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宝贤比林渡小两岁,从小就漂亮聪明,在长辈面前熟练扮演大家闺秀,私下却又泼又野,跟在林渡和何崇光屁股后面混了几年,像个暴躁的小尾巴。
何宝贤告白的时候才十三岁,把林渡吓了个够呛,毕竟他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
不过,她那点情伤早就愈合了,高中的时候就交过男朋友,出国以后,感情生活更是丰富多彩,只是眼界越来越高,没有一段关系超过三个月。
她在纽约读的是传媒,毕业后在一家老财经媒体做记者。纸媒式微,她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便回了鹤市找了家新媒体,依旧做财经。
反正他们这样的人,做事都是为了体面,挣钱倒是次要的。
钟晴体贴地给她布菜:
“回来是对的。总在外面飘着,你爸爸妈妈也不放心。女孩子嘛,家庭才是第一位的。”
又数落林渡:
“你看阿渡,快三十了,从来没领过女孩子回来,阿姨都急死了。”
何宝贤小口喝着猪肺汤,笑盈盈地看林渡:
“那我得空,好好替阿姨劝劝他。”
钟晴笑开了花,直把她当做一直想要而未得的女儿。
张婶的手艺精致清淡,很合林渡的口味,何宝贤应答有度,却不过分热络。林渡逐渐放松下来,和她聊了不少小时候的事。
一席宾主尽欢。饭后,钟晴推着林渡,让他送何宝贤去取车。
林渡小声说:“她的车不就在门口么?”
钟晴白了他一眼:“刚吃过晚饭,你们出去走走,消消食,不行吗?”
林渡只得顺从,领着何宝贤溜达去了。
两人沿着湖岸小径并肩而行。
林渡尴尬地先咳了一声,问:
“今天我妈干的这事儿,你事先知道吗?”
何宝贤笑了: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现在这样,真不是我的类型。”
她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
“明明是恒茂的太子爷,也是北京的重点大学毕业,却一直跟你爸赌气,既不回集团接班,也不找个像样的工作,天天猫在家里写什么小说。你是能写出《三体》,还是《鬼吹灯》?”
又指指他那五十块钱一双的人字拖:“穿得还不如你们家司机体面呢。”
林渡习惯了何崇光的日常挤兑,脸皮早厚过城墙。
“我不是赌气,是真不打算跟恒茂扯上任何关系。”
“一开始都这么说,不想回去接班,不想靠父母的资源,想自己打一片天地出来。我哥不也是这样么?可你看他这创业两年,头都碰青了。资金断流,一堆员工等吃饭的时候,还不是要回家求援?”
“再说我,在纽约做记者,说出去体面,可人家给你那份钱,是真要你拼着命干啊。新钱脸难看,老钱屎难吃,白天跑断腿,夜晚熬夜改稿,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女人的青春才几年?”
林渡怔了怔:
“听你这话,是被家里逼着回来嫁人的?”
“可不是么。”何宝贤苦笑一声,“你放心,你根本就不在我爸妈备选之列。”
她周围看看,确定四下无人:
“我妈说,外头都在传,你爷爷要把恒茂留给你堂弟林城。”
林渡笑笑:“爱给谁给谁吧。”
何宝贤仔细端详他:
“这话说得真有骨气,你要真死撑到底,我敬你是条汉子。”
林渡只好沉默。
两人在湖边兜了一圈,又回到林宅门口。何宝贤在车前回头,问林渡:
“哥,是苏律师长得好看,还是你那个初恋姐姐好看?”
林渡莫名其妙:“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当年拒绝何宝贤的时候,是对她说过,自己有喜欢的女孩。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我那会儿也才高一,总共就见过人家一面,哪还记得长什么样子?”
“你当时说她,黑直发,戴眼镜,皮肤很白,很书卷气,像水野亚美。”这话,何宝贤在心里记了好多年。
林渡险些一脚踩到路边的灌木丛里。
他当年这么纯情吗?可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何宝贤斜睨着他,半天,忽然笑出声来:
“哥,看在你是我初恋的份上,我给你个建议。”
“啊?”
“现代社会,男女之间最稳定的关系只有两种,身体关系和金钱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最好别谈感情,又伤身体,又伤钱。”
林渡回到林家大宅,钟晴正坐在客厅,独自啜饮一杯红酒。
见他进来,她充满希冀地问:
“你觉得阿宝怎么样?”
林渡叹气:
“妈,你真的不能再给我安排这种相亲了,我有女朋友了。”
“可那个苏律师……一看就是经历很复杂的女孩子,不是好人家出来的。她真的不适合你。”
林渡一呆。
“你……见过她?”
钟晴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妈,我说过,等时机合适,我会介绍你们认识。”
钟晴:“可是妈妈忍不住啊。这世上妈妈只有你了,万一你被人骗了,欺负了,妈妈还怎么过呢?”
林渡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钟晴身上体会到失望,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妈,你什么时候跟她见面的?说了什么?”
“……就是认识一下。没说两句呢,她就趾高气扬地说,她比我更了解你,还说,你一定不会回恒茂继承家业。”
林渡一愣。
钟晴紧握住林渡的手,祖母绿的边缘印在他手背上。
“那个苏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恒茂的关系,冲着林家的家产来的。你这么单纯,不是她的对手。阿渡,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你指的未来,是变成下一个他吗?”
林渡目光逐渐变冷。
“妈,我买房的时候,留了一间卧室给你。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
钟晴站在天然大理石无缝拼接的圆盘地板中央,觉得自己也冰冷得像大理石一样。
就在这时,大门的门锁再度响起。随后,便是男人粗重的呼吸,混杂着皮鞋撞击地板的声音。
鬓发灰白的林茂生面红耳赤,摇摇晃晃地迈进来。
林渡像一头骤逢游蛇的鬣蜥,定在原地,乍起了满身的鬣刺。
作者有话说:
我们阿渡,有可能是我笔下最让人怜悯的男主~
第5章 自由而不真诚(4)
林茂生今年六十岁。这是个吉利的年岁,可这一年,他没有一件事情进展顺利。
他老婆钟晴,虽然老实听话,却有一样恶习――买珠宝。前几天,又被弟媳撞见买一颗一百多万的祖母绿,一状告到老太爷那里。快九十岁的老头子脾气不小,一个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新招的女助理,学历只有大专,胜在漂亮丰满,他一眼就在所有面试者中选中了她。这女的很有点本事,一直在跟他玩欲擒故纵,至今还没有得手。
还有最让他烦心的一件,就是和一帆集团合作改造临南工业园的项目,已经谈了一年多,卡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一帆集团是鹤市知名的高端制造企业,在特种XC材料领域占据着全球领先地位,创始人杜宇风更是鹤市众多商业传奇中不可忽视的一个。一帆的品牌知名度、发展前景和政商关系都在恒茂之上,如果能达成临南工业园项目合作,对恒茂是大油水。
他跟临南工业园的项目负责人熊总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项目合作意向书也签了一年多,一帆集团总裁江世敏突然亲自插手过问项目,不仅提出要独立开发,还要重新审计项目上过往的全部账目。
林茂生是看不上江世敏的,但谁让她是一帆创始人杜宇风的老婆?于是他托了熊纬,私下宴请到江世敏,想说点好话。
没想到,江世敏这个老女人,在饭桌上指着他的鼻子,质疑他和熊总之间的经济往来。
林茂生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和女人犯冲。所有的女人。
今夜林茂生喝得不少,受的气也不少。一进家门,就和好久未见的林渡照了个面。
他愣了一瞬,翻着眼皮骂道:
“白眼儿的狼崽子,你回来干什么?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要钱吗?”
林渡冷冷地瞪着他,不说话。
这倔强而熟悉的神情让林茂生更为愤怒,今晚受的窝囊气洪水般涌上来,他劈手了林渡一个大嘴巴:
“你他妈哑巴了吗?不会叫爸吗?”
钟晴尖叫了一声,像一头绝望的母兽般冲过来,挡在林渡面前。
脸上的火辣,让林渡前所未有地清醒。
林渡冷笑了一声:
“我没爸。”
林茂生的脸上蓦然失去了血色。他像一头苍老的狒狒,咆哮着向着林渡扑过去。
钟晴抱住林茂生的腰,闭眼喊林渡快走,拳头雨点般落在她背上。
林渡红了眼,朝林茂生胸前狠狠一推,将他推倒在地。林茂生扶着墙根,半天没爬起来。
林渡攥住钟晴的手,一路到门口,恨恨地望着她:
“妈,你走不走?”
钟晴眼泪如雨落下:
“阿渡,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和你爸爸作对啊?他是你亲生的父亲!他平时不这样的,只是今天喝了酒才……”
“你走不走?”
钟晴惶然回视,手却默默地握住了门框。
林渡也不意外,只摇了摇头,转身踏入浓重的夜色。
闷热的夏夜,终于h出了一场急雨。
因为一笔仲裁案件要开庭,苏拉领着团队的几个授薪律师加班到凌晨一点。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一出电梯,就看到了林渡。
他浑身湿透地窝在她门口,急需修剪的刘海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俊眸半合,惘然入定,像一头流浪无依的小狗。
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林渡仰起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回来了?”
苏拉发愣: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楼下停车位满了,我又没带伞。”
“怎么不进去等?你不是知道密码吗?”还给她换了个销魂的开门声。
“你都说要分手,我怎么能擅自进你家?”
黑碌碌的眼珠像两颗纽扣一样无辜。
“况且我不敢试。万一你换了密码,我多伤心。”
“……”苏拉沉默了。
她清楚他玩的什么花样。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骗她心软。
问题是,她确实有点心软。
智能门锁温柔地欢迎他们回家。苏拉揪着林渡的前襟,把他拉到浴室,扒掉湿衣服,关起来洗热水澡,不洗干净不许出来。
然后,又把他领到床上坐下,用吹风机一点一点给他吹干头发。
乱刀丛般的黑发支棱到眉心,林渡盯着自己的发尖,小心翼翼地问:
“我今晚能睡这儿吗?”
苏拉板着脸:
“你睡书房。”
“……书房就书房吧。”
他上次就是太年轻,自己丢失了阵地。真的,脸留着有什么用?
窗外雨声转小,淅沥滴答。一室潮湿混着沉默,两人各怀心思。
“你早点睡吧。”
苏拉推着背脊,把他往书房推。
林渡拉住她:
“苏拉,我们谈谈。”
苏拉看着他。
“之前没有说清我家里的情况,我很抱歉。”
“我的亲生父亲,是恒茂集团的林茂生。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毕竟我们家的事在十八年前……”
林渡泛起一丝苦笑:
“路人皆知。”
十八年前,因为一次欠薪事件,恒茂集团的掌门人林茂生被工人围堵在路上殴打,受了重伤。后来,欠薪事件在政府干预下赔偿解决,下手的犯人也锒铛入狱。林茂生性命无虞,但下身受创,失去了生育能力。
林茂生的老婆身体不好,结婚十几年,只给他生了个女儿。林家是个重男轻女的大家族,没有儿子就是断了后路。林茂生的二弟林茂成趁虚而入,要求大哥交出集团经营权。
林老太爷迷信子孙即是福运,觉得林茂生没了后,将来也是要传给侄子,便同意让他开始过渡准备,逐渐把经营权移交给二房。
在这节骨眼上,林茂生突然宣布:他有儿子,已经九岁了。
那时的钟晴,是恒茂集团的一名普通的文员,丈夫经营大排档,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名叫陈渡,家庭和睦,平平无奇。
林茂生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取得了陈渡的头发,拿去专门机构做了基因鉴定。
结果出来,陈渡确是林茂生亲生。
林老太爷震怒,林家的长孙怎么能流落在外?于是,林茂生和钟晴各自和原配离婚,钟晴嫁入林家,转正成为林太,陈渡也改名林渡,进入了林氏宗谱。
十八年过去了,恒茂集团随着鹤市的发展逐步做大,林茂生的掌家地位愈发稳固,而钟晴头上顶着的捞金女恶名渐渐被人淡忘,留下了带子旺夫的美名。
豪门的狗血秘辛,就像华美金袍底下爬满的虱子,无人掀起,便是太平富贵。更无人在意。
“照你这样说,你到了林家以后,应该是林家最宝贝的人。”苏拉轻轻说。
林渡嗤了一声。
为了把林渡培养成优秀的家族接班人,林茂生请了一堆家教。钢琴绘画这些是来不及了,就拼数学、外语、高尔夫、马术,还带着林渡到处交际,管一堆不认识的老头叫叔伯。
但这些,林渡都不喜欢。他讨厌林家人高高在上又虚伪的样子。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持续摆烂,总有一天被放弃。
“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比我大十岁,人聪明,读书也比我好。但是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们的关系法更像是仇人。我那时候想,先假装顺他们的意思,等我成年,万一林茂生真把家产留给我,我就反手交给我姐。”
苏拉:“一家企业的传承,可没这么简单。”
“我那会儿就是个中二少年,哪想得了这么多。”林渡苦笑,“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高中的时候,……我姐得了一种很少见的病,去世了。”
“你可能想象不到。整个林家,就是一台运行成熟的机器。血缘、亲情,都只是维持家族利益的润滑油。林家的每个人,包括林茂生自己,都只是这部机器里的一个零件。”
林老太爷专**制暴躁,说一不二,是林氏家族每个成员内心深处恐惧的来源。哪怕他的出现总伴随着新奇玩具或大红包,林渡也从来没有生出亲近的欲望。而林茂生,在林老太爷面前扮演着得体的孝子,一刻都不能松懈,他的兄弟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的错处,长年觊觎着他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