,比阿罗更早有了自己的灵识,也更早被严都平治得服服帖帖,随侍左右,当她知道阿罗和零余子的恶行,立马向北阴帝禀报,严都平往北山去除恶,把阿罗抓了回来,零余子却跑了,那天的北山也是这个样子,树上挂满了尸体,严都平没有对木偶一样的阿罗下死手,只是帮他开启灵识,让他拥有思考分辨的能力,然后罚他在北山,把漫山遍野的尸体一一埋葬。
  从此以后,阿罗成了严都平身边最忠诚的随侍,在阿旁看来,不用加“之一”。
  阿罗和阿旁巡了一圈回来,阿旁回禀:“殿下,两位将军被关在白莲峰,有结界封着,我和阿罗无法破除。”
  “是零余子吗?”
  阿旁道:“据二位将军说,是零余子,但是,他的灵力似乎增进了很多,多到他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神荼将军怀疑,他背后有人操控。”
  “现在何处?”
  阿旁看了阿罗一眼:“浮罗洞。”
  严都平伸手从杨瞳腰间解下那枚玉色的乾坤袋,抱着她进入袋中,将她安置在竹屋里间的床榻上,略坐了一阵后,往无灵峰浮罗洞去。
  三人到无灵峰,严都平也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想吐:“大概我们三个合力才能勉强把他治住,之前答应阿罗自己去了结的,恐怕没法儿兑现。可知道他为何不住招摇峰,偏占你的浮罗洞?”
  “属下不知。”
  严都平冷笑:“他依然觉得你和他是一样的,你今天只要向他证明,你和他绝不是同类,你就赢了。”
  “是,属下明白。”
  严都平从指间变出一只引路蜂,三人跟随引路蜂,小心进入洞中。洞里十分安静,除了脚步声,只能听到引路蜂翅膀振动的声音。入口狭窄,但并不很深,走了十几步就有岔路,左边往上,右边往下,他们向下又行了一截,浮罗洞中空的一大片地方渐渐出现,岩壁上也七零八落的挂着头颅残肢,有的腐败生虫,有的还在滴血,滴到下面盛满鲜血的浅池中,嘀咚一声,还有回响。
  零余子泡在这血池子里,头发花白,稀稀落落,面色枯黄,皱皱巴巴,他一动不动坐着,不知什么路数。
  严都平没一直走到底下,站在上头向下看:“喂,死了没?”
  零余子十分疲惫地睁开眼睛,眯眼看了半天,干笑道:“呵呵,是北阴帝君回来了,我的阿罗,跟你在一起吗?”
  “许久没听过这声帝君了,劳你还记得。”
  “哦…是嘛,难怪许久不归家,是到别处高就了。您今儿怎么想起回家来瞧瞧,地府清闲?”
  没人有闲心和他叙旧,零余子自己笑了一阵子:“呵呵呵,我知道您现在没什么法力,瞅准时机来报仇的。”
  严都平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血池边,近处看零余子,他真的只剩下一把枯骨,好在洞里没风,不然就能把他吹散了。严都平皱眉:“你这些年干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杀了那么多人,没说给自己找一副好皮囊。”
  零余子颤巍巍从池中站起来:“当年你把我打伤,我决心要回来报复,把自己折磨得越惨,报仇的心念才越重,不然我早死在荒山里了,撑不到今天。”
  阿罗和阿旁看到他起身,一步上前,护在严都平左右,零余子看着气势汹汹的阿罗:“阿罗,你想杀我?为什么?他严都平是你的主子,可我是你的师父啊,你不记得我们在北山一起杀人的日子吗,我教你吞噬术,教你饮血法,你怎么能帮他杀我!”
  阿罗咬牙:“师父?你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吗,你也敢讲。你拖着我往万劫不复的路上去,我怎么敢忘了你的恩。”
  零余子叹息:“唉,罢了,你已不是当初的你,生而为恶,何必向善呢。”说完,他双手握爪,飞身向阿罗阿旁袭去,那二人低身抬掌,一左一右攻向零余子两边胁下,零余子肋骨全断,他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狞笑着抓住阿罗和阿旁的后背,提气把他二人同时举起,重重扔向远处,阿旁在空中一个翻身,脚蹬旁边石柱,勉强稳住,阿罗旋身未及,撞在高处石柱上,跌落在地。
  零余子含笑向严都平走去,他走得很慢,身上染血的衣服在地上拖出一条血印,严都平右手抽出太极剑,左手挥出一道剑气,剑气直指零余子的头颅,“嗖”的一声,准准插进他眉心,可是零余子毫不在乎,剑气灼烧他的脑袋发出浓烟焦臭,而他的唇边依然带着轻狂的笑容。
  看来他已经变成了一具有意识的尸体,已经死了,但是又被邪术复活,靠人血养着,却有自己的意识,比罗刹还要阴邪一些,弄死他也难,得用三昧真火烧上三天,身子和魂魄全烧完了才算了。
  严都平与零余子缠斗,身上被他打了几掌,血印穿透他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而他即便是把零余子斩个七零八落,也无济于事,那些残肢能长回去,还会像分身一样成为他的助力,严都平灵力不济,只能陷入与他打来斗去的僵局,阿旁上前助阵,也不过是让严都平稍微喘息一会儿而已。这样下去,他们三个就是不被杀死,迟早也得累死。
  打着打着,严都平想起师兄的玉牌来,还有两个没用,不知能不能解了此困,转头对阿罗说:“玉牌。”
  阿罗赶紧从肩头取下,果然有一枚显光,上书“玉碎”二字。
  “殿下,玉牌上写着玉碎。”
  严都平会意:“你这浮罗洞怕是得被三昧真火烧三天,可舍得?”
  阿罗笑了:“殿下,这把火就让属下亲手点吧。”
  “当然。”
  严都平与阿旁合力一掌,将零余子打回血池之中,阿罗站到他面前,沉声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亲手杀了你吗?”阿罗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关于你,其实我只记得两件事,一件是你不停叫我杀人,还有一件,我们被殿下追杀,逃到山阴的王家村,那个老妈妈,看出我们是逃命的,帮我们两个藏身,我跟你说不要杀她,可你还是把她给杀了,你记得吗?”
  零余子低头饮血,想了一下:“哦…这件事,记得,我记得,哈哈,阿罗,我们两个,原来真的不一样。”
  阿罗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玉牌摔碎,血池四周立时燃起熊熊火焰,零余子颓然坐在当中,如此归途,对他也算是解脱。
  火光中,零余子突然高声大叫:“帝君,莫要往东去!莫要往东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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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长大
  从浮罗洞出来,严都平有些支撑不下,吐了一口血,那几掌皆打在他心脉处,些许灵力没什么损耗,身子倒伤得不轻。
  阿罗和阿旁将他扶住:“殿下,怎么样?”
  严都平咳了两声:“内伤,还好。”许是多少有了点灵力的缘故,方才脏腑还疼得厉害,缓了口气就没那么疼了。
  阿罗道:“属下想将山上的尸身找地方埋葬,大概要耗些时日。”
  阿旁也想在山上多待一阵子:“我们看了一圈,山上的树,山下的河,糟蹋得不成样子,狗日的东西!”
  “啧,说话注意点,你们,还有神荼,郁垒,一起干活儿去吧。”
  “是。”
  严都平在无灵峰打坐疗伤,以为瞳儿醒了自己会出来,但他坐了一天一夜,小徒弟也没有动静。严都平有些担心,捏着荷包又等了半晌,还是进到袋中去看她,睡了这么久,她脸色依然不好看,头上出了许多汗,鬓边的头发都汗湿了贴在脸上,嘴唇苍白干裂,呼吸微弱短促。
  严都平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得有些厉害,他去屋外溪边打了凉水,拧了帕子给她敷着,桌上茶壶里有水,倒了一杯喂她喝下,又在屋里翻摸出些凝心固气的丹药喂给她吃,早知道之前就该给她喂两颗,不然也不会烧成这样,本来就吓坏了,这两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还不病上加病嘛。
  杨瞳恍惚间转醒,鼻子一酸眼角沁泪:“师父,我身上疼。”
  严都平抬起袖子给她擦泪:“莫怕,师父在这儿。”
  杨瞳又睡着,严都平坐在床边守着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这样守着才觉得安心,原本以为这个徒弟收了,不管也不打紧,慢慢却变成了同吃同住,每日文修武修皆耳提面命。
  严都平对杨瞳是有些溺爱的,在罗酆山待着几年不离开,有很多原因,凡人没有内丹,不能在幽冥地界久住,罗酆山一半在人间,一半属幽冥,是他们师徒可以久居之所,加上收拾残局,养病养伤,最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让瞳儿养好身子。比起自己,他更顾虑做出的选择对徒弟来说是不是合适。
  修行练功上头他又很严厉,要背会的东西一字不准错,每日练功的时间一刻不准少,这几年严都平自己没什么长进,杨瞳倒是进步神速,一年筑基,一年炼精化气,一年炼气化神,一年炼神还虚,又一年炼虚合道,加上严都平偶尔寻来的补药,十几岁就能有她这样修为的凡人,千百年大概也就这么一个。
  只是罗酆山上,加上神荼和郁垒也就六个,杨瞳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厉害,每天依然勤奋刻苦,严都平也刻意不常夸她,只要还有进步的空间,就得鞭策上进。
  从杨瞳十二三岁开始,严都平就很怕她肚子疼,她内丹练成之后很少生病,风邪不入,鬼祟不侵,只是先头受伤又被吓了两回,落下了头疼的毛病,经脉逆转,偶尔还牵引腹痛,小时候没什么,渐渐大了,严都平又怕她是癸期将至,对女儿家来说这可是件大事,所以每次瞳儿肚子疼,他都会仔细寻问:“上腹还是下腹?中间疼还是两边疼?”
  终于这天夜里,杨瞳从梦中惊醒,梦里哭嚎河的水全部变成了红色,像血一样汹涌,杨瞳想起漫山遍野挂着的尸体,想起萧山街头四横的死人,好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办法忘记,还是会感到害怕。
  她皱着眉头坐起身,无力地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从前做噩梦,她会抱上枕头去找师父,今天她特别累,醒来之后只是坐在床边发呆,心中莫名烦躁,爬起来点灯,腹中坠痛,腿间湿濡,再回身,竟看到床上有一斑血迹。
  严都平听到屋里动静,传音来问:“不睡觉干嘛呢。”杨瞳久久没应,他过来时,看到徒弟掌灯站在床边发愣,“怎么了?”
  走过去看到床榻上的血迹,他长久悬着的心反而有些放下,挥手把床单卷上,带着杨瞳出去。
  “师父,去哪儿?”
  “沐浴更衣。”
  “我怎么了?”
  严都平想着怎么说:“就是,长大了。女孩儿长大了就会这样,不用害怕。”
  杨瞳倒明白过来:“是癸水吧,我才不怕呢。没醒神,有点懵。”
  杨瞳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师父不知什么时候都给自己准备好了,还煮了一碗红糖茶,杨瞳坐在椅子上,捂着碗暖手,严都平站在她身后,帮她梳理有些乱的长发:“肚子疼吗?”
  “还好。”
  “这几天就歇歇吧,不必练功了。”
  杨瞳笑了:“真的?不用打坐,不用练剑,也不用温书吗?”
  “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吃饭睡觉就行。”
  杨瞳喝了一口糖水:“长大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情啊,之前受一回天雷劫都只能歇半天呢,这下能歇好几天,长大很累吗?”
  “前两天阿旁又跟我吵,说我太过严厉,不像教徒弟,像罚罪犯,想想这几年你是歇得少,干脆这回让你多玩几天。”
  杨瞳咯咯直笑:“哈哈,师父,我觉得好像不是我长大了,是您长大了。”
  严都平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拿师父寻开心。”
  杨瞳只是傻笑,咕噜咕噜喝完茶又接着笑,严都平帮她束好头发:“往后就不用梳童髻了,我看这样就很好,也省事儿。”
  杨瞳拿手摸了摸,师父就给随便绑了一下,还说好呢:“头发好像又长长了,您帮我剪剪吧。”
  严都平变出剪刀,熟练地帮她修头发:“老记得第一回 给你剪头发,剪得有些短了,你哭了好几天,还闹着要祭天谢罪,脾气坏的,还摔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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