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嗯。”
严都平抬眼,正好看到不远处桥墩下边的摊子正飘着热气:“应该是那边,走吧。”
四个人在馄饨摊子坐下,街上还没什么人,卖馄饨的老师傅不能说话,一直满脸堆笑地跟他们比划,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杨瞳马上拿勺子尝了一口汤,少许油,小葱榨汤,紫菜提鲜,用盐调咸淡,撒一点胡椒粉,虾皮,再滴上两滴香油,肉馅里加了些野菜,不容易腻,还更爽口,这味道,杨瞳熟悉得想哭,没想到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还能吃到和家里味道如此相似的馄饨。
她抬头看了看卖馄饨的老师傅,瞧着满脸风霜,应该也是位有些经历的老先生吧,她怀着非常感恩的心意吃完了这碗馄饨,端着碗把汤也喝完了。
严都平以为她饿狠了:“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我就是觉得好吃,把我和阿瞒带大的嬷嬷,煮馄饨就是这个味道,师父觉得好吃吗?”
严都平和阿罗都说好吃,阿旁有些不屑:“切,不就是一碗馄饨,再好吃能上天?”
杨瞳道:“你在青州生活,应该没吃过这种口味的馄饨吧,这种吃法偏南方,你大概不喜欢。”
“我们家里要煮,起码也是一锅牛骨汤,这清汤寡水的,有什么吃头,还有这肉馅儿,掺的什么菜,苦叽叽的。”
阿罗听不惯,把她面前的碗端过来,倒进自己碗里:“不喜欢就别吃了,我看你往昔那些锦衣玉食真是抛不下呢,趁着路还不远,要不还是回去吧。”
阿罗几口吃完,严都平也吃好了,和杨瞳三个起来就要走,也不管阿旁,杨瞳给老先生多付了许多钱,告诉他馄饨很好吃。阿旁还没吃饱,却不得不起来跟上,口里嘀咕着:“我说不好吃,也没说不吃啊,都吃饱了,就我一个人饿着。”
严都平回头看看她:“不饿你一两顿,不长记性,趁早把你那些做派敛敛,我们这一路吃得不差,你要是再敢嫌东嫌西的,叫你去做青州的土地,永远待在那儿。”
阿旁撇了撇嘴,低头不再多说,本来就是想过过嘴瘾,看殿下性子好像比从前温和许多,现在看来,只是对三姑娘一个人颇有耐心,还能说说笑笑呢,有时候还真忘了眼前的殿下就是阎君了,还有这个阿罗,现在什么都向着三姑娘,他们可是好几百年的交情了,怎么胳膊肘还拐起来了。
到海边,渔船很多,不过渔船是渔家人吃饭的家伙,没什么人愿意卖给他们,价格一加再加,终于买了一艘四个人能坐下的船。
趁着西南风,晃悠悠进了大海,开始阿罗和阿旁还划两下子,之后风大,竖起帆就不用划了。
阿旁肚子一直叫,闷闷不乐地抱手坐着,杨瞳伸手递给她一个纸袋儿:“包子,吃吗?”
阿旁一把接过:“什么时候买的?”
“我去老乡家里讨水喝来着,正好看到,就给你买了几个。赶紧吃吧,还热着呢。”
阿旁拿出一个吃了一口:“多谢姑娘。”
杨瞳笑笑:“小事儿,总归不能饿肚子。”
她这么说,严都平和阿罗都愣了一下,谁也不搭这茬,都看着海面,又行了一段,渐渐难辨方向,严都平道:“阿罗,往起雾的地方去。”
“是。”
越走,海雾越浓,杨瞳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海面:“师父,雾气这样浓,都看不清前路了。”
“雾大就对了。”
“哦,我知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蓬莱果然是在浓雾的尽头吗?”
“远着呢,你往师父身边坐坐,一会儿起了风浪,船晃得厉害。”
杨瞳往师父身边靠了靠,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不太害怕,海风渐凉,杨瞳不禁打了个寒颤:“师父,怎么越来越冷了?”
“蓬莱是神界地盘,为了不让凡人进出,有些禁制。”严都平握住杨瞳的手,给她输真气御寒,“把心神敛住,不要分心,外头有多凉,就让自己的身子多暖。”杨瞳立马闭上眼睛收神坐着。
不知走了多久,海浪声渐渐变大,杨瞳刚睁开眼睛,前方就传来一声巨响,海面翻腾起巨浪,一只青碧的蛟龙应声而起,直直向小船飞冲下来,杨瞳吓得哆嗦,蛟龙长相可怖,吟声尖锐刺耳,这直冲而来的气势让她想起了在徐州被鬼蜂攻击的感觉,黑色的浓雾也是这样从上灌下来,怕归怕,她还记得手握逍遥,严阵以待。
严都平看到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对,以后遇到危险,就要这样,拔出剑,勇敢面对,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
“师父,这是一条龙吗?”
“我把他叫来,你自己问他。”
“啊?”
严都平站起来高声道:“碧泉,过来。”
蛟龙在海面上盘旋了一圈,变成一道亮光降在船头,杨瞳觉得刺眼,亮光中一位青衣少年稳立船头。
少年笑盈盈地和严都平问好:“见过阎君,您身上气息有些弱,方才没有认出来,没吓着三姑娘吧。”
“有些,不过还好。”
杨瞳看阿罗和阿旁也都没有戒备:“师父认识的。”
“嗯,这是蓬莱岛的守护神之一,碧泉。”
杨瞳拱手行礼:“见过碧泉公子。”
碧泉笑笑:“三姑娘好,在下不是龙,是蛟。我领几位上岛,前头浪大,姑娘坐好。”
他一转过身去,船立马快起来,浪头也大起来,几个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只有碧泉一个毫不狼狈,又行数里,浓雾渐散,杨瞳抬眼望去,终于见到蓬莱真面:
山高岫险,云盘岭上,萧萧风过林,潺潺水流深,仙鹤绕山头,对语又蹁跹,百花遍山谷,缭乱又芳馨,青净净满眼绿水,粉生生群山桃花,泉咽如琴鸣,禽语如歌声,喧嚣不乱耳,四目无人烟,不必问,定是仙山神府。
杨瞳看呆了,船到岸边停下,严都平拉着她上了岛,碧泉看见青鸟打那边山头飞过来,与几人告辞:“岛上的路就有青鸟姐姐带了,在下告辞。”
“有劳。”
杨瞳正要说一声谢,碧泉已翻身入海。一只青鸟在几人头顶盘旋,引着他们继续往前去,杨瞳惊奇地发现身上的衣服干了,也不再冷得哆嗦,岛上阳光和煦,清风怡人,她处处感叹却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四下生灵。
在蓬莱岛上,若是没有青鸟引路,是寻不到这山那峰的,她带着严都平几人来到素洙峰下,并不现身,在空中说道:“圣母娘娘和西王母娘娘在素洙峰上等着几位呢,殿下,上山的路就不用我带了吧。”
“有劳。”
素洙峰是蓬莱岛上临海最高的一座山峰,山间泉水直接流进海里,山上长满了深黑高大的楮木,还有一种开着青色花的小草,细嗅之下,似乎有些淡淡的桂花香。
严都平伸手揽云,白云聚拢,凝成云梯,几人拾级而上,很快到了素洙峰顶。顶上有一座重檐玉砌牌楼,上书“素洙宫”三字,玉柱上没有联句,只雕了些桂枝祥云纹。
站在牌楼外面看里头,是一派草木葳蕤的样子,一进门里,景色立马变了,近处是一条玉带般的小溪,溪上一架精致的木桥,远处是高楼阔宇,飞檐入云,楼边有山,山上有亭,远远能看见亭子里有两位妇人坐着喝茶,亭外有仙鹤飞舞,不时鸣叫声声。
亭里两位妇人抬头看到他们,笑着朝他们招手。
严都平给杨瞳指了指:“瞳儿,你看亭子里面,左边那位湖蓝衣裳的是西王母,右边水色衣裳的是太元圣母,她就是师父的师娘,可以让你妹妹起死回生的人。”
杨瞳认真地点了点头,跟着师父往亭子那边走,到了小山峰下,阿罗和阿旁在下面站着,严都平带着杨瞳踏云上了亭子。
杨瞳小心跟在师父身后,严都平笑着和两位打招呼:“师娘,三姐,许久未见了,一向可好?”
太元圣母先不理他,只是拉过杨瞳:“是瞳儿吧,快点过来,让师祖母好好瞧瞧。”
杨瞳腼腆地笑笑,福身给二人请安:“小女杨瞳,给师祖母请安,给西王母娘娘请安。”
太元圣母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真乖,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杨瞳摇头:“没有吃苦,师父待我可好了。”
西王母看着严都平:“长本事了哦,都会带孩子了。”
严都平只是笑笑,回想起来,好像还是徒弟照顾自己多些,吃饭睡觉,穿衣梳头,是徒弟在教自己。
圣母叫杨瞳坐下,让她安心吃点心喝茶,这才转头和严都平说话:“小玉跟我通了信,我知道你们要过来,瞳儿的小妹,如今是拿你们两个的血气养着,是吧?”
“嗯。”
“再给她找个身子不难,难的是让血气魂魄还有身子都相配,除了魂魄,别的都不是她自己的,要想好好融在一起,得费些时日,我想着去玉京山,那里天地灵气最旺,要比在蓬莱恢复得好。”
严都平问:“得多久?”
“十天。”
“玉京山十天?”
“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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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十天
杨瞳听到简直高兴坏了,却不知为何,师父的脸色不大好看。
圣母又说:“这是最快的法子了,要是养在蓬莱洲上,未必更好。”
严都平想了想:“玉京山十天,人间就是十年。”
杨瞳小心咽下口中的糕点,心想,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原来是真的。她猜师父脸色不好看,是怕自己失望,于是放下手中的点心,端坐道:“十年,很快就过去了,人常说岁月如梭,师父,毕竟是起死回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等这十年很值了。”
严都平看着她:“心里不难过?据我所知,十年足够你长大,你妹妹却还小。”
“只要她好好活着……师父,这样对阿瞒最好,是吗?”
圣母慈爱地帮她理了理头发:“对,快的方法不是没有,但醒来之后,疼痛也会如影随形。”
“师祖母,不要阿瞒痛。”
“你呢?留在这里吗?”
“我要跟着师父修行,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西王母盯着严都平笑:“你倒是收了个省心的徒弟,可要用心教啊,怎么也得熬过六九劫才能跟你上天下地呢。”
严都平举杯喝茶:“收都收了,自然会好好教。”
圣母道:“你们一路辛苦,在岛上养两天吧,我这就走了。”
杨瞳赶紧拿出玉佩,交到师祖母手上,眼睛依然盯着,这一别就是十年,她忍不住问:“师祖母,十年之后,阿瞒真的还是四岁吗?”
“你过了十年,对她而言才十天呀。”
杨瞳点头:“也好,那时候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她。”
“等她好了,师祖母带她去找你,亲手把她交回你手上,好不好?”
杨瞳想给师祖母磕头,朝师父看了看,严都平哪儿能不知道她膝盖又痒了,皱着眉瞪她,杨瞳不敢跪:“师祖母,虽然我微不足道,但还是想问问您,供奉您这样的神仙,什么最好?是香烛灯油还是花果粮食?”
“好孩子,天下花木一家,你遇见枯木野草多多解救善待便是对师祖母的供奉。”
“是!瞳儿知道了!”
太元圣母回到玉京山,元始天尊在她住处永闲宫等她:“回来啦。”
圣母并不理他,径直往花园去,想用早年种的一棵梨树给杨瞒做身,元始天尊道:“你有日子没回来,你那棵梨树啊,前儿得了人形,不好给那娃娃做形。我帮你又挑了一个,七宝峰上有一株银杏,尚未有识,不过木灵已聚,正好补上那孩子短的一口气,再有个七八日就成了,你看如何?”
太元圣母当然知道这样很好,便往七宝峰去:“罗远,你真的很矛盾,你觉得女子难担重任,但做成的每一件事都在牺牲女孩儿,救她们又杀她们,我看不懂你,更加看不起你。”
“我不曾伤害她们,更不会杀她们,天命难违,哪怕都平这样天生地养的也有许多磨难,何况她们。”
“在我面前,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从你开始贪婪,就注定有失败的一天,神,为天地存在,你有私欲,早就不堪不配了。”圣母看着眼前的银杏树,突然悲从中来,“为什么一定要让都平懂得感情?不懂才不会痛,那个孩子不是好拿捏的,你当心玩火自焚。”
天尊淡笑:“我的徒弟,哪个是好拿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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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洲上,严都平寻了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入静养神,西王母领着杨瞳在岛上四处闲逛,阿罗和阿旁在岛上容易疲乏,就在素洙宫睡下了。
杨瞳本来有些怕生,不过西王母很温柔,一直拉着她的手,柔声跟她讲着这是哪里,那是哪处,开的是什么花,飞的是什么鸟。玩了半日,她人放松下来,不过也困了,在青鸟背上瞌睡,西王母便叫青鸟带着她到花岛休息。
再等杨瞳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只觉空气中花香四溢,暖风和煦。她身上盖着几片荷叶大小的海棠色花瓣,四下一瞧,这里大约就是师父说的花岛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云朵飘浮间,好像有字藏在云里,杨瞳跟着念出来:
蓬莱岛外无仙岛,此处又为蓬莱仙。
鸡冠迎门凤仙舞,剪秋阿苏晚香玉。
惊心艳绝美人蕉,拂袖风凉君子竹。
入局处处清香酣,红蓝菊与佛手柑。
青莲水中海棠睡,桃府梨仙片成云。
绣球簇簇丁香树,牡丹不与芍药同。
蔷薇山上雨兰蕙,不知竟是哪家香。
缘何敢言蓬莱仙,世上再无最可人。
杨瞳跟着云走,念一句,低头看一眼,这是鸡冠,那是凤仙,剪秋是橘色,晚香玉白色略沉,美人蕉,君子竹,转身山上就是蔷薇和各色兰草,看来看去,就是不认得哪一丛是阿苏,师父说花岛上仙子众多,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一个也没见着呢。
她壮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应她,大约花仙姐姐们都不在这里吧,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杨瞳在池边坐下,鞠了一捧清泉水浇在一朵半开的青莲之上,口中念着学过的诗:“从容满月,照耀青莲,似刻浮檀,如冰水玉。今天好像就是月中,晚上当是满月,小青莲,今天晚上你就会盛开吗?”
“哈哈哈。”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女子嬉笑的声音,杨瞳吓了一跳,坐直了身子四下张望,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应声:“敢问,是何人在嬉笑?可是在笑我吗?能否现身一见?”
她这一问,四下顿时又静若闻针,杨瞳有些泄气,还没来得及叹气,云朵间,半空中,花丛里,眼前的水面上,浮起许多木门来,数不清有多少扇,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齐打开来,每扇门里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子,她们笑着飞身出来,纷纷聚到杨瞳的身边,杨瞳觉得眼花缭乱,看她们衣服上的绣图就知道是各花的仙子,杨瞳赶紧起身,拱手行礼:“小女杨瞳,见过各位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