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在下愚见,本事越大,胆子越大,姑娘跟殿下修行,必然每日都有长进,胆子会越来越大的。”
“你这哪里是愚见,简直不能再高明。阿罗,你讲话真好听,以后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和你说吗?”
“姑娘不嫌弃,在下当然愿意听着。”
杨瞳高兴地搂住阿罗:“真好,我原本以为天要塌下来了,现在有了师父,还交了朋友。”
阿罗也很高兴,往先在冥界,从来没有什么朋友,牛头马面本像吓人,人鬼都不喜欢靠近,当然自己也未曾想过要交朋友,只有阿旁,因为朝夕在一起,所以算有些感情,三姑娘是第一个和他交朋友的人,到人间来这一趟,还蛮有意思的。
那边严都平走进船舱,青红两位使者上首坐着,怀中搂着美人,酒兴正浓,朱天麟一身黄衫,抱着酒坛坐在下首,身边无人伺候,不过也醉醺醺的,竟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严都平拿着剑,在门框上敲了几下,中间跳舞的女子看到他,立即止了舞乐,走到行瘟使者身边通报:“尊上,有客来。”
青袍将军张元伯放下酒杯,眯眼向外看去,见来人身形高大,以为是五人的头头――黑袍将军史文业来了,起身笑着迎过去:“是史家哥哥来了,快请进来上座。”
张元伯走过来,含笑搂住严都平的肩膀,仔细一看却不是熟脸,知道认错了,但也没把手收回来,嬉皮笑脸,称兄道弟:“兄弟有些眼生,不知是何方神圣?”
严都平推开他的手往里走,仔细打量着船内的莺莺燕燕,好会享受,树精,鱼精,兔子精,天庭清规戒律多,跑到人间快活来了。里边刘元达,朱天麟两个认出他来,立刻起身行礼:“参见阎君,不知殿下尊驾来此,有失远迎。”张元伯吓了一跳,也立马过来跟着行礼。
严都平见他们态度恭敬,并不想难为他们,抬了抬手:“无须多礼。”
三人立在一边,灌下去的酒早已醒了大半,让船上乱七八糟的妖精都赶紧走了,张元伯才问道:“不知阎君来此,有什么吩咐?”
严都平看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一处地方能坐下,就走到窗边通风的地方,站着问话:“几位到人间来,有日子了吧。”
张元伯笑答:“是,四十又六日了。”
“快活过头,不想回天庭了?”
张元伯不敢笑了:“不瞒您说,我们兄弟这次来,是有缘故的,您位高权重,不明白我们这些小仙的难处,在天庭供职,期满延寿,但俸禄少,开销却大,人间有香火的能好些,哥儿几个也是攒了几世的功德才有那么一间庙,他们不管不顾把庙拆了,我们在天庭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到这里来消遣一阵,算是情有可原吧。况且我们请示过玉帝,并没有胡来。”
严都平又问:“你们在人间,只这一处香火庙吗?”
“还有一座在广南路。”
严都平点点头,不多,但九重天上多得是没有人间香火的神仙,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可开脱的:“你们来这儿,赵公明知道吗?”
张元伯摸不清阎君的意思,只好据实回答:“元帅往西边镇压疫鬼去了,应该,应该不知道。”
严都平抱臂沉思,杭州府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偏偏挑自己和赵公明不在的时候出事?玉帝这事办得蹊跷,一间庙毁了,派个使者下来,督促着再建起来就是了,为何任由他们闹这么长时间?仙界有律法,行瘟不得过月,不可亡城,否则以屠戮罪论,当除仙籍,永世不录。
这规矩是道德天尊掌事的时候定下的,玉帝就敢准他们这么胡来?莫非玉帝早看这几个人不顺眼,欲借此事将他们除去,又怕赵公明护短,故而设了一局?
严都平仔细看着眼前恭敬站着的三人,他们犯下大错却不自知,该不该提醒他们?不过大错已铸,他们就是真回去了,恐怕连南天门也进不了。
“本君游历至此,见生灵涂炭,心生不忍,几位看在我的面上,把行瘟的法器收了,让瘟疫莫要再肆虐,可行?”
张刘朱三人小声商量了几句,阎君的面子肯定要给的,这许多天,气也撒了,乐也寻了,该是收尾的时候。于是张元伯拱手道:“您既吩咐,何敢不从,我们这就收法器。”
瘟神之所以能做瘟神,并不是因为他们自身带煞,而是他们能收服带煞的法器,自身不被影响。三人走到甲板上,向天一指,天上落下一个青色的罐子,一柄赤色长剑,一把鹅黄折扇,空中浊气立刻消散许多,雨也渐渐停了,露出一角久未见到的清朗天空。
三人收完,严都平也不走,只是朝余杭的方向看,张元伯会意:“阎君稍候,让天麟往余杭去知会史大哥,钟二哥一声,咱们五人就都收了。”
严都平看向黄衫的少年:“有劳朱将军。”
朱天麟闪身离开,很快天上一把黑色的锤子,一只素瓷的茶壶也被收走,阴霾彻底散去,能见晨曦,今日定是个好天气。
余杭的史钟二位将军,听闻阎君在此,跟着朱天麟一道过来见礼,严都平看他们算是爽快又很客气,决定给他们一条退路:“几位在仙界供职也有好几百年了,仙界的律法应当比我熟悉吧。”
朱天麟道:“不知阎君要问哪一条?”
“你们此番行瘟逾期,萧山近亡,是不是大过?”
朱天麟心中一凛:“按律,是,屠戮之罪,不过事出有因,我也已上禀玉帝,不该按律处罚吧。”
严都平对玉帝有些了解,他说话做事常叫人猜不透,他允许五瘟使者自己处理,但是如果他们行事太过,一样会责罚他们。严都平道:“律法可不是玉帝定的,他权柄再大,大不过天规,是否降天谴,要看太清天怎么定罪。”
五人闻言知道事情不妙:“太清天判,我几人恐怕难免死罪!”
“你们不妨派个人回去打听打听,若情况不妙,趁早想想出路吧。”
那五人面面相觑,这回十有八.九逃不过天规的责罚,若是当真被除仙籍,还能有什么出路?
严都平看着他们从怡然到慌张,莫名觉得好笑,天尊常说情绪有趣,好像些微有了点了解:“地府用神,倒是不拘一格。”
对面五人立马眼中放光,如今能去地府供职,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们齐齐恭身,欲行大礼,严都平抬手制止:“若当真往地府去,五殿再会。”
严都平回到岸边,杨瞳又在车里睡着了,吩咐阿罗轻轻调头,不忘问:“她没被什么吓着吧。”
“没有,三姑娘胆小,不敢乱看。”
严都平笑笑:“这里土生土长的小孩儿,胆子能大到哪去。”
阿罗问:“殿下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挺给面子的。”
“他们回天庭岂不是要受罚?”
“仙界的事情,留给他们自己了断吧,我倒是跟他们说,可以到地府来供职。”
阿罗点头:“那几位算有本事,咱们那儿多得是差事,合适。”
“他们伤了那么多人命,虽未生出鬼怪,四周这怨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它们寻到路子往鬼界堡去,肯定要生乱,地府魔君不少,镇是镇得住,不过他们自己闯的祸,还是自己收拾吧。”
“殿下思虑周全。我们现在往哪去?”
“当去蓬莱洲,不过好像还有什么地方没去。”
阿罗问道:“往蓬莱,走陆路还是海路?”
严都平想了想:“肉.体凡胎,从海上走太危险,一路向北,往登州去吧。”
“哎。”
严都平打了个哈欠,身体沉重且疲惫,一阵困倦涌上来,他刚准备眯一会儿,猛得想起要去的是什么地儿:“阿罗,江宁府,咱们去给小孩儿报仇。”
“得嘞!”
第9章 齐月
晌午,车行到江宁府城外,阿罗歇在郊外溪边,喝了点水,等着车上两个人醒来。
严都平先醒了,静静坐在车外,盘算着冥界的事情,他手下 九王都不是简单角色,不可能被炳灵忽悠着造反,供养阁和鬼界堡有专人守着,应该不会出乱子,不过乱也不是坏事,毕竟幽冥各处暗流涌动,不激一激,看不出哪儿会掀起风浪。
严都平彻底清醒,从车上下来舒展四肢,走到溪水边,看到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生平第一次观察起了自己的模样,感觉就是很平常的人的样子,不知以凡人的眼光来看,自己这样算好还是不好。他用清冽的溪水洗了把脸,越发觉得神清气爽,起身时看到小孩儿也醒了,懵懵揉着眼睛:“这下醒了?”
“师父,我们到哪儿了?”
“江宁府。”
杨瞳有些惊讶:“我睡了这么久?”
“两三个时辰。”
杨瞳更加惊讶:“几个时辰就从萧山到江宁了?”
“算快吗?”
杨瞳下车:“当然快啊,寻常人来一趟,怎么也要一日。”
她走到溪边,仔细把两只袖子卷好,伸手捧起清凉的溪水,轻轻地,一点一点洗脸,没有棉布帕子擦脸,她只好用力的甩了甩手,又用手把脸上的水滴擦干净,仰头迎着日光,许久没见这样的晴天了,杨瞳眯着眼睛看太阳,深吸了一口清新又温暖的空气,咧嘴笑着说:“真是个好天啊。”
“嗯,好好晒一会儿,去去身上的霉气。”
杨瞳答应着,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师父,我昨天睡着了,您事情办得顺利吗?”
“办妥了。”
“您真的把瘟神送走了?那里不会再死人了吗?”
“送走了,不过人还会死一些,过了清明就好了。”
杨瞳点点头:“师父,我还能回去看看吗?”
严都平看她脸上没了笑意:“修行之人,当清心寡欲,前尘往事,莫太执着。”
“师父,清心寡欲是不可以开心也不可以难过的意思吗?”
严都平觉得这对她来说有点难:“可以开心,也可以难过,但不要太开心,也不要太难过。反正如今除了你妹妹,你家也没别人了,一次难过完,往后无牵无挂,悲喜太过都要不得,你身体受不住。”
杨瞳先点头,又使劲摇头:“不对,往后就有师父,有阿罗,阿罗说还有阿旁,加上阿瞒,无牵无挂,有点难。”
严都平无奈,阿旁都还没见呢,这就记挂上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性子:“也行吧,随你,但无论是谁,都不能过分依赖,强己自立为要,明白?”
杨瞳偏头想了一下:“强己自立,拜师学艺,是要让自己强大,而不是寻一个羽翼庇护,我明白的。”
“嗯,走吧,我们进城去。”
“进城吃饭吗?”
严都平倒是忘了还有吃饭这回事,被她一说也有点饿了:“去吃饭,顺便办点事情。”
“这回办什么事情?”
“如果现在遇到仇家,你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按理说,杀人偿命,但你现在还不敢杀人,所以这个仇,师父先帮你文报,以后你自己有了办法,或者你妹妹有办法,再自己来。”
杨瞳听到师父说杀人,心颤了一下,但一想到阿瞒,就没法软弱:“师父,什么是文报?”
“给她下一道咒,让她吃不了东西,但不会死,日日受饥饿折磨,怎么样?”
“这已经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了。”
“那是以前,用不了多久,这对你来说也会很容易,如果真是你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师父不会代劳。”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师父,您施展法术的时候,我可以看吗?我想快点学会。”
严都平摸了摸鼻子:“师父现在,没有灵力,也要找人帮忙。”
“江宁的城隍吗?”
“不是城隍,师父又不是只认识城隍。”
“师父好厉害,认得好多神仙啊。”
严都平被徒弟夸得浑身难受,认得几个神仙算什么厉害,只恨自己现在没灵力……
江宁府自古就是富庶繁华的地界,马车一进城,入耳便是人声喧嚣,车来车往。杨瞳躲在帘后,贪恋地向窗外看,真是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这么热闹的街市了。
车子在一家酒楼前停下,严都平先下了车,把杨瞳一把提下来,阿罗自己绕到街后等着。
杨瞳抬头打量这家酒楼的门楣,齐月斋,烫金匾额,雕栏玉砌,想来不是寻常的酒楼,于是拉住师父小声说:“师父,这家瞧着奢华,饭菜必定昂贵,不如我们换一家吧,我常听爹爹说,出门在外,事多难测,咱们还是俭省一点,好不好?”
“放心,咱们是来挣钱的,不花钱。进去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紧紧跟在师父身边,听到没。”
“听到。”
两人走进店内,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掌柜站在柜台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算盘,小二坐在台阶下打瞌睡,两人看到有客进来,都没什么兴致招待,抬眼看看他们,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严都平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杨瞳觉得店里气氛怪怪的,凑到师父身边小声说:“师父,这家好像不做生意的。”
“时辰未到,等一会儿。”
杨瞳仔细打量起店里的陈设,顶上挂着几盏五边的宫灯,二楼栏杆上垂下一圈的红灯笼,左右两边都有楼梯上去,楼上的房间门都关着,楼下的窗户也都关着,外头的光透不进来,屋里暗沉沉的,只有堂前小戏台上一架白玉屏风盈盈有光,杨瞳盯着屏风看,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颤。
严都平看到:“冷?”
杨瞳摇头:“不是,这里阴戚戚的,有点怪。”
“当然怪,你看看那个掌柜,是蛤ma精,店小二,是蜈蚣精。”
“真,真的吗?”
杨瞳瞪圆了眼睛仔细去看,果然看到掌柜和小二身后泛着微微绿光,隐约就是蛤ma,蜈蚣的形状,难怪师父嘱咐自己不要害怕,原来这家店是妖怪开的,所以才处处透着诡异。
杨瞳安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师父,我们在等什么?”
“等老板,这家老板咒术很厉害。”
“您和老板相熟?”
“不算熟,认识。”
杨瞳想想,师父行事神异,自有道理,于是不再多问,撑着头发呆,她盯着那架白玉的屏风,看到上面有字若隐若现,她仔细看着,不禁念出了声:
“坑忻罚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坑忻罚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坑忻罚顷筐I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嘀嘀咕咕念的什么?”
杨瞳笑着指了指屏风说:“我在念屏风上的诗。”
“什么诗?”
“是《诗经》中的一篇,名叫《坑忻贰罚师父打小不读诗经的吗?”
严都平道:“粗粗翻过一遍,这首讲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