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在殷都定了亲。”贺延臣说道。
“是。”
贺延臣失笑,颇有些漫不经心:“既然定了亲, 就好好辅佐她,收了那些不该有的感情,这回是她求我,放你一马,若被我知道你还动些歪心思, 我有千百种法子, 叫你消失。”
景非神色微变:“我喜欢她, 堂堂正正,也没想着要和她有些什么, 只是倾慕……”
“倾慕?”贺延臣把玩着手里的短鞭,“你定了亲, 她嫁了人, 倾慕也轮不到你。”
景非闭上了嘴, 相比贺延臣,他什么都不是, 包括现在, 他的命,也只不过是他一句话罢了。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姜予安, 但忍不住喜欢。
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滚吧。”贺延臣淡声道。
有人进来给景非解了绳子, 带他出去, 景非还想说什么, 但看着贺延臣晦暗不明的脸,到底是什么都没敢说。
贺延臣坐在阴暗的武德司狱中,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他一半脸被光照着,一半隐于黑暗。
今日休沐,他是特意来见景非一面,本来应该回府,可刚刚成二派人递来消息,她醒了。
贺延臣突然有些踌躇,不知怎么面对她。
一直坐到天将要擦黑,他才起身,牵了疾乌,回了国公府。
贺延臣进了扶云轩,姜予安正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吹风,她轻阖着双眼,微风吹起她稍有些散乱的头发。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轻轻睁开眼:“回来了。”
她的表情和以往似乎一样,仿佛昨天晚上的吵架是他的臆想。
“吃过药了吗?”贺延臣走上前,半蹲在她面前。
姜予安稍稍转头,点头道:“嗯。”
她今天冷静了许多,昨晚实在不该。
贺延臣说到底,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不过是不爱罢了,并不是他有罪。
“那个西湖公子查清了吗?”姜予安问道。
“上回就查到了,忘了告诉你,没想到绪宁还和他有后续。”贺延臣解了披风给她盖上,“那个西湖公子叫卫廷,籍贯是泉州,在南方一带颇有些名气,他来京城,开了戏楼,戏楼里还有赌坊。”
“赌坊?”
姜予安蹙眉,上回见着贺绪宁,带着包袱去了戏楼,包袱里面看着就像银子,不会……
“绪宁喜欢那个西湖公子,但我怕不是这么简单,你派人去查查那个戏楼吧,别让她吃了亏。”
贺绪宁从小养尊处优的,万一被人骗了,沾上赌可如何是好?
“多亏有你。”贺延臣试探地拉着她的手。
姜予安稍稍躲开,她现下并不想和他亲近。
“绪宁是有些骄纵,但不是坏孩子,我想帮她,仅此而已,这件事情我会去和她说。”
贺延臣点头,虽然她还在热孝,但如今她的状态,就这么在家待着,恐怕如林业所说,会耗寿元,随即问她道:“今日东市街道上有灯会,我带你去看看?”
“我还在孝期。”
“你如今状态实在不好,消瘦了太多,祖母想来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便去一会,带着帷帽,随便看看就回,如何?”
“林业说,最好带你出去走走。”
姜予安想了想,勉强点头。
她并不是认那些死理,非要守这些规矩的人。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心里空的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她抬头看看天,星星闪烁,祖母会对现在的她失望吧?如今她这般,祖母会不会担心呢?
若是远去边境的齐凤铭来,必然会痛骂贺延臣。
无他,姜予安现在,几乎快不成人形了。
原来人短短一月,就能变成这般憔悴的模样,叫谁看了,都心疼万分。
贺延臣喊来云苓,叫她去给姜予安拿大氅和帷帽。
如今天气凉了,他披着披风倒还受得住,姜予安这般羸弱,穿的厚实一些更好。
姜予安不愿意牵着他,贺延臣也并没有勉强,和她并肩走着。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贺延臣轻声道。
“你不必如此。”上马车前,姜予安抬头看着他。
她上了马车先行坐好,贺延臣跟上来,坐在她旁边。
“世上夫妻皆是如此,不一定非要相爱,妻妾成群的大有人在,我不需要谁可怜我。”姜予安笑笑。
她虽然面容泛白,消瘦了许多,笑起来,却依旧是惊心动魄的美,如果忽略她说的话,贺延臣一定会把她拉在怀里吻她。
姜予安拥有一张可以把他气死的嘴,贺延臣早有领教。
“我不是可怜你。”
“那你为什么在我昨晚说完那些话之后,做这些事?”姜予安如果爱他,自然深信他,甚至可以骗自己。
可如今她彻底抽离,他的每个行为,每一句话,都让她防备是他的再次伤害。
“飖飖。”他无奈地喊她的名字。
“我还会是你的妻子,也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除非你休了我,一辈子也没有多长,就这样吧。”姜予安不想听到他说任何话再来动摇她。
贺延臣看她满眼的防备和疏离,知道再说什么话都是徒劳,他的心空落落的,明明她就在身边,可心和心的距离,却似海角天涯一般。
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后,贺延臣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他看到她对别人那样笑,会惊慌,会生气,姜予安和他说的那些话,叫他心疼,也叫他彻底认清了自己做的事情,对她来说有多痛。
可是太迟了,做过的已经做过,但他和姜予安,绝对不会如她所说,到此为止。
东市的灯会办的很大,一整条街人声鼎沸,姜予安总算是心情舒朗了些。
她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或笑或闹,终于觉得自己像是活过来了,看着周围的人气,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贺延臣只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直到一群孩子,手里拿着糖画,嬉笑着跑来,眼看着要撞到姜予安,贺延臣才拉了她一把,他承认,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他使的力气大了些,姜予安的后背直接撞在了他的胸口,贺延臣顺势拉住她的手:“人太多了,我拉着你。”
姜予安有些发愣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贺延臣,到底是没有挣脱。
一条街也就那么长,很快就看完了,贺延臣挑了几盏姜予安多看了几眼的灯买下,提在手里。
她一边走着,一边和贺延臣说道:“如今,我祖母病逝,我还在热孝,之前要摆宴宴请四皇子的事情怕是要搁置了。”
“嗯,正好省了和他们往来,废许多心思,你便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太子和四皇子相比起来,四皇子性格阴晴不定,太子要温和许多,只不过这么多年斗下来,太子也不算干净就是了。
贺延臣打心里是不想姜予安和四皇子那边多接触的。
“但不好得罪,总得有个说法,我听闻四皇子爱画,你的私库里有一幅听寂大师的画作,不如送去赔罪吧。”姜予安看着面前蜂拥去河边放灯的人说道。
贺延臣不满她疏远关系:“你做主便是,既然你我二人并未和离,那我也还依旧是你的夫君,日后莫要再说什么你的我的了。”
姜予安抿了抿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她去旁边的小贩处买了一盏河灯,提笔写了一句,走到河边,轻轻放进了河里。
“走吧。”做完这些,姜予安站起身和身后的贺延臣说道。
出来看已经有违礼法了,他们不能多待。
“飖飖,我爱你。”贺延臣不知怎的,这话脱口而出。
姜予安的心跳漏了一瞬,被他的话惊到,好端端的,做什么说这种话?
她就当没听到,抬步就走。
但凡说过一回,再说好似就容易了许多,刚刚,他看到沐浴在一片烛光里的姜予安,突然就想和她再表心意。
贺延臣知道她必然不会回应,只上前重新拉着姜予安的手,带着她上了马车。
回府之后,姜予安径直去了浴堂洗漱过,出来的时候白芷已经把药端来了,她几口喝下,拿过白芷递来的茶杯,漱了口。
正要起身,却看到了贺延臣递来的蜜饯。
她看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下一刻就被贺延臣塞进了嘴里。
贺延臣没多说别的,去了浴堂,再出来的时候,姜予安已经躺下了,却只有她的一床被褥。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分床睡?
贺延臣上前:“我还没有分床睡的打算。”
他说着,掀开姜予安的被子躺进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即便是判了死刑,也还能申辩,至少,你再给我个申辩的机会。”贺延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睡吧。”他轻轻拍着她的肩。
姜予安扭头看了他一眼,随他了。
总归,大抵是他的愧疚之心在作祟,过些时日,还会是和之前一样的。
她的一番话,怎会改变二十多年养成的性格?
第二日,贺延臣去上职,姜予安跟着一道醒的,时间还早。
她怕今日贺绪宁还要出去,趁早先去找她。
姜予安必须得问清楚,那天她拿着包袱,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到了门口,有婢女拦住她:“夫人,我家小姐还睡着。”
姜予安看了看天色,确实早,但不至于贺绪宁还没起的程度。
贺绪宁虽然被宠着长大,但习惯方面,定国公很严厉,她从不会睡到这个时辰也不起。
“说实话,你家小姐是睡着,还是出门,或是昨晚根本没回来?”姜予安板着脸问道。
那婢女年纪小,一听姜予安这话,再看看姜予安的脸色,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她不敢说,姜予安推门进去,床褥整齐,她又去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是冷的。
如果早上刚刚出门,壶里应该是热的,除非她一整晚都不在,婢女们才没有换茶。
她心下大骇,贺绪宁一整晚都没回来?!
“进来!”她喝道。
那个跪着的婢女瑟缩着进来跪下。
“你家小姐一整晚都没回来,为何不通禀?!”姜予安怒道。
还未出阁的小姐,晚上不归家,这如果传出去,贺绪宁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主子胆大到也罢了,这些婢女竟也如此胆大,贺绪宁没回来,她们就敢帮着隐瞒!
其实姜予安不知,贺绪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不回来了。
所以婢女们一开始知道她不回来,心慌的不行,次数多了,也习惯了,因为平日里晚上没谁会来找她,早晨她也就回来了。
可谁知道,姜予安来的这么早。
“成二!”她扬声。
成二果然还在她身边:“夫人。”
“喊几个人,秘密去找绪宁,务必把人悄无声息地带回来。”姜予安吩咐道。
“巧云,你去大理寺通禀。”
巧云称是,赶紧走了。
姜予安没有多待,先回了扶云轩,心乱如麻。
贺绪宁,糊涂啊!
她晚上不回来,要在哪里住?戏楼?西湖公子那里?还是通宵没睡?
她不过十六七岁,还没定亲,若是被人宣扬出去,她这辈子都别想嫁人!
姜予安急得来回踱步。
幸好成二回来的快。
他刚出后门,就遇到了偷偷摸摸要回来的贺绪宁,把人带来了。
看到成二的一瞬间,贺绪宁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一来是因为猝不及防,二来是因为,成二代表着她兄长和嫂嫂。
成二撞见,那她夜不归家,岂不是被发现了?
贺绪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夫人,找到了。”成二行礼道。
“人呢?”姜予安蹙眉。
贺绪宁在屋外,根本不敢进来。
成二看了一眼屋外。
姜予安知道这是在门外:“绪宁,进来。”
贺绪宁哪敢,屋内只有姜予安还好说,万一她兄长也在,她岂不是要没命了?
“绪宁!”姜予安带了些怒气。
贺绪宁太不知轻重了。
她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磨磨蹭蹭地进来,看到屋内贺延臣不在,松了口气。
“嫂嫂……”
姜予安看她衣裳还完好,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你昨晚去哪了?”
“我没去哪……”
姜予安见贺绪宁还不肯说实话,反而卸了劲:“若是不肯说,你的事情日后我便再也不管了,此事交由你兄长来解决。”
贺绪宁一听,慌乱地抬起头。
“我……”
“我去赌钱了。”她小声嗫嚅。
“人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应该是心里有数的!贺绪宁,你年岁已经十七了,还是女子,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换句话说,你更是代表着贺氏家族的颜面,你去赌钱?!”姜予安虽然料到了,但还是不敢相信贺绪宁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身为女子,你不仅赌钱,还夜不归宿!”姜予安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赌场有多少人看到你,认出你,你知道吗?你回来的路上有多少人注意到你,京城里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但凡露出一点点风声,你就别想着嫁人了,没人敢娶你!”
“卫廷会娶我……”贺绪宁被凶的眼睛红红,小声道。
“这辈子你可以靠父母,靠家族,靠自己,唯独不能靠男人!你懂不懂!”姜予安气得扬声。
贺延臣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这句。
他脚步顿住,拇指和食指轻微摩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你如何敢保证卫廷会娶你?凭他戏子的身份,凭他好看的脸蛋,还凭他是除了一个西湖公子的名声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
“我和你说过,你兄长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去和他见面。”她平静地说道。
“此事,除了你父兄,没人能解决,等你兄长回来吧。”
贺绪宁吓得哭出了声:“嫂嫂,我知道错了,你别……”
“你别什么?”贺延臣冷着脸进来,寒声道。
他没有管哭着的贺绪宁,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刚刚掷地有声的姜予安,上前几步:“可按时喝药了?”
姜予安没想到如今这个场面他还顾得上问她喝没喝药,愣愣地点头。
“你去歇着吧,此事我来解决。”贺延臣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
“你别太苛责她,毕竟涉世未深,也别罚的太狠。”姜予安不放心,嘱咐道。
“我知道。”
姜予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的贺绪宁,心中叹了口气,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