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瞒朝她眨了眨眼睛:“想吃樱桃就想想我,管你够的。”
聆菁会意,想她一下,口中就多了枚甜滋滋的樱桃,大约圣母娘娘又把岛上的樱桃收光了给她带着:“晓得了,你去吧。”
聆菁目送她离开,见她走远了便进素洙宫去,给二位娘娘换茶,西王母见她左边脸颊红红的,知道是小五又亲她,叹气道:”唉,小五这性子啊,怎生得这般风流。”
圣母替她辩解:“也不是风流,就是过分体贴些,怪咱们岛上姑娘多,惹人怜。”
聆菁往玉盏里头添冰,附和道:“小五这样很好,百花百样,各人不同,在这儿都不能随心所欲的话,上哪儿还有自在呢。”
西王母听了直摇头:“好么,有人宠着,有人捧着,难怪她怎么也改不了,老龙王都要给她说亲。”
圣母没大在意这件事,也就不晓得结果:“你怎么回的?”
西王母道:“我推说两个孩子差着辈儿呢,不合适,他还不依不饶的,我也晓得,在他心里啊,得我们小五这般品貌才配得上他家的闺女,你们赶紧告诉她,让她去水晶宫当乘龙快婿去。”
圣母捧腹大笑:“哈哈,可千万别讲,就她那性子,若这公主是个美人,还不得嚷嚷着要娶啊,那才乱了套了,一个不许告诉她,留神些。”
西王母也笑:“还说不是风流,再风流没有的。”
圣母道:“东海只怕个个跟老龙王似的眼花,皆是蠢材,认不出一个姑娘。”
西王母一歪身子:“是男要论亲,是女恐怕也要论亲。”
聆菁知道西王母的意思:“您说敖世子呀,恐怕论不上。”
圣母赞成:“小五总说那孩子笨,我却觉得他聪明,瞒儿那样霸道的性子,两个人这么多年从没恼过,偌大的东海他也管得井井有条,足见是个有脾气的,若他不聪明,两个人玩不长久的。”
西王母想了想:“您这意思,他晓得小五是女孩儿,也只当不知道?”
圣母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的感情若止于此,小五是男是女无所谓,若不止于此,小五是男是女也无所谓,随他们去吧,总归有自己的造化。”
西王母愣了一下:“您这样讲,让我觉得自己真是迂腐。”
“我知道,你怕她情路坎坷,哪里姐妹两个就一样命苦,再说咱们小五除了姐姐,最爱自己,何须我们替她愁。”
西王母手扶着茶盏:“我希望她永远别爱上一个男人胜过爱她自己。”
圣母浅笑着抿了一口茶:“她能做到的,小五从没叫我们失望过。”
杨瞒从玉溜山下的玄门入了幽冥,如今黄泉路四通八达,从哪儿到地府去都不是很远,只要上了这条路,不管怎么走,都能走到地府,人常说黄泉没有回头路,一说人死不能复生,二来,也因为这条路上,朝哪儿走都是往地府去,到不了别处。姐夫说,姐姐有点不识路,所以他修的路很好走,只到一个地方。
杨瞒负手闷头往前走,她走得很慢,看到路上不平整或是有石子儿,就会抬脚整理一下,脑子里反复思量着在碑林看到的文字,尺郭就跟在她身后,幽暗中几乎看不到尺郭的身影。
杨瞒从未去过灵山,但她对灵山多少有些了解,那里不是没有花花草草,而是那里的花草树木不像洞天福地的花木愿意成灵修形,佛家也讲万物众生,然花木之灵乏乏,又如何宣扬众生皆当皈依佛法。
从未听说阿苏在蓬莱花岛有什么特别之处,天尊为什么一定要让佛祖种出阿苏?
杨瞒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半黄不枯的野草,捏在手上继续往前走,口中问尺郭:“郭郭,去蓬莱之前,你在冥界待了多久。”
“呜,哇哇唔。”
“十多个甲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除了冥海边上,你在别处见过阿苏花吗?”
“唔。”
“这么说,阿苏只有在冥海边上开过两回,蓬莱那样好的水土,阿苏都没开过,灵山上会开过,还能养出灵识仙身吗?”
尺郭也学杨瞒嘀嘀咕咕说话,冥界幽暗,花木本就不多,能成精成形的就更少了,但是时光也是光,久了总有能成的,苦海与冥海同出一源,能长出阿苏也不奇怪。
杨瞒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啊,苦海与冥海同出一源,又有灵山的佛光普照,自然更易修得灵性人形,如此说来,天尊是要借佛祖之地炼出阿苏的魂灵身形?”
“呜啊,呜啊!”
杨瞒咬牙切齿:“哼,我说他怎么一挑一个准,神海茫茫里就揪出我姐那么个傻瓜呢,原来是他老人家深谋远虑,棋高一着。”
如此一来,前前后后的事情基本都能对上,杨瞒越发觉得天尊对姐夫的感情非同一般,莫不姐夫还是天尊跟什么人养的野孩子呢?那也不对啊,这种事情,姐夫自个儿没道理不知道,姐夫这待遇,和当初唐玉一比,简直是亲生中的亲生,都是天尊的徒弟,为什么差这么多?
她很想要这个答案,脚下步子立时快起来,化作一阵风往地府去,尺郭快不过她,只是尽力跟着。
杨瞒很不喜欢地府高大又压抑的石门,每次从这门下经过,脑海里都会泛起从前做的不大正确的事,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地府这道门却有魔力,会让她产生一瞬间的负罪感,要不是顾着姐夫的脸面,她早把这门推了。
到了五殿,严都平不在,说是和泰山王去开封城外的树林子里头喝酒去了,杨瞒猜这是姐夫心里又不痛快,所以也不去寻他,在后殿花园里头坐坐躺躺,等他回来。
阎罗殿的后殿很漂亮,种了许多竹子与前殿隔开,一大片祝余像麦浪一样漫漫洒洒,微风中夹着浅浅的海浪声,从前的高梁阔宇都拆了,盖了几间茅草屋,屋子两边有棚子,一边是水井,一边是灶台,屋子后头的迷毂树高似擎天,一湾溪水绕屋去,流向远处的碧湖,湖水之后是连绵的山丘,已经很远,看不清山上种的什么树什么草,只看到一条晶莹的瀑布泉水淙淙向下。
这里像人间的旷野,严都平设了结界,施了法术,故而有白天黑夜,有四时春秋,人间现在是夏天,这里也便就是夏天,树木郁郁葱葱,知了吵吵闹闹,风闷闷热热,傍晚时会有一场大雨,树荫下摆个凉台,上面交叠放着一把蒲扇,一柄轻罗小扇,灶台用过但不很乱,想来只是烧烧水沏茶,井水里面浸两个西瓜,有时姐夫会把酒壶也悬进去。
杨瞒想,姐夫是真的很想和姐姐做一对平凡夫妻的,九重天那个位置不是不诱人,只是不值得用姐姐的性命去换。
阿罗来给杨瞒送茶,泡的是北苑茶,加了糖加了冰,杨瞒一口喝了半杯,阿罗坐在石头边上和她说话:“从哪儿过来?”
杨瞒晃着茶盏:“蓬莱,去开德府取了一枚羲羽,如今也有十几二十枚了,够制一柄扇子,殿下再入天火阵,或可带着避火。”
阿罗点头:“不容易啊。祁山的经坛会这两日毕了,恐怕高辛帝是会来的,你若有事,去开封讲了也好。”
杨瞒抬手喝光了茶,阿罗接过茶盏,杨瞒直笑,从腰间袋子里拿了一把樱桃出来两人分着吃,她笑了一阵说:“来就来啊,怕他怎地,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愿意跟谁就跟谁的灵物,他有理不过是我闯他家空门,能是多大的罪名。”
阿罗有些无奈地摇头:“那便是偷啊,你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旁人既知你在五殿供职,殿下就不可能不罚你,何苦。”
杨瞒撇嘴道:“罚就罚,殿下就那几招嘛,面壁跪阶打手板儿,我眉头都不带皱的。”
阿罗眼里,杨瞒就是个孩子,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懂事起来有些姑娘的影子,但更多时候,很不懂事:“殿下打手心很疼的。”
杨瞒吐出一枚樱桃核,打在远处的树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杨瞒看着那印子咯咯傻笑:“你看你看,我能吐到那儿了,越来越远了嘿!”
“是有进步。”
“哎,你那卷《宫词》看完了吗?”
“我不问你功课,你倒问我的功课?”
“‘白玉窗前起草臣’,下句什么?”
阿罗拈出她手心最后一粒樱桃:“‘樱桃初赤赐尝新’。”
杨瞒拍手赞道:“不错不错,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去冥海边上念念诗吧,兴许姐姐能听见。”
阿罗知道她是玩笑话,不过他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我去过,想着那边安静,念念诗也算风雅,结果老远看到殿下,他拎着酒壶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冲着灵山念《招魂》,声音不大,就像在给姑娘讲经一样,可是我听到他,念着念着就哭了,但凡姑娘还有魂魄,殿下哪有招不回的道理…他那样子,倒像是给自己招魂,那以后我就再没去过,殿下为了姑娘,什么傻事都做了,不需要我再做什么。”
杨瞒看了看他:“你这是喜欢我姐还是我姐夫呀?”
阿罗愣了一下,低头笑道:“都有点喜欢吧。”
杨瞒挑了挑眉问他:“那你喜欢我姐什么,喜欢我姐夫什么?”
“嗯……殿下和姑娘,都是我的恩人,都很信任我,都待我很好,姑娘还为我掉过泪呢,其实她哭的时候也好看,但我告诉她不好看,希望她能少哭一点儿,伤身子。”
杨瞒想到姐姐掉泪的样子:“我姐可爱哭了,动不动就掉眼泪。”
“姑娘心很好。”
“可不是嘛,谁都心疼,就是不心疼自己。”杨瞒站起来掸了掸衣袍,“我也坐累了,去寒玉阁喝杯酒,罗兄一起去吗?”
“我还有事,殿下回来,着人去叫你。”
“成,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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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好色之徒
为姐姐的事情,杨瞒很执着,明珠很怕她迷失自己,害怕公子回来之后,阿瞒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生活意义。
所以明珠时常问她:“阿瞒,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杨瞒会扬起她那玩世不恭的俊美脸庞,淡笑着说:“我想做个好色之人,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明珠有些担心,也有些安心,奢靡颓废的人生并不是很好的人生,但如果阿瞒喜欢,那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那你要住在哪里呢?人间?罗酆山?还是蓬莱?”
“十日云梦楼,十日寒玉阁。”
云梦楼,楼上有楼,一楼高过一楼
寒玉阁,阁外有阁,一阁远似一阁
寒玉阁的游廊走桥堪称地府一绝,这里依山傍水的阁楼约有百千座,每一座之间都有游廊相接,没点儿法术的,想绕着寒玉阁走一圈能累死,不过没有法术的又有几个能到这儿消遣呢。
这里的景致要比云梦楼开阔雅致,阁阁相连,又阁阁相间,一桥必有一景,潺潺闻流水,灯火照远山,见山见水,唤酒有酒,唤人有人,老板不爱听丝竹乐,阁里便常演编钟,不说别的,调性可谓只此一家。
寒玉阁的老板是紫玉公主,她活着的时候是吴王夫差的小女儿,夫差瞧不上她的心上人韩重,把紫玉活活气死了,好在韩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二人如今在地府相守,凡间知之者甚少,还流传着他们从前的故事。
韩重是个挺厉害的道士,杨瞒在祁山学艺的时候,韩重正好也在,两人师兄师弟叫了五六年,之后竟在地府又遇见,杨瞒原本没想同他攀什么交情,知道他夫人是紫玉公主,才真心觉得这个师弟可交,五公子爱美人,那是地府人尽皆知的。
杨瞒一来,随便找了处安静楼阁坐下,正想唤茶,紫玉就亲自过来了,远远含笑念她:“是五爷来了,您倒还记得我这门朝哪儿。”
杨瞒伸手攥住紫玉的手一阵揉捏:“臊我呢,你还叫我爷。”
紫玉抽回手:“难得来一趟,不去那边看看曼倩?”
杨瞒拉着她坐下:“我为了你,多久没去过云梦楼了,这醋有一缸,也该饮完了吧。”
“哼,你再敢去找她,我决不饶你。“
杨瞒笑笑,小声问:“老韩不在家?”
紫玉点头:“最近辟谷,不见人。”
杨瞒满脸坏笑:“老韩越来越有眼力了,都不跟我打照面儿。”
紫玉轻拍她:“有你什么事儿,他资质不如你,当然得用功了。”
杨瞒俯身问:“除了资质不如我,还有没有别的不如我?”
“你起开,不正经。”
“正经人谁来这儿啊。”
两人正亲昵,桥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素衣女子,抱着琵琶半晌挪一步,走得又轻又慢,似乎很怕惊扰到那边两个人,但是杨瞒还是看见她了,搂着紫玉抬头问:“那是谁,怎么这么没规矩?”
紫玉也不认得她,冷声问:“哪一阁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姑娘低眉顺眼的,楚楚可怜,被紫玉这么一质问,吓得赶紧跪下,颤颤巍巍答话:“公主恕罪,公子恕罪,奴是青桐阁的乐伎,方才到青木阁见客,这才回来,怠慢公子,还请公子饶恕。”
杨瞒这才知道此处为青桐阁:“起来吧,回自己家还这么小心翼翼的,胆子也太薄了。”
姑娘尴尬笑笑站起来,杨瞒见她抱着琵琶,抬手给她变出一张石凳,吩咐道:“就别上去了,坐那儿随便唱个曲来听听。”
姑娘俯身行礼:“是,谢公子赐座。”说完坐下,素手闲弹,低声唱着寒玉阁的名曲,意从君(注)。
杨瞒听到这曲子就笑紫玉:“这不是从前你爱唱的歌儿嘛,自己懒得弹了,就叫别人唱?”
紫玉唤茶来:“她这是怕弹错了曲儿惹你不高兴,你看着我的面子,总不会说她唱的曲子不好。”
杨瞒举杯喝茶:“胆小归胆小,倒也谨慎。”
紫玉笑道:“大约也想巴结你。荣华富贵四字,除非生而带来,不然不管在哪处都要自己挣的。”
杨瞒乐了:“有意思,我不过是地府五殿挂个名的判户部事,连个将军头衔都没有,还有人想巴结我?”
紫玉道:“有几个知道你是五殿的判户部事,只知道你是蓬莱的公子,还是个好色公子,若得你垂青,想要脱了鬼籍成仙去岂不容易。”
“成仙要真这么容易,九重天早挤不下了,我自己都不是仙家,又能帮谁成仙去。” 杨瞒故意讲得大声一些,好叫远处的姑娘听见,那姑娘听到浅浅一笑,这一笑倒叫杨瞒来了兴致,认真听她唱得怎么样,曲子有些感伤,这样唱道: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如之何。
这姑娘样貌可人,琵琶弹得不错,歌儿唱得也好,只是在这寒玉阁里,这样的姑娘太多,杨瞒看遍了,也看惯了,不觉得新鲜,正觉没意思,要和紫玉去别处逛逛,不远处的琵琶调儿突然乱起来,姑娘高声唱道:“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雌,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伊瑶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