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让林雨晨不断地发抖,尽管她的裙子外覆了他的外套。
又从黑夜到白昼。
这样子的三天三夜过去,林雨晨嘴唇干裂,已经没了一点生机。
他们相拥在高高的崖顶,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真好看啊。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林雨晨用着微小的气力和许澜说话。
她真是彻彻底底的享乐主义,死到临头,还有心情欣赏美景。
许澜低头看着她,像尊雕塑,神情悲悯,一言不发。
她轻轻笑了笑,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再亲亲他的下巴。
她够不到,她没有一点点力气了。
许澜稍稍低了低头,对上了她惨白的唇。
她亲到了,又笑了笑,问他:“如果能活着,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许澜看着她,似乎陷入了思考。
林雨晨惆怅地说:“我好想喝霸气芝士草莓啊。”
许澜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她。
这个玩笑不好笑吗?
他还是好严肃。
林雨晨觉得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少了,她深吸口气,缓缓说:“其实啊,在国外,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有年同学聚会,从朋友那听说你结婚了,妻子贤惠又温柔。
我一听,气昏了头,也找人结婚了。”
后来,我还是没和那人过下去,一个人,回了国。
“有一次我生病了,碰到了温烟。温烟又告诉了你。”
“你端着个保温桶在我病房门口走来走去,就是不愿意进来。”
“非得我看见你了,你才进来。”
“你把保温桶盖子一掀,别开头说,是你妻子给我熬的。”
“我一尝就知道是你。”
“我就忍不住哭了,保温桶摔了你一身。
你衣服都被浇透了看着我平静地说:“当初是你要我走的,不是吗?”
“第二天,我一摸,枕巾都湿透了。我就买票赶紧回来了。”
她昂着头,看着他的下巴道:“其实,我是真的好喜欢你的。我虽然总骗人,这句是真话。”
许澜的肩膀收紧:“可梦里都是假的。谁会忍心欺负你。”
也只有这个傻瓜,觉得她天下第一好。
林雨晨笑了笑。
林雨晨用尽力气在他怀里蹭了蹭:“唉,我又撒谎了。我刚刚又骗你啦。
如果能活着,我可以一年不喝奶茶,也要嫁给你。”
-
再睁眼时,林雨晨眼前一阵眩目的白光闪过,好像有白炽灯、有天花板。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天堂都长这副模样。
直到听到身边有熟悉的声音,她被拉回现实。
温烟焦急地站起来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哦,她还活着。
林雨晨张张口,嗓音哑得似乎不是自己的,她粗噶模糊地问:“许澜呢?”
“在医院,在隔壁。你爸爸照顾了你两天两夜,也刚回去休息。”
温烟是不会骗人的。
林雨晨点点头,算是放下心来:“那我能去看看他吗?”
“等你再好一些去看他,好吗?我先给你检查下。”说着,温烟已经叫人送来一堆器械。
她平躺着,被动地接受着检查,和温烟商量:“你让我去看看他吧。”
“放心吧,他到底是男的,又一直训练,身体比你强多了。在另一个病房呢。等输完这瓶液,我带你过去。”温烟一边挂上听诊器一边说。
“嗯,”林雨晨点点头。
温烟说得对啊。
同样是好几天,水米未进,她当时虚弱成那个样子,他还好好的。
那他现在肯定也没什么大事。
而她现在依旧好虚弱、好疲惫,浑身没有一点点力气。
林雨晨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任人检查。
不对啊。
好像不对。
他没事,怎么可能不来找她呢。
林雨晨觉得不对劲,一把扯了输液器跑出去去找他。
隔壁、隔壁的隔壁……
她扶着墙艰难地一间间推开门,没有一个熟悉面孔。
温烟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搀住她:“你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回去休息。许澜那边儿有医生在,不会有事。”
“那他人呢?”
-
十分钟后,林雨晨终于见到了许澜,隔着一扇窗。
他面色苍白地躺在里面,带着呼吸面罩,身上插满了管子。
左手绑着白得刺眼的纱布。
温烟说,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左手的伤口。
他喂了她血。
林雨晨对于昏迷后的记忆已经混乱,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卑劣又迫切地吮吸过他的手腕,附在他的桡动脉上。
她的心脏像被人戳了一个洞,没有底。
林雨晨见识过那道伤疤的,脆弱又明显。
是那样缓慢又长久的疼痛,又来了一遍吗?
上一次,这道伤口为了幻境里的他。
这一次,又为了她能够永远真实。
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真实地活着啊。
“啪嗒”,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然后越来越汹涌,汇聚成线:“我好想他好起来。”
温烟轻轻地把右手搭上她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整整一个礼拜,林雨晨天天守在许澜的床边和他讲故事。
他没有睁过眼睛,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点滴顺着青色的血管一点点流入他的身体。
林雨晨捂着他的右手和他说话:“你的手好冰。”
“你快醒来吧,你把我的手,都捂凉了。”
“我喜欢你热一点的体温。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和他讲了很多以前的故事,他的眼睛没有滚动一下。
“你完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她凶巴巴地吼他,然后掉了一串眼泪。
-
林雨晨一连一周没有回过家,直到身边人都来劝。
最后还是温烟要她回家找找看对许澜很重要的旧物件,看看能不能叫醒他。
林雨晨床头坐了好久,又哭了一场,然后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大家看她的状态很差,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阿致不耐烦地说陪她回家理东西。
临走前,她附身贴在许澜耳边威胁:“你再不醒来,信不信我和乔格西在一起。”
下一刻,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左手,又不忍心:“骗你的,他已经被抓到监狱去了。黑匣子找到,我们的飞机是他搞的鬼。
如果你一天不醒来,那我就多等你一天呗,等着等着我就是老太太了。”
她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从来不肯受一丁点委屈。
乔格西差点要了她的命,按常理,她会去警局好好“探望”他。
但好像,她做什么的兴致都没有了。
只想要他醒来。
哪怕乔西格没有落入法网也没关系,什么事情都没关系。
阿致开车带林雨晨回了家。
几百平的房子,空落落的,她很不适应,好像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好好的。
那时候,就算许澜出个差回来,第一时间就着急回家。
她在楼下等他,然后眼神乱瞟。
看着他可疑的突起,肆意地笑她,最后被打横抱回家。
她和他笑闹,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林雨晨抽了两下鼻子,然后进卧室拿了几件换洗衣服。
她在床边坐着发了会儿呆,仿佛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和寂寞中。
直到阿致不放心地敲了她的房门,她才缓过神,对阿致说:“我们去隔壁房间看看吧。”
她记得许澜说过,那里有他的旧物。
她从衣柜里拿出副崭新的鞋垫,绣着大朵牡丹花,看这缜密的针脚,应该是奶奶做给他的。
又绕到床头柜,拉开第一个抽屉,拿出那本纸业泛黄的相册。
叔叔阿姨保佑,希望许澜能度过这次难关。
右手撑着背包,她把相册塞了进去。
床头柜下还有一个抽屉。
林雨晨拎了下裙子,蹲在地上,把那个抽屉拉开。里面是几封明信片。
封面莫名有些熟悉,一张大熊猫、一张长城、一张东方明珠……
全是一封封风景的明信片。
她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有一根线断了。
林雨晨抬手,把那几张明信片捡拾翻过来看。
背后,果然是她七八岁时稚嫩、端正的字体。
“小影子
说好要当笔友的,等了好久你都没信。我也懒得写信,就寄一张明信片给你好啦。记得回我,等你呀!
xx
你的林老大 10月3日于成都 ”
“小学霸:
还是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家里也没个电话。我的号码是239****,要给我打呦。我今年又高了5cm,是不是要赶上你了?
xx
你的林老大 12月20日在凭北 ”
“小哑巴:
你说会给我写信,说春天带着妈妈来由扬找我玩。这都已经夏天了,我都要被太阳晒化了,你人呢?你怎么又食言了啊?
xx
暴走的林老大 5月1日在由扬丽泽风景区”
七八岁那年,林雨晨被爸爸丢到枫塘镇改造,认识了许澜。
离开的时候,林雨晨跟许澜说好要做笔友,一个月来往一封信。
那时候,路遥人远,林雨晨还没有收到过异地朋友的信件。
门口有邮差来送信、送报,她都第一个跑出去抢着去拿。
可把一摞信翻遍,都没有一封属于她。
等了很久,她都没有收到过许澜的来信。
但她觉得自己要说话算话,就每到一个城市旅游就给他寄一张明信片。
她写了一年,等了一年。
林雨晨还以为许澜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于是,她写了最后一封信给他,很决绝地只有一句话。
“大骗子:
大骗子!我现在有了新的笔友,他每周都会和我写信,我再也不需要你了。
今日没有xx!
和你绝交的林老大 ”
林雨晨捏着那摞明信片低头闷闷不乐,像是陷在那年的失落里。
她真的等了很久,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信。
她失落地继续翻下去。
在她最后一封明信片后,是一摞白纸。
上面是一幅幅用黑色铅笔勾勒出的画。
像是回忆录一样,勾勒出每一副她在枫塘镇和他的往昔。
他们捉鱼、爬山、捕蜻蜓。
在小溪里玩耍,在房顶上奔跑……
每一副画的右侧,都有一个紧跟在明信片日期后的日子。
他怎么了。
明明在意,为什么不回信啊。
她一张张画看下去,看到一半,都是十几年前他们在一起玩闹的儿时日子,像是对她的回信。
在旁边帮忙的阿致低头瞥了眼那摞信,轻蔑笑了下,说:“看见明信片了啊?
他那时候就病了,无法和外人沟通,连字都写不出来。”
“病了,是什么意思?”林雨晨抬头回望着阿致。
“林大小姐哪遭过那种罪,这个世界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肮脏又艰难。这是他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
写不了字。
和外人说不了话。
所以,一封信也没有办法回复给她。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困在家里的少年,捏着一封封明信片,想回答却落不了笔。
他只能低着头、捉着笔,用画回答她。
一幅幅,全是他们在枫塘镇度过的美好往昔。
她颤抖着双手继续翻着。
直到下一幅画陡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画了一个少女光洁赤.裸的背部,和一双藏着惊慌和无辜的眼睛。
林雨晨想起和许澜再次见面的场景。
她衣服湿透,在他家里换装。
他从外面买晚饭回来,撞了正着。
她就是这样穿了半截外套,看出去。
那幅画的右侧,有两个力透纸背的字母“xx”。
再后来的一幅幅,着魔似的全是她的侧颜、她的笑、她的怒、她的一举一动。
右下角的署名,永远是“xx”。
直到,最后一封,是一张明信片,四个力透纸背的字:
“谢谢你回来,还吻万千。”
日期是她跨过半个地球,又和他见面的日子。
她捉着那页明信片,心脏像被人拧了一把。
一道光刹那劈进林雨晨的心头。
许澜手臂上刻下的“xx”,从来不是别人的名字。
是她的吻。
她从家教那里学来,极洋派的信件结尾“xx”——kisses。
无意间写在了给他寄去明信片的每一封下。
她走后,他便把她的吻描摹下来,混着骨血全数刺在身上,刺进血肉最单薄的手腕处、刺在无数个夜晚因思念她而划下的每一个刀口上。
林雨晨攥着那摞画和明信片顾不得别的冲出了房间,冲去了医院。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可是好想去抱抱他。
那天的风很大,她的手颤抖着、焦急着竟然几次车子都打不着火,还是阿致抢了她的驾驶位。
等开到医院楼下,又没有地方停车。
终于把车停稳在旁边的商场,在人流中穿梭去医院的路上。
她跑得又急又快,风吹乱了银色发尾。
怎么这么着急,她也不知道。
明明许澜还没有醒,也无法和她说什么。
可她就是想去看看他。
直到医院楼下,林雨晨以为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幻觉。
晚春的风吹动着许澜的单薄衣摆,他背后是一大片红色的晚霞。
林雨晨看着眼前的人。
那瞬间,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
许澜从很远的地方训练回来,五官清秀又凌厉,站得笔挺像一棵松,他的背后是恢弘的暮色。
她心念一动,朝他勾勾手指,就把人从学校拐去了外面。
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破败的墙皮快要脱落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