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怀疑在上一世最后看到的那个符号才是仪式成功的关键?”季寻不解:“可陆神又是怎么知道那个符号的呢?”
“我也不清楚。”沈葵说:“但是在请神仪式开始前的某一天,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宇宙中存在着一定的规则,这些规则在演变的过程中会不断地进化和完善,如果能找到规则中的漏洞,就可以扭转时局,我现在猜测他应该是受到了神明的点拨,找到了规则中的漏洞。”
“可是我们就算按照他的做法去复刻一遍也不代表一定能成功,要是失败了……”
“我们没有选择,”沈葵淡淡地说:“要想终结这一切,只能这么做。”
季寻低下头,半晌没有吭声。过了很久,他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一抹脸:“没事,姐,我都听你的,你把符号告诉我,到时候咱们见机行事。”
沈葵点点头,她在纸上将记忆中的符号重新画了一遍,好在并不复杂,季寻看了几眼便记住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很快时间就接近凌晨三点。
季寻将仪式需要的最后一件物品准备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真冷啊……这还是夏天呢,这会儿温度应该零下了吧?还好咱们先去市区买了羽绒服,不然不等仪式开始恐怕就冻死了。”
沈葵没说话,她站在祭坛的一角,抬头仰望着巨大的篝火台,眼神中若有所思。
“怎么了姐?”季寻凑过来观察。
沈葵说:“我记得在来的路上你告诉我这个祭坛早就已经废弃了,对吗?”
“对啊,要是没废弃的话平时会有人巡逻,咱们一出现很容易就会被抓住的。”
沈葵将手覆在篝火台的底座上:“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个篝火台还有温度?”
季寻一愣,他探手摸了摸,底座上的确还存在着一些余温:“难道是没油了?之前那个便宜老爹跟我说过,这些篝火台里存放的鲸油足以持续燃烧上百年,而且火势之大,就算暴雨也很难熄灭,会不会是他们废弃这里之后,这些篝火还在继续燃烧,直到最近才刚刚熄灭?”
“要不我上去看一眼?”季寻说着,撸起袖子就打算往上爬。
“不用了,”沈葵拦住他:“应该不是油的问题,我怀疑——”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亮起几道强光,沈葵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等终于适应了光线,这才发现周围乌压压地围成了一片。
张春风站在人群中央笑着说:“哎呀,好巧,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你们了。”
沈葵心头一沉,虽然从她决定放弃逃亡前往祭坛起就已经预料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但张春风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他们逃离实验室后几乎一刻不停地赶到这里,原本就是想趁裔神教反应过来之前将仪式完成,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季寻看到张春风的瞬间就有些沉不住气:“你想做什么?”
“我的好儿子,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张春风笑着说:“多亏你帮我把小葵带到这里,省下我不少功夫。”
“我不是!我没有——”季寻连忙转头向沈葵解释:“姐,你别听他瞎说,我根本不知道——”
沈葵一抬手,制止了季寻的辩解,她看着张春风冷冷地说:“既然你们都继承了上一世的记忆,那就应该知道,请神仪式最后之所以能成功,并不是因为你们在长达十几年的实验过程中所得出的结论。”
张春风点头:“你说得没错,陆峥嵘最后的做法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不论如何,现在这个局面对我们是有利的,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复刻他的做法就一定能成功吧?”
“别挣扎了,小葵,”张春风笑着说:“你身怀宝藏,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你甚至不具备自主激活的能力——如果你顺从我,我会带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作为神在人世间投影的载体,你理应受人敬仰。”
沈葵面无表情,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她淡淡地说:“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我会替你做一个小小的手术,解除你当下的烦恼,之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们也不会再打扰你。”
“你少给我姐洗脑!”听到这里,季寻忍无可忍:“你说的这些除了你和你手下的这群疯子教徒之外没有人在乎!我们的人生要怎么过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确定吗?”张春风丝毫没有被季寻的话激怒,他冲身后招了招手,很快他的手下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走了上来。
女人身上已经看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她的头发与鲜血混在一起,头颅低低地垂在胸前,尽管如此沈葵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先前掩护他们离开的赵玲玲!
赵玲玲气若游丝,四肢无力地垂落,被两名壮汉粗暴地架到张春风面前。
“啧啧啧,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张春风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赵玲玲的头发往后一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感慨地说:“真是可惜啊,我原本还挺看好她的,谁能想到呢……这人要作死真是拦都拦不住。”
季寻气到浑身发抖,沈葵也感觉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战栗,强烈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应对的方法,然而思来想去却根本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保全他们三人。
张春风还在继续说着:“我早就发现这人不太安分,还要多谢你们替我揪出内鬼,不过……”他话锋一转:“虽然我对叛徒从不手下留情,但如果小葵你希望她活下来的话,我还是会考虑的。”
沈葵闭了闭眼,她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鲜血从她的手掌渗出,逐渐汇聚成细小的血珠滴落到地面,她却恍然未觉。
就在这时,安静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呵……”
沈葵抬眼一看,只见赵玲玲不知何时竟苏醒过来,尽管她的脸上早已血肉模糊,但眼神却依然清亮而有力,她艰难地喘息着说:“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说完,牙关用力一磕,鲜血瞬间从口中喷涌而出——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咬舌自尽了!
第94章
“你——”
张春风反应不及, 眼睁睁地看着赵玲玲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从容的假面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他抬手给了两名壮汉一人一巴掌:“废物!废物!”
沈葵心中满是悲怆, 她深深地看了赵玲玲最后一眼,转向张春风说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吗?你也看到了,我们宁死也不会配合你的行动。”
张春风深吸一口气:“就算你逃得了这一世,那下一世呢?下下一世呢?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教派有传承记忆的方式,但你们没有, 不管跨越多少时空,你们最后都会落到我的手里,既然这样, 又何必挣扎?”
沈葵站在祭坛上, 四野的风吹得她衣衫猎猎, 张春风的话如同一根尖刺扎进了她的软肋——这也是她之前一直担忧的事情, 如果不能彻底将裔神教清除, 在未来的每一次时空轮回中,他们都将受制于人。
就在这时, 季寻似乎终于忍无可忍, 他从包里掏出他们先前准备好的匕首, 横在自己脖颈前, 高声说:“那又怎样?!我们就算被杀一千次!一万次!也要生生世世跟你死磕到底!我宁可死在自己手里, 也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季寻!你别乱来!”沈葵一慌, 连忙上前想要阻止他的行动,然而季寻却接连退后两步, 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那张清秀的近乎女气的脸上满是坚毅:“姐,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留到最后,让我来替你验证那个方法,如果能成功,你记得——”
“别瞎说!”沈葵爆发出一声怒喝:“把刀放下!我有办法!”
季寻抹了一把脸:“算了,没什么好记的,要是成功了,请你代替我们好好活下去!”
说完,他刀尖向内一划,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当啷”一声,匕首坠落在地,沈葵阻拦不及,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时间竟难以站立,她踉跄着朝季寻的方向走了两步,却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季寻跌跌撞撞地走到石柱前,用鲜血画下了那个巨大的符号。
四野寂静,一时间连台下的无数教众也无人出声,所有人仿佛都在静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然而,随着时间缓缓地流逝,祭坛中央的圆柱却丝毫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失败了吗……
季寻绝望地想。
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脖颈涌出,很快他的意识就变得模糊,他呆呆地望向石柱,在这漆黑的长夜里,那高耸入云的石柱如同无声的墓碑,静谧而永恒地停驻在此地。
“为、为什么啊……”
季寻喃喃,他的话语被揉碎在风中,眼中的光芒也随之彻底湮灭。
祭坛上久久无声,狂风呼号着,如同旷野的悲鸣。
张春风摇着头走上祭坛,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哎呀哎呀,何必搞成这样……”
他看着跪在季寻身边的沈葵,她的手上正死死地攥着那柄匕首,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她的皮肤,流下的鲜血与季寻的血液混在一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张春风微微躬身,故作关心地说:“小葵,你还好吗?要不要扶你去休息一会儿?”
沈葵没有吭声。
张春风见状,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立马有人上前想要将沈葵搀扶起来,他们似乎丝毫不在意她手中的匕首,像是料定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就在这时,沈葵的身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她甩开搀扶的两人,抬头直视张春风,出乎意料地是,她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悲戚的神色,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
张春风一愣:“什么?”
沈葵缓缓地说:“为什么陆峥嵘仅凭一个符号就能够实现你们努力了几代人的目标?”
听到这话,张春风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依然温和地解释道:“的确有这么一部分人是被神明所眷顾的,就比如你,不也是被神明选中的人吗?”
“是吗?”沈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知为何,她的笑容让张春风忽然感到一丝不妙。
沈葵继续说道:“陆峥嵘曾经告诉我,宇宙中存在着特定的运行规则,如果能够找到这些规则中的漏洞,就可以在绝境之处寻求一线生机,所以我一直在想,既然你们都说我是神明的载体,那为什么却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感知到任何的异样?”
“——直到刚刚,我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张春风问。
“人的视线是有盲区的,”沈葵微微一笑:“我能看见众生,却看不到自己。”
“陆峥嵘说过,他会变成我的眼睛,替我看护这个世界,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句安慰,可刚刚我突然明白,”沈葵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着祭坛的边缘靠近:“他所说的眼睛,正是你们想要从我身上剥离的东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的神明此刻应该就附身在我的眼中。”
沈葵说完,不给张春风丝毫反应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双目之中!
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如同两行血泪,触目惊心。
“快阻止她——”张春风仓皇惊呼。
然而沈葵动作极快,她闷哼一声,手指用力往下一掏,竟直接将两颗眼球生生剜了出来!
这一幕令在场的众人瞬间愣在当场,她死死攥着那两枚猩红的眼球,用那空洞的眼眶直直地望着张春风的方向,她举起手臂,高声说道: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的神!”
说完,她双手用力,狠狠向内一捏,随着“啪”地一声轻响,两颗眼珠瞬间爆开!
与此同时,台下的教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悲鸣:
“不——”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轻柔地飘落在沈葵扬起的脸上,冰凉的触感抚慰了眼眶处传来的剧痛,她没有理会祭坛下哀嚎的众生,抬头“看”着黑沉的天空,亿万个光年外,仿佛有一道的目光正隔着无尽的时空向她温柔地回望。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渐渐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她漆黑的世界里忽然亮起萤火般的光点,这些光点忽远忽近,在她的周身旋转飞舞,最终又逐渐远去,化为天幕中无限的星河。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
沈葵这才发现自己的视力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完全恢复,她清晰地看到陆峥嵘正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用他一贯温和平静的目光凝视着她。
“都结束了吗?”沈葵轻声说。
“结束了。”
陆峥嵘笑着回答。
随着他的话语,眼前的祭坛以及无数的教众如同被吹起的粉末逐渐消散在空气中,时空再次被打乱重组,这一次世界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的改变。
……
一年后,A市某写字楼内。
“唉小葵,你听说了吗,一号线好像复通了,咱们今天要不要坐地铁回去呀?”
正在收拾包包准备下班的同事热情地向沈葵发出邀请:“据说今天好像还是淮西河事故的周年纪念日?要搞什么活动来着?我们可以顺路去看看。”
一旁的同事听到这话凑过来:“我说,你们胆子可真大呀,一号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敢去坐?还专挑这个日子?”
“哎呀你不要在这里搞封建迷信好吧,这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技术这么发达,怎么可能还跟当年一样发生那种事故,我们去看看又怎么了?”
沈葵将手机放进包里,站起身淡淡地说:“不去了,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
她没有理会同事的挽留,转身径直离开公司。
A市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热,炙热的阳光炭烤着地面,行人打着伞匆匆路过,经过沈葵身边时,不由驻足回头打量她奇怪的着装——毕竟在这样炎热的酷暑,很少有人会像她一样穿得这么严实。
沈葵平静地走在路上,无视周围人奇怪的目光,炎热的环境似乎与她全然无关,没有人知道,她的季节永远停留在了若水市那天寒地冻的雪天,无论多么炙热的阳光,都无法令她摆脱这种附骨之疽般的寒意。
那日沈葵的视力复苏后,裔神教便凭空消失了。
沈葵从前所在的公司一夜之间被另一家企业所替换,她的工作保留了下来,却没有人能说清上一家公司的去向。网络上再也搜索不到关于裔神教的任何信息,所有相关的人事都被替换或抹去。
沈葵猜测,或许是她最后的行为让裔神教的存在暴露在了宇宙的规则中,毕竟按照宇宙的逻辑,时空是不断向前的,时空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应该单独存在,而裔神教能不断继承前世记忆的做法其实只是宇宙中尚未被发现的漏洞而已,一旦这个漏洞暴露在规则之下,那么就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仪器中的小小BUG,很快就被彻底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