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严都平带着杨瞳练功,听着鸟叫,闻着花香,一大一小,闭目站着,脚与肩宽,两手交握垂于脐下。
“瞳儿,可知何为无听之以耳,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拧!
“气息缓,吐纳净,心神一,内外明。”
“心中在想什么?”
“天边浮云,山间流水。”
“此谓何?”
“道法自然?”
“然也。”
静静站了一会儿,严都平听到院外有杂声,不想让人打扰杨瞳晨修,就收了势,在徒弟耳边下了清静咒,自己走出院子,看到是牛府上女眷过来送东西,领头的一个笑盈盈地行礼:“见过道长,昨日匆忙,未曾见礼,奴家是英俊的姐姐,道长可唤我英兰。”
“送什么?”
牛英兰一愣:“哦,就是一些衣物,我爹爹叫我亲自送来。道长若是梳洗好了,就到前头去用饭吧。”
“知道了,请回吧,不需要贵府上的衣物,我徒弟在晨修,你们进去会打扰她。”
牛英兰探头,看见小姑娘闭着眼睛站在那里,不再说什么:“既然如此,英兰这就告退。”
杨瞳晨修结束,和师父还有阿罗一道去前厅用饭,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屋里除了牛英兰就只有下人在一旁站着,杨瞳没看到英俊,想她大概还没过来:“这么多饭菜,就我们几个用早膳?”
牛英兰笑道:“家父怕有外人在,几位拘束,只叫我一人留下陪着,赶紧坐下用饭吧。”
严都平坐下,杨瞳和阿罗也就跟着坐下,牛英兰贴到严都平身边给他布菜:“道长,请尝尝这个。”
“不必伺候,退下吧。”
牛英兰举着筷子哭笑不得:“道长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妹妹是家里老小,您救了她,英兰心中感念,请道长不要推辞。”
杨瞳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打了个寒颤,再看看牛英兰,眼含春水,面带桃花,怎么都是瞧上师父的模样啊,于是小声和阿罗说:“阿罗,万没想到,师父竟是招惹桃花的体质。”
“何为招惹桃花?”
“我们说讨女儿家喜欢,叫招桃花。”
阿罗掩面直笑,所以说不知者无畏呢。
严都平见他俩在一旁窃窃私语,有说有笑,清了清嗓子:“食不言,寝不语。”
杨瞳忍笑:“是,徒弟不说了。”
严都平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牛英兰就在旁边盯着他看,杨瞳机灵,跟旁边站着的丫头说要吃面,让她们送一碗到碣石院去,这边辞了牛英兰回小院,师父果然没吃好,就关上门,把那碗面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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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抽身
一上午都没看见阿旁,杨瞳问了好些丫鬟都说不知道,她只好找牛家姐姐问:“兰娘子 ,早上怎么没看到英俊?”
牛英兰听家里把这姑娘的身份说得神乎其神,她有些不信但到底不敢轻慢:“她呀,懒惰惯了,还没有你勤快呢,早早就起来练功了,她恐怕这会儿还在睡呢。”
昨天说要一起走的人,今天怎会如此惫懒,真在睡觉的话,丫鬟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吧。杨瞳还要再问,牛英兰却拉过她的手打听起了师父:“小道长,你师父是哪座山哪间观的道士?他姓什么叫什么,道号是什么?年纪看着不大,不会是位老神仙吧。”
“我师父不许我和外人闲话太多,您若想知道,还是问我师父去吧。”
牛英兰眼中一动,倒是找着个借口去和道长聊聊:“那你们道观有没有还俗成家的?清规戒律严不严呐?”
杨瞳眨了眨眼睛,兰娘子果然是相中师父了:“旁人我不大清楚,但我师父嘛,一心向道,绝没有红尘俗念的。”
牛英兰被她瞧出心事,有点不大高兴:“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能清楚大人的心思,若是愿意在青州安定,又有什么不好?我虽不知你们什么来头,却知道人始终还得有个家,难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不算神仙日子?向道向道,自己找不痛快罢了,长生不老的都在话本里活着呢。”
杨瞳正色道:“我年纪虽小,却比你更了解我师父,或许也比你更了解你妹妹,有些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就说英俊,你们是一家人,但她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走呢?肯定不是因为你们家里对她不好。她命中注定不会在此安定,希望姑娘不要伤心,话本离奇,倒也未必全是杜撰。”
牛英兰冷声笑了笑:“别的我不知道,反正你们带不走英俊,你们不走,我爹不会放她出来的。”
“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有些人困得住,有些人困不住,姑娘且看着吧。”
杨瞳说完转身就要回去,走到游廊尽头,看到师父在那儿站着,吓了一跳:“师父,你怎么过来了?”
“你看看你,把人家说得一愣一愣的,你才几岁?”
“您也要说我小小年纪啊,我看着小,可是我的心啊,垂垂老矣。”
杨瞳说的是玩笑话,严都平听到却有点不是滋味,小小年纪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老了呢?因为吃了太多苦头。
“阿旁被关起来了?”
“嗯,兰娘子说被牛老爷关着了,我们走才放她呢。”
“啧,怎么还闹起来了。”
杨瞳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可怜什么。”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孩子离开母亲,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好像一条很黑的路,原本有人陪着走,忽然只剩自己一个,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会害怕。”
严都平点了点头:“是嘛,那得想个法子赶紧把她弄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这倒是和阿罗想得一样:“早上阿罗还说呢,得赶紧走,怕她舍不得牛家的荣华富贵。我想着,就说您是天上的神君,阿旁是您座下的童子,今日寻到,要带她回天上去。这样离开,她家人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那些人能信?”
“阿罗说,他变成马的模样,背着我们在天上,一定就信了。”
“等晚一点吧,别让太多人看见。”
“真这么办啊?”
“就这么办。”
这天天色渐晚,阿罗闪身进了牛英俊的闺房,看她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把她推醒:“起来。”
英俊揉着眼睛坐起来:“又怎么啦?”
“你家里怎么说,看外头这架势,怕你跑了啊。”
英俊看清来人,踢开被子坐起来:“你可来了,咱们怎么出去啊,我这法术还不利索呢。”
“姑娘想了一个办法,便说你今日得道,羽化归去了,我们凌空飞升,你家人大约会信的。”
阿旁乐了:“跟开玩笑似的,殿下也准了?”
“我觉得这法子挺好的,这就走了,你醒醒神。”
“这就走?”
“要不你再睡会儿?”
“小样儿,瞧你那N瑟劲儿,等着,我收拾收拾。”
“有什么可收拾的,你还背个包袱走吗?”
“我总得带两件儿衣服吧,我是姑娘家你知道嘛,随随便便进老子闺房,给你枷上。”
阿罗看了看牛英俊衣柜里的花罗锦衣:“你要是不想走,也别勉强自己,殿下不是非要你跟着。你只当来游历一世,阳寿尽了再回去吧。”
英俊忙叨叨收拾行李:“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能来玩儿,殿下来一趟才是千载难逢,我不跟着,回头升官发财全是你,我上哪儿哭去。”
阿罗皱起了眉头:“你我二人的位置,并没有升官发财的余地,你比谁都清楚。”
英俊过来拍了拍阿罗的肩膀:“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懂什么叫水涨船高嘛,咱俩没有余地,殿下有没有?你以为天尊安排殿下来人间干什么的?以前咱们只管死人的事儿,以后啊,死的活的两手抓,一个别想跑。”
“是这么回事儿?”
“你仔细琢磨。哎,殿下灵力恢复得如何?”
“刚开始,暂且够用吧。”
“三姑娘呢?”
“才开始内修。”
阿旁乐了:“那这一路还真是靠咱俩啊!罗儿,三姑娘究竟有没有来头,殿下真平白收这么个白瓜做徒弟?”
“就是普通人,没什么来头,姑娘人很好的。”
“那倒真是稀罕,咱们殿下看谁像好人呐。”
“别废话了,走吧。”
“殿下不会在外头等着我呢吧。”
“你也不怕折寿,咱们先出去,惊动了你父母,殿下再过来。”
“对,对对对。”
这会儿,杨瞳和严都平在碣石院外边的小花园里,杨瞳拿着馒头面朝东边喂鱼,严都平面朝西,盯着小谭中的浮萍发呆,想起早上徒弟那句“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说起来,天上,地下,人间,人能看到的宇宙是最狭隘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人的悟性和想法真的很有灵气,许多时候并不为自身所局限,仙界有很多仙家是由凡人修炼得道。瞳儿聪慧,悟性也高,自己带着她修行,化神还虚应该没什么问题,她是凡骨,逆天修行恐怕要经历不少劫难,自己灵力尚浅,还看不出她什么时候开始历劫,不过总归是后话,不急。
正想着,牛家的管家打那头过来,满脸堆笑地同两人招呼:“道长,姑娘,在这儿解乏呢?”
严都平不想理他,杨瞳倒是有话和他说:“管家,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哎,姑娘吩咐。”
“我们这就要走了,送您几句话,人呢,两幅面孔不好,要是真的得罪了了不起的,覆水难收,往后待人要诚恳一些,不积功德积阴德,兴许以后能少些罪孽。”
管家被她说的云里雾里,不知道回什么话,咬了咬牙拱手道:“小大姐,赐教。”
杨瞳笑笑:“你去英俊那院里去吧,大概出事了。”
管家还没及问呢,就听见六姑娘院里吵嚷起来,赶紧跑过去。
杨瞳问严都平:“师父,咱们过去?”
“嗯。”
“师父,你干嘛斜眼看我?”
“牛家的人你是不是都要教训一遍。”
“师父,咱们就要走了,牛家少说百十来号人呢,徒弟教训不过来的。”
“没事儿,还有个牛英俊呢,你要是能把她治住,算你功劳一件。”
“嘻嘻,她和阿罗倒是一动一静了。”
严都平抬了抬下巴,杨瞳朝那边看去,只见英俊一边跳一边嚷嚷:“反了你们了,敢绑我!还没走出牛家的门呢!你再走近一步,你再敢走近一步。”
牛老爷指着她:“这个家还是我做主,都过去,把她带回屋里去!”
阿罗看殿下过来,化身为马,跃入空中,牛英俊四周的家丁,以及牛家二老和小姐少爷们都吓坏了,跑的跑,躲的躲,严都平搂着杨瞳飞身上马,杨瞳的声音从半空中飘来:“吾师乃禹余天灵宝天尊护法,尊驾下凡,为寻坐下童子而来,今日寻得,奉命归天,阿旁,还不速速归位。”
阿旁对院中父母跪拜:“爹,娘,就此别过。”而后飞身跟上。
杨瞳到底有些不忍心:“牛氏一族照拂有功,赐世代锦绣,福泽绵延。”
说完,阿罗踢云而去,下边牛家人跪了一片,有发懵的,有跪谢的:“天尊保佑,天尊显灵。”
四人没有走远,在青州客栈的后院落下,阿旁以为就走了呢:“怎么落这儿?”
阿罗道:“车还在这儿,套上再走。”
阿旁这才想起殿下灵力待有没有的:“罗儿受累,又要多带我一个。”
“美得你,咱俩换着拉车,谁也别想逃。”
“你,你得怜香惜玉啊。”
“听不懂。”
“怜香惜玉你不懂,就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啊……”
杨瞳听着阿罗和阿旁拌嘴,和严都平嘀咕:“师父,阿旁一来,阿罗的话也多了。”
严都平小声跟徒弟说:“他们俩以前就要好,许久未见了,自然话多。”
杨瞳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师父干嘛讲得这么小声?”
“这事儿他俩不承认。”
“为什么?”
“有那么回事儿。”
“您又糊弄我。”
“啧,怎么说话呢。”
“那您给我说说。”
“阿罗家和阿旁家离得不远,中间隔着一条哭嚎河,阿罗说那是他家的河,阿旁也说是自家的,两个人为这个打来斗去很多年,几乎视对方为仇敌,后来他们俩在我这儿供职,河归谁也就无所谓,不过心里还是有疙瘩。”
“好幼稚啊!”
“是吧。”
“师父,他们俩家是哪儿的,哭嚎河名字听着怪。”
“罗酆山附近。”
杨瞳点头:“咱们从蓬莱洲出来,去趟罗酆山吗?我可好奇了。”
“你想去看看,咱们就去看看。”
“师父万岁!”
严都平暗自摇头,这傻徒弟咒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瞳儿:我师父绝没有红尘俗念!
严都平:少说两句吧你。
第21章 蓬莱
从青州往登州去,多了个人,好像行车慢了些,阿旁坐在车外,近乎无声地叹着气,在这儿生活了许多年,一朝离开,其实还真有些舍不得。
只有杨瞳明白她的感受,探头出来安慰:“以后想回来,就再回来呗,又不是不能回来。”
阿旁笑笑,怪腔怪调地哼唱:“黄泉路,一直走,没有落停能掉头。”
杨瞳不大听得懂:“什么路?”
严都平在里头,用法术隔空踢了阿旁一脚,差点把她踢下车,阿旁晓得大概是没跟三姑娘交代这些事儿,立马改口:“我说往蓬莱洲去的路,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往那儿去了?”
“知道,阿罗都说了。”
杨瞳笑问:“你们无话不说?”
“这是公事,当然要和我说的。”
杨瞳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事情,却变成你们的公事了,真是不好意思。”
阿旁道:“姑娘的事情再如何是私事,于我们也是公事。”
杨瞳听着觉得怪,严都平知道她和他们暂时说不通的,于是喊她休息:“瞳儿,睡觉,不早了。”
“哦,知道啦。”
到登州城,正好是城门开的时候,几个人进城去,这里到底是靠海了,风里有一股咸咸的味道,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馄饨香,杨瞳高兴起来:“师父,附近有卖馄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