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常青树。销量很好,现在已经升级了好几代。”
“那边应该有几台,要不要我问问,找人给你开出去试试?”
林雨晨再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十米开外,站着个熟人。
许澜和一个拿着图纸的人交谈。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很久。
林雨晨辨认再三,确认是他。
“要不要,我找人问问?你是想来一台吗?我帮你申请员工价。”孙芋热情地又问。
“嗯?什么,员工价?”林雨晨被孙芋扯了下袖口,随口回了句。
“就是买车我们有员工价的,要是你喜欢,我帮你申请。”孙芋解释。
“那个——”
远处人时不时地按压左臂,蹙眉的动作落在她的眼底。
“你等一下。”
林雨晨跑朝那边过去。
“喂——”孙芋在后面根本没来得及拦。
她越过两台大型机器,一路小跑过去,步履轻盈。
快到的时候说:“把袖子撩起来,我看一下。”
正和人看图纸的许澜听到二十公分以下空气飘来的这句还以为幻听。
再一低头,确定了声音源头。
他觉得自己没听清:“什么?”
“袖子,掀起来,我看看。”林雨晨指指他的衬衫再次道。
车间都是男人待的地方。
刚刚林雨晨进来的时候,已经吸引不少人注意。
好身材就算是上半身穿着厚重冲锋衣都藏不住,一双又直又细的腿露在外面。
这会儿往中间一站,收割一圈儿视线。
“看看啊,左边。”林雨晨又说。
也许是让她能够离开,他还真当着她的面解了袖扣,不太情愿地向上捋了捋。
袖口被束在小臂中间,绷在肌肉上,未能挽至手肘。
林雨晨皱眉让自己忽略到他手腕的刺眼纹身,两手伸手过去。
“做什么?”他朝后缩了半寸,要躲。
“你别动。”
被林雨晨拦住了。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左臂肌肤上,他把头偏开。
林雨晨小心把胶带撕开一角,掀开覆盖伤口的纱布。
长长的一道红痕没入衣袖中,发红发肿。
和她想的一样,伤口没有按时清理和上药,已经发炎,感染得一塌糊涂。
“多亏有我在吧。”她放下手,回头问跟过来瞠目结舌站着的姑娘:“小芋,这儿有药箱吗?”
-
等林雨晨把许澜揪到厂房里的一间办公室,是十分钟以后的事。
孙芋端着酒精缸站在旁边,一脸惶恐地看着这两个人。
她听见林雨晨对自己老板说:“把衬衫脱了。”
口气自然、熟稔,还带着一丝命令。
“我明天去医院。”
“那你怎么前几天不去?”林雨晨手持镊子盯着许澜的眼睛问。
“忙。”
“这不就结了?你这问题不算太大,我足够应付。当还人情行吧?”
“……”
他别开头:“不用。”
“那我自己上手解了?”林雨晨作势要放下镊子
孙芋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然后,她见鬼地发现自家老板开始解扣子了。
真是疯了疯了。
这姐姐到底什么人啊。
眼见得扣子从顶上朝下一颗颗松开,年纪不大的孙芋什么都没看见脸就先红了。
尤其是她还想在公司多干两年。
这场面,多待一会,多看一眼,不知道回头会不会被灭口。
孙芋臊得无地自容,脑袋来回扭动,然后把端着的酒精缸往桌上一丢:“啊,我突然想起来,你刚不是让我帮忙找车吗?我去看看他们找到没啊。”
孙芋胡乱掰扯了句跑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
林雨晨走到桌边,把冲锋衣脱了扔到一旁的椅子上。
掀开搪瓷缸,捏出两个棉球擦手。
身后,许澜低头将扣子全解开,衬衫脱下来在手里抖了下,挂在入门口的椅子上。
他对着林雨晨的背影问:“然后呢?”
“然后啊,等着。”林雨晨边给手消毒边说。
一分钟、两分钟——
将每一根手指擦拭干净她才回头。
作为一名受过系统训练的医学生。
林雨晨觉得自己是见过大场面的。
给兔子颈动脉插过管,给老鼠断过头……
这场面,还是有点让人不适应。
靠!身材,好好啊!
她低头咳嗽了声,才再次抬起头。
和印象里的人所差无二。
就算是没有那些高强度没人性的训练,他的肌肉线条依旧利落紧实,肤色冷白,锁骨线条清晰。
也有点不同,腹肌一块块地没入黑色西服裤子里。
对,现在是西服了。
天性让她有点想数块数少了没。
但一点点职业精神让她忍住了。
林雨晨又轻咳一声,弯腰用镊子蘸酒精涂抹伤口。
“疼你就喊出来啊,我不会笑话你的。酒精消毒这步是很疼的。”
弯下腰,她一点旖旎心情都没了。
许澜左臂有长长一道伤口,从腕口一路蜿蜒到大臂,黑色的线爬在狭长的伤口上。
伤口已经溃烂发炎,针脚出翻出红色皮肉,里面窝着黄色的脓水。
太可怕了。
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怎么弄那么深啊?你看我毫无防护摔下来都没有破皮,笨死了。”
话出口,林雨晨觉察出不对。
许澜那件因为救她而磨损的外套,她后来仔细地检查过。
意大利一个品牌的高定,很贵。
顶她几个月工资那种。
不知道什么规格的会议,他要穿这么好的西服。
她原本是想还他一件西服的,看到牌子后放弃了。
想尝试能不能送去裁缝店给他补一下。
那西服的左臂并没有这么长划痕。
她不做声了。
大抵那衣服是披给她,才导致这道伤口。
“破伤风打了没?”林雨晨边擦边问。
“嗯。”
“不是不熟,跳下去救我干嘛?”
“……”
没等到回声。
林雨晨发现许澜已经合上眼皮,在小憩。
眼下的泪痣挂在睫毛下,像是一滴泪。
她收回视线,不再聊天,而是看着那个伤口发呆。
好几年没用的手艺,有点生疏。
消完毒,该拆线了。
老师怎么教得来着?
剪刀先剪线尾吗?
林雨晨看着刚消好毒的伤口踟蹰,弯腰两手在他胳膊上来回比划,迟迟没下剪刀。
“你到底会不会?”空气里晾了半天都没等到动静的许澜发话。
她其实记得大概,但用在他身上还是怕出错。
“我不会,可我闺蜜会啊!”林雨晨放下镊子,掏手机晃晃:“我给急诊室闺蜜打个电话问问你等下啊。”
于是,酒精再次覆上皮肤消杀。
许澜扯了下唇角,像是忍得痛苦。
“你别怕!我虽然动作不熟练,但是方法是对的,我找人确认过的。你疼你喊出来嘛!”林雨晨又道。
嘴里念念有词:“我不跟你似的小肚鸡肠,一点牛奶的事都能记一辈子。我一码归一码,看你救命的份上才帮你。你可念我点好吧,别老到处说我坏话了。”
她一点点地将线拆出来,又仔仔细细地消毒。
伤口里窝着的脓,擦了许久都没有擦干净。
“怎么不去医院啊,真忙成这样。”林雨晨嘟嘟囔囔。
“跳下来也不用点脑子,好歹借件衣服吧。”
“喂,我说话,你要回答。这是基本礼貌,好吧?”自言自语半天的林雨晨不高兴,用力戳了下他的伤。
后者立刻皱紧眉。
“下周去换药,知道没?”
“……”
“跟你说话呢。”
“嗯。”
终于有了点动静,林雨晨弯了弯眼睛。
“唉,不过这次我也算是捡了条命。那晚上都冻出肺炎了,差点没死里面。李白黎这人忒不靠谱,说带我去见识好地方,带我去跳大坑。等我回了凭北跟他算账的。”
她看着手下的伤口叹口气:“不过,救人一命,想我怎么报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人情。”
“……”
这是不屑吗?
林雨晨瞪眼,棉球摁了下他的伤口:“你又不说话,我命很值钱的好吧?”
他仰头,说了句文不对题的话:“林雨晨,我早就已经把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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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恋牌汽车(小修)◎
“林雨晨,我早就已经把你忘了。”
许澜看着她的眼睛,说得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忘了救她干嘛啊?
林雨晨低头擦着伤口,直截了当地回:“那你跳下去干嘛?”
“是个人,都会救。”
林雨晨下意识就想辩,再抬眼就看到了许澜的眼睛。
他咬着牙龈在极力不泄露情绪,可还是隐隐红了眼睛。
林雨晨吞咽了口水。
她这个样子,像她是个负心汉。
可她难道不是吗?
林雨晨轻咳了声,有意别开头,手上的动作未停,继续擦拭他的伤口:“不好意思啊,北半球兜了一圈,又回到您面前碍眼了。”
话里还是有点硬邦邦,但是手下动作越发轻了起来。
“好啦。”
好长时间后,林雨晨长吁口气,站直了蹲了半晌的身体。
她把翻开的伤口拆了一半线,留着另一半,伤口处理得极其利落。
好像,再去做个医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想起读书时候拿许澜练针的过去。
他一感冒生病,她就非常激动,觉得自己可算有用武之地。
还亲自拿他练了回抽血。
那会,他对她真挺好的。
“把衣服穿上吧。”林雨晨吩咐道。
她背过身,将胶皮手套摘下来,再次清理手指,边嘱咐道:“我今晚就回凭北了,你记得要去医院换药哈。你这感染得不轻,必须去看看。”
“这边气温低,其实伤口应该好得快的,都怪你乱折腾。”
老半天没听到回音,林雨晨又回头交代:“喂,去看病,知不知道?”
背后传来布料窸窸窣窣地声音,伴着低低地一声“嗯”。
“林雨晨!!!”门口一声兴奋地大喝。
这声音有些熟悉。
林雨晨循着源头转过去,竟然看到李白黎站在门口,穿着件花灰色的短款羽绒服,冻得鼻头都红了。
“你怎么来了啊?老曾让你来的?”林雨晨随手将棉球一扔,快步走到门口,纳罕地问:“你怎么刚走又来这里出差?那我还用回凭北吗?还是要留在这里?”
“我……那个……”李白黎的余光一直向旁边正穿衬衫的人身上瞟,哼哼唧唧地说:“我来接你。”
“什么?”林雨晨睁大眼睛。
“就……正好今天周六,我今早第一班飞机飞来的。”李白黎局促地两手一下下打着身体两侧,不太自然,又意有所指。
林雨晨心思兜兜转转转了好大一圈,最后只是轻轻点头:“哦。”
她没有戳破,故作茫然地指指门外说:“你交代我的照片还没拍呢。我们拍完了走?我晚上飞机。”
“改签吧,咱们早点回去,回去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拍照那个是我骗你的呢,其实没有什么拍照片的活。怕你昨晚就飞凭北,我来不及接人。”李白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这年头,李白黎都会骗人啊。
“什么啊。”林雨晨嘟囔一句,这趟全白跑。
她的航班是今晚8点,距离现在还有不到10个小时,也不知道这时候票好不好改签。
“一会儿我安排人送你们去酒店拿行李,然后带你们去机场。”
半晌没说话的许澜忽然发声。
他的声音沉静、没有波澜,目光看向眼前这两个人。
林雨晨抬头,撞到他漆黑的瞳仁里,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多不好意思啊。”李白黎打着哈哈笑。
许澜的目光放在林雨晨的身上,落在她的眉眼上,声音很淡:“没关系,这里车多得是。”
那一瞬间,林雨晨想起了许澜公司第一台车的由来。
那句“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有一天能为她设计一部车就好了”徘徊在她的脑海里,还有那时候他眉间抹不去的温柔和惆怅。
她看了看身后的李白黎,抿抿唇又抬头看看许澜。
这情形有些怪异,她又说不出来。
如果说,许澜这幅模样是吃醋,她可一点都不信。
许澜以前吃醋什么样,她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那会她和别的男生打闹一下,他都会难受。
二话不说把她拍人肩膀那只手拉起来,一直搓、一直搓,搓到发红。
她喊疼,生他气,他才松手。
这么平静,大概是其他情绪吧。
李白黎点头道:“好啊,那什么,下次来凭北我请你吃饭。多亏你救了我们部门Aurora一条命,作为她的领导,我一定要请您吃饭。”
“嗯。”许澜这次倒是没拒绝。
客气完,李白黎再也没顾别的人了。
蹲下来,把手里的行李箱放到地上,一边拉拉链一边说:“林雨晨,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一会儿你肯定用得上,待会回酒店换上吧。”
灰色20寸行李箱里,整齐地排列着很多物件。
上面放着蒸汽眼罩、披肩毯、颈枕,飞机上用得到。
下面压着件红色冲锋衣。
他把衣服抽出来抖了抖,展开给她看,献宝似地说:“这个你待会换上吧,去机场路上能穿。到了飞机上把内胆卸下来。你来的那件,我记得划坏了。”
林雨晨这几天在医院里,是孙芋买来的几套衣服,她套在病号服里面。
今天才出院,穿得是一件从凭北带来的薄羽绒服。
在这里逗留了十来天,天气转凉。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去张望外面的天气,想着要不要拒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