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的列车——倾江一诺【完结】
时间:2023-04-17 17:24:56

  陈悦略感安慰,轻声在Zoe的怀里啜泣着。
  情绪稳定后的张文迪却开始行动了。
  她打开自己厚厚的联谊册,在手机备忘录里疯狂翻找有用的名字,那些标着中文拼音或者写着汉字的名字。
  学生,护士,外卖员,经理,私人侦探,公务员,警察……
  她按照姓名和地址,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很快,不但长春曲超英的熟人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分散在外的儿女、儿女的儿女,还有能扩大影响力的各行各业群众,全都开始行动起来。
  “谁呀?卖相怎样?”看着池松松风风火火拎包跑回办公室的样子,同事程立雪好奇地打探。
  池松松今年芳龄二十有九,到了适婚适育年龄的尾巴,近几年开始不停地相亲,出入咖啡馆、电影院和科学公园。可缘分这玩意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她看上的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她看不上,还有的父母看上了,她嫌人家身高矮情商低。折腾了这么久,大家都累得够呛,她也和父母严正声明做好老池家绝后的准备,自己再也不去相亲局了。
  可今天的她听说对方是一位霸道总裁,心里的小九九再次活跃起来。吃完午饭,她请程立雪给自己化了个“素颜妆”,穿上自己最贵重最显白的枣红色大衣,照着韩剧女主穿上瘦腿裤,蹬着8cm细高跟,挂上一条美而无用的针织长围巾,不畏严寒,兴冲冲提前半小时就往预定好的情调清吧走去了!
  害怕弄乱发型,又怕那高跟会断,她咬咬牙打了一辆出租。坐在车上她想,霸道总裁怎么能轮得上我呢?老板肯定是骗我。
  后来又给自己打气:池松松你就是太胆小了!你这条件也算不上差吧?这么漂亮,又这么努力,只是穷了点,总裁又不缺钱,他能看出你内在美。
  再后来却觉得不对:即使总裁爱上我了,也不会让我给他挣钱的。我要和小说里的女主一样带球跑,或当个全职太太吗?还是说他根本不会娶我——我不要当二奶啊!
  胡思乱想着酒吧到了,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一个西装男人,真的像小说里那么帅气!他手里拿着一束乱七八糟的花,但好漂亮啊……她走过去,他说他姓顾。
  他把花送她,他叫她池小姐。
  池松松觉得做梦也值了。在这浪漫的氛围里,她拿着一杯不知道价值多少的鸡尾酒,打算进行一次发言,展示自己高雅大方的态度,不卑不亢的心灵,和作为奔三女青年的知性美。然后讨厌的手机就响了。
  总裁听着她的铃声,她想解释为什么是“爱如火”,那是公司年会上被人恶搞的!可电话里面的内容让她瞬间放下所有旖旎心思,飞速奔回公司。
  “我的一个朋友家里出事了!”她匆匆撂下一句,就往外跑。
  总裁拽住她,想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她来不及解释。
  “就、就……你搜K203!”她最后说。
  ……
  Wendy是个活泼的华裔女孩,爱说爱笑,在她和父母刚到美国和旅行团走散的时候,她自告奋勇担任起他们的导游,带他们参观了第五大道,并最后成功找到大部队。听旅行社的人说,她经常在各大景点出没。只要教她一门语言,她就免费带人游玩,有时候还为特殊团体进行义务讲解工作。
  池松松是做文字工作的,说白了就是自媒体小编。她教了Wendy几句流行语和一些热梗,Wendy就喜不自禁了。听说她是长春人后更是激动地留下她的联系方式,说要当个跨国朋友。
  然后她真的在努力和池松松当朋友。她每周会抽池松松的空闲时间给她发邮件或打电话聊天,后来她学会使用微信,互动就更加频繁了。
  朋友有难,当两肋插刀。
  很快,池松松所运营的娱乐公众号里,发出了一条超级醒目的寻人启事:
  全网找人!曲超英,女,75岁,吉林省长春市人,乘坐K203号列车失踪。曲超英老人一生积德行善,关爱儿女。家属联系方式如下,请务必提供线索!
  消息发出,线索是一条没有,后台投稿却铺天盖地涌来。
  “小编,能给我也发个启事吗?我好基友在车上,他是贫困生,好不容易从山沟沟里考上大学,第一次回家!”
  “编辑您好,我丈夫也在同一辆列车。他是□□国旗护卫队的一员,做着让全国人民自豪的工作!我们全家都等着他回家,孩子已经不认识爸爸了。”
  “编编,我快活不下去了。我妈说要坐明天的车回家,是我急着见她,亲手给她定了K203的车票。我是罪人,我害了她。我不知道跟谁说,我好难过。”
  “匿名投稿:徐丽华!你不善良不伟大,也不好。我恨死你了!你要是回不来,我恨你一辈子,你的坟前面给你放你最讨厌的玫瑰花,让你在地底下也花粉过敏!”
  自己的公众号火了。
  池松松和程立雪,从一开始“要拿奖金了”的窃喜,到后来慢慢低沉下去。
  池松松咬着牙,趴上程立雪的后背。她听到她温热的心跳。
  她们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号啕大哭。
第15章 校园怪人聂阳
  金灿灿的下午,太阳从外摄入落地窗,照得室内一片光明。
  餐桌上的手机持续震动,蒋聪洁双手抱胸站在桌边,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喊:
  “聂阳,有人找你,出来接电话!”
  屋里寂静无声。
  “聂阳,”蒋聪洁皱着眉头走过去,站在女儿的卧室门口,“聂阳!你听见了吗?电话!”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吃口饭吧,都凉了……”
  “我学习呢!”屋里传来的怒吼打断了她的唠叨,女生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叫:“我说了我在学习!听不懂吗?”
  蒋聪洁也有点生气了,来回挪动几步,用严厉的语气说:“不行,吃完饭再学,已经一下午了,你应该休息。”
  声音消失了。
  过了三四分钟,房门猛地打开,纤瘦的女孩双眼乌青。蒋聪洁把手机递给她,“不是电话,你们班群里老师有事,是寒假作业吗?”
  聂阳立刻抢过手机。
  “我说没说过不让你偷看我的东西?”她生气道,“这是我的手机,我自己的隐私!”
  “行了,”蒋聪洁最不爱见她这样,“什么事,处理好了去吃饭。我跟你讲过,有事情要及时回复,这样给老师好印象,觉得你是一名积极的学生。”
  “啪!”
  手机屏幕冲下砸在桌子上,其他人看了都要吓一跳,蒋聪洁身经百战,根本不理。聂阳直冲洗手间,然后磨磨蹭蹭坐到椅子上。
  她拿着筷子在碗里扒拉来扒拉去,蒋聪洁坐在一旁的懒人沙发上看着她,“吃啊?”
  “我吃什么?”聂阳也静静回身看着她,“这一小碗烂面条?昨天晚上保姆做的,早上热一顿,中午又热一顿。”
  蒋聪洁听着这话,心里也不知滋味起来,声音轻柔了很多,“孩子,我不会做饭,你将就一顿,今晚王阿姨来做大餐,我让她买碧丰园……”
  “我不爱吃碧丰园!”,聂阳再次打断她,“你永远记不住我喜欢什么。”
  她回身吃起面条来,果然凉飕飕的,几乎没有滋味,像一团不均匀的稀面糊。不过除了这个家里也没其他吃的,连零食都没有。她只好屏蔽味觉一点点把它咽下去。
  她听到蒋聪洁在背后的话:“马上三点半,我该走了。”
  她惊讶回头,面条还在口中,唔理唔噜的,“怎么又要走啊?”
  蒋聪洁已经站了起来,简单地回答:“医院有事,两台临时大手术。”
  聂阳内心一阵阵难受。
  “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半夜还是明天早上?”她饭也不吃了,跟着站起来追着母亲问,“我爸呢?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人呢?”
  蒋聪洁换下家居便衣,套上外出的里衣,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道:“他过两天就回来了吧。我没准,可能是今晚。”
  这话约等于没说。蒋聪洁忽视掉孩子的不满意,披上外衣打开门,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她一向对人严格对己也严格,立刻打开,是年级家长群的消息,短短几秒屯了几十条。她看着不停滚动的文字,心脏惊跳起来。
  “聂阳,”她高声道,“你们班有一个学生失踪了,你知道吗?就在K203列车上。”
  聂阳刚也在说着什么,现在停下来,两只眼睛射着精光看着她眼神中闪烁出的迷茫。她意识到母亲又只顾着自己输出,忽然气的笑了。
  “是啊,”聂阳道,“问题都没处去问。打电话不接发微信过不去。我只能找学委,学委说她忙,老师也不理我。”
  “我只是问问。叫……杜雨晴,你是不是跟她参加过一个知识竞赛呀?这名字很熟悉。”蒋聪洁虽然在家时间少,但还是依稀记得女儿领过一个同学来家里做客,那是她第一回 看到女儿有玩伴。那同学长得结实,比聂阳胖许多,带着厚眼睛片。
  第二次,是女儿参加北京市组织的中学知识问答竞赛,复试在外校举行,她送她过去。在赛场和她搭档一组的女生也很胖还近视,或许是同一个人。她看了分组名单,姓杜,名字很大众,她不记得了。
  应该就是这个杜雨晴。
  等等……她说的什么来着?
  “你知道?”蒋聪洁更惊讶了,“那你怎么……”
  “我跟谁讲啊我这几天写卷子头晕,天天晚上恶心想吐,蹲在厕所吐!你关心过我吗,啊?”聂阳越说越气,干脆把这几天的委屈都一通倒出来,“要是你顶用我用得着求爷爷告奶奶的问别人吗?我的苦跟谁说!”
  “你要我天天在家陪你吗?”蒋聪洁也生气了,“那谁挣钱呢?谁养家糊口呢?难道你爸是那种靠得住的人吗?我不能有点自己的事业吗?懂事点吧!”
  她扣好扣子穿好鞋,留下一句“王阿姨四点钟准时到”就离家而去,聂阳站在门口,不知道哭喊着什么,最后把手机一扔,重重摔在楼道里。这单元楼是一梯两户,唯一的一家邻居从锁孔里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继续睡午觉了。
  ……
  下午三点半,王弘升接到妈妈的电话。
  “下午就不回家了啊,有饭自己热了吃,天黑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王弘升听话地一一答应,看着卧室小窗外刺眼的太阳发呆。
  在狭窄的窗台上,放着杜鹃花、马鞭草、百合花。他喜欢摆弄植物,尤其是灿烂的开花植物。在冬天,如果开不出花,他就去花店买,这种插花摆放在狭长的玻璃瓶里,透过阳光,窗台犹如神圣的祭台,有一种高雅的美。
  “怎么办呢?”微信语音里,同班同学苗雨晴正对着他哭。但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除非老天给力。
  作为英语课代表,他负责每天检查同学们的假期单词打卡,并在群里进行统计。如果谁没完成,就在群里提醒,再不完成就单独私信,最后反馈给班长和老师。
  昨天,全班只有杜雨晴一人未完成任务,她的理由是“今天太忙了,明天补上”。杜雨晴从来都按时完成作业,在班级里也是紧跟大部队的学生,他很放心。但今天,他还是迟迟没收到她打卡的信息。
  他记得昨天她是这么说的:“明天赶火车,在火车上补好”。他同意了。但提醒她小程序每天下午三点会将前一天的打卡记录截止,今天落下的务必要明天三点之前完成。杜雨晴一口答应。
  下午两点半,从盗版补习视频中揉着脖子抬起头的王弘升,看到了头条新闻推送的列车失联消息。
  那是一列绿皮火车,行驶在北方的荒原之中。王弘升想起上学期期末杜雨晴曾写过的一篇优秀范文。
  “我听着铁轨的响动,心想它(列车)正与雪地狂热地亲吻,在古老的绿色外壳下迸发出猩红的火焰,一如北国居民于地冻天寒中盛放的热情。”
  那篇作文得了49分,全班,乃至全年级都知道了“小才女”杜雨晴,和她每年都要坐绿皮火车去一趟东北的奇妙际遇。而那趟车的名字正是K203。
  如同谶言一般,眷恋K203的才女永远地留在了K203上,撇下她未完成的学业,和关心她的人。
  他给学委苗雨晴发了消息。
  ——苗苗,杜雨晴没打卡。
  ——再等等呢,还有半钟头。
  ——她好像在车上。
  苗雨晴原本处于瞌睡的状态——她在班里就是有名的“觉皇”,每天下午必挑一节课补眠的,即使放了假也积习难改——一下子跳起来!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通知谁。老师?家长?
  最后她决定打电话给班主任。
  再然后班群炸了,年级群炸了。初二的年纪正是对世界有认识却又没完全认识的阶段,大家天马行空,有的甚至怀疑到了宗教头上——杜雨晴的作文里也写过,她好像是信佛教的。
  苗雨晴不信这个,她是唯物主义斗士,全年级第一批共青团员。她跟大家说:不要刷屏,关注新闻,放平心态,把群留给有用的信息。
  接着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先后进来安抚这群慌乱的学生,说家长也已经知情,学校会配合警方,请大家为杜同学祈福,等待她平安回来。
  这期间有无数人给她发私信,她心里好笑,她只是“官职”高点消息灵通点,归根结底只是一名普通初中生,难道她能知道什么内幕吗?尤其是聂阳,这人居然还有空问她数学问题,还跟她讲“答案请发原图,否则不清晰,谢谢。”
  她真的很无语。她的字是班里有名的大,每次都挨老师批评说以后会写不下答题卡,况且这还是一道老师讲过三四遍的经典问题。虽然没到她朋友们那样私下称呼她为“怪人”的地步,却也对这个只会学习却学不好态度也不好的同学没什么好感。
  不过总不能不回答吧?
  她还是认认真真写了一张A4纸,然后拍好发了过去,很快对面说还有一道。
  苗雨晴正在哭呢!说起来挺丢人的,她这么要强的人在父母面前都很少掉泪,却在同学面前哭过两次。一次是杜雨晴,另一次就是现在……
  王弘升,在班里和杜雨晴一样有点沉默寡言,但在需要自己的时候总会挺身而出。运动会搬水,集体旅行搬行李,班级晚会搬桌椅,或是谁擦地擦桌子擦黑板不干净了……他从来不批评别人,自己沾好水默默擦,一会儿就擦得干净又漂亮,尤其是黑板,从来不留水渍和粉笔末。
  最近有个流行词叫“男妈妈”,班里的同学就拿来调侃他。但苗雨晴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叫爸爸呀,爸爸的爱就不能是体贴细碎又温柔的吗?
  就像现在,听着同学难听的哭腔,王弘升一个人坐在静悄悄的家里,用饭勺戳了戳锅里干巴的米饭,叹了口气。
  “今天我家没人,”他说,“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我……”
  地板上爬出来一只蟑螂。小时候王弘升很怕虫,现在他一点心里波动都没有了。地板上还有些污渍。没办法,妈妈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自从做了保姆的工作就没时间收拾自己家了,都是他来做。他耳朵听着,心里想着,一件两件在脑中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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