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自己这些年来受过的罪,心中火冒三丈,咆哮道:“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姓姚的,统统纳命来吧!”
徐怀山看这疯子今天是非打一场不可了,眼神也认真起来。他一身黑袍在风中飘荡,一道银光闪过,锵地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铁憾岳冲到人群中,一拳将一人打的口吐鲜血,把那人手中的陌刀夺了过去。那把刀窄而锋利,连柄将近有一丈,对一般人来说有些长了,他拿在手里却刚刚好。
他手持长刀,抡起来虎虎生风,追着徐怀山锵锵锵锵一阵劈砍。他的刀法看似蛮横,实则每一招都直奔要害而去。徐怀山尽力招架,却觉得这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下手又狠,总能抓住自己的破绽,实在不好对付。
铁憾岳的兵器长,徐怀山用剑太吃亏。蜈青看的着急,抓起一柄长枪扔了过去,喊道:“教主,接着!”
徐怀山把长枪抄在了手里,甩了个花,感觉是比用剑顺手多了。
铁憾岳冷笑一声,道:“换什么也不好使,老子大杀四方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呢!”
他说着又是一刀砍了过来。徐怀山黑色的身影映在月光里,衣袖被刀风震得猎猎飞舞,头发也被激了起来。蜈青有些担心,回头看朱剑屏,道:“怎么办,一起上么?”
对方找上门来,指明了要单挑,自己这边若是以多敌少,不免胜之不武。但徐怀山若是实在危险,那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朱剑屏紧盯着那两人,见徐怀山还没落下风,道:“再等等。先把别处的人都调过来,别出动静。”
蜈青立刻去办了。申平安在旁边看着,总觉得那疯汉的声音似曾相识,听他咆哮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他忽然想起自己被关在金刀门的大牢里时,便听过有人这样吼叫。他沉吟道:“哎……你说这疯汉是谁?”
那人自打来了,还没自报家门。朱剑屏从刚才就在想这件事,道:“之前你说过,金刀门的大牢里关了个疯子,天天大吼大叫,姚长易还对他很客气,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申平安道:“应该是他,你查过了么?”
先前朱剑屏就查过了,道:“如果是他的话,此人叫铁憾岳,本来是姚老门主的拜把子兄弟。姚长易怕他抢自己的门主之位,把他关在大牢里,到现在应该有十八九年了吧。”
申平安倒抽了一口气,道:“真的假的,那姓姚的这么狠?”
以姚长易的性格,这种卸磨杀驴的事还真能做得出来。铁憾岳虽然疯疯癫癫的,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罪。
朱剑屏道:“这人天生神力,又得姚老门主的青睐,学了他的天阳神功,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要不是这个缘故,姚长易也不至于修了三道铁门加一道石门把他关在地牢里。”
这么危险的人物,一般身份的人是接近不了的。申平安道:“虎兕出于柙,谁把他放出来的?”
众人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看他这副凶横的模样,就知道江湖中怕是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
蛛红在旁边看了许久,道:“确定是他么?”
朱剑屏也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申平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扬声道:“铁憾岳——”
那疯汉回头望了一眼,吼道:“谁叫老子!滚出来!”
申平安跟朱剑屏交换了个眼神,低声道:“还真是他……姚长易可要倒大霉了。被关了这么多年,他还不得把姓姚的一身皮活剥下来。”
不远处铁憾岳手持陌刀,接二连三向徐怀山斩下来,落叶被激得飞舞起来,打的十分激烈。
徐怀山跟他过了近百招,感觉这人的武功非但在自己之上,就算放眼整个江湖都少有人是他的对手。徐怀山的手被震得发麻,内力消耗的太多,已经撑不住了。他把长枪一横,架住了他斩过来的刀。
两人近在咫尺,徐怀山额上的汗水滴落下来,喘着气道:“前辈,在下不是你的对手,到此为止吧。”
他打得气喘吁吁,铁憾岳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咧嘴道:“你跟我认输了?”
徐怀山道:“是,前辈武功高强,输给你不丢人。”
铁憾岳哈哈大笑,仿佛很佩服他的爽快。可一转眼,他又道:“小子,你很有些意思。本来我也能饶你,只可惜有人要取你性命,我不得不下狠手,你别怪我!”
他说着一刀重重地斩下来,哗地一声将徐怀山手中的长枪砍成了两截。徐怀山的神色一凛,撇下了断枪,拧身上了屋檐。铁憾岳也扔下了手里的陌刀,纵身一跃,追着他踏过屋顶,脚下横扫,哗啦啦踢下一大片瓦来。
李清露听见外头打斗声激烈,实在按捺不住,跑了出来。
她站在人群之中,眼看着徐怀山被那疯汉追着上了屋顶。两人在屋檐上过了几招拳脚,徐怀山且战且退,被逼到了屋檐上。
铁憾岳一拳抡过来,徐怀山打了这许久,气力不济,一个没站稳从上面落了下来。众人一阵惊呼,李清露离的最近,下意识飞身过去接他。徐怀山在空中调转了身形,一拂衣袖稳稳地站住了。李清露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徐怀山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李清露十分着急,忍不住道:“别打了,这位大叔,人家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做什么非要这么咄咄逼人的?”
铁憾岳一跃落在她面前,粗声粗气地道:“你这小姑娘是干什么的,敢来教训我?”
徐怀山被他砍中了好几刀,身上到处都是血。李清露十分心疼,暗道:“就算他一掌毙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
她把心一横,道:“小女子不敢教训前辈,可你打人总要给个理由吧。他不是你的对手,也认输了,你还想怎么样?”
月光照在她脸上,李清露虽然害怕,却又不肯退缩。她咬紧了牙关,勉强支撑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纵使有天大的杀心也要消解了。铁憾岳注视着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他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李清露刹那间觉得自己肯定活不成了,下意识闭上了眼。徐怀山把她护在身后,道:“前辈,有事冲我来,别对小姑娘动手。”
铁憾岳根本不关心徐怀山,只盯着李清露,道:“……静柔?”
李清露像被狮子盯上了,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铁憾岳道:“你把眼睛睁开。”
李清露不敢不听他的话,良久睁开了眼,睫毛簌簌地眨了几下。铁憾岳一瞬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却有点伤感。
“不对……你不是她,她已经不是小女孩儿了……”
趁着他们打架的功夫,朱剑屏悄悄地把人都调了过来。他眼看这疯汉非要行凶不可,大家一起上,也未必会输。他抬手一挥,道:“把人围起来。”
人和堂的兄弟们从四面八方围上去,手里拿着刀剑,把包围圈越缩越紧。所有人都十分紧张,紧紧地盯着那疯汉。他却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只看着李清露。
这个小姑娘生的眉清目秀的,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让他想起了头一次见到自己爱人的情形。
她的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性情好像很柔和,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倔强。她虽然怕的发抖,却还是要保护身边的这小子。铁憾岳喃喃道:“你不是静柔,你不是她……”
被关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找姚长易报仇,如今却恍然惊觉,他的妻子还在等着他回去。他心里一阵难过,抬手重重地打了自己几拳,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静柔,让你等了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周围的人都十分奇怪,不知道这疯子一会儿打人、一会儿又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铁憾岳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我得找她去……她说过要等我的……”
他想到这里,也不管周围的人了,拔腿就往门外奔去。其他人也不敢拦他,向两边散开了。屠烈没想到这疯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事一点道理也不讲。他从树上跃下来,跟上去喊道:“喂,你还没杀了徐怀山,要上哪儿去?”
铁憾岳满头大汗,好像迟了一刻都来不及了,道:“我找我老婆去!”
旁边一人嘴上没把门的,放声嘲道:“快去吧,晚了你老婆就跟别人跑了。”
铁憾岳登时大怒,咆哮道:“放你娘的屁!”
他说话声中,冲过去一掌拍碎了他的天灵盖,那人登时脑浆迸裂,血淋淋的十分骇人。周围的人都被吓得不敢乱动,铁憾岳趁机纵身一跃,飞踏着墙头走远了。
屠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却是徐怀山过来了。
两人目光一触,徐怀山神色阴沉的像刀一样,意识到了那疯子是这人指使来的。屠烈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徐怀山虽然不是铁憾岳的对手,要杀他一个下山虎还是不难的。
屠烈是单枪匹马来的,生怕被他逮住,也顾不得体面了,转身拔腿就跑。
徐怀山刚才跟那疯子打了半晌,体力消耗的甚剧,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改天再收拾他也不迟。
申平安走了过来,道:“看来这疯子是屠烈放出来的,就这么饶了他?”
徐怀山身上受了好几处刀伤,此时隐隐作痛,没有说话。朱剑屏过来道:“纸里包不住火,既然人是屠烈放出去的,姚长易肯定比咱们更想要他的命,让他们内斗去好了。”
李清露没想到那人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忽然就跑了,简直莫名其妙。她绷紧了的弦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徐怀山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她,道:“你没事吧?”
李清露摇了摇头,道:“你呢?”
徐怀山淡淡道:“一点小伤,没事的。”
两人进了屋,郑雨寒拿着药箱跟进来,道:“教主,我给你上药。”
李清露点起了灯,转身去烧水。屋里的暖炉烧得很旺,徐怀山解开了衣袍,身上露出了好几道伤口。
李清露拿热水打湿了毛巾,擦去了他脸上的尘土。她看着伤口皱起了眉头,好像伤在自己身上似的,简直能感到一跳一跳的疼痛。郑雨寒给他上药包扎,所幸伤得不深,过几天就能长好了。
申平安和朱剑屏从外头过来,一站一坐,看着他治伤。徐怀山看着李清露道:“让你在屋里好生待着,出去干什么。还愣了吧唧的冲过来,你接得住我么,不怕把胳膊撅折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李清露道,“我也会武功,你别老是小瞧我。”
她原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心里有点委屈。徐怀山叹了口气,道:“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还敢过去巴巴地教他做人,怎么想的?”
他想起那疯子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情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笑了。这丫头从前就说她的运气一向很好,总能化险为夷,有时候不信这个邪是不行。
那疯子不按常理出牌,这小丫头又把生死置之度外,两个人一对上,反而有点棋逢对手的意思。他缓和道:“吓着了么?”
李清露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找你的麻烦?”
徐怀山也没有头绪,朱剑屏道:“他叫铁憾岳,是姚老门主的结拜兄弟。姚长易把他关在云雷堂的地牢里,将近有二十年了。方才我看见下山虎了,应该是屠烈把他放出来的。”
李清露十分惊讶,道:“被关了那么多年,也太惨了吧。”
朱剑屏道:“他当年为金刀门杀了不少人,平生没干过几件好事。狡兔死走狗烹,姚老门主一死没人给他撑腰了,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徐怀山没说话,寻思着屠烈把这个灾星放出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他杀了自己为屠小虎报仇。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疯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听招呼,来大闹了一场后忽然又跑了,就像一团龙卷风,肆虐过后乱七八糟,让人摸不着头脑。
蜈青点集了人数,打发人把院子收拾干净,又叫了一队人值夜,让其他人去休息。
他过来道:“死了一个兄弟,重伤了一个,其他人还有些轻伤的,损失不重。”
徐怀山嗯了一声,道:“地载堂的人呢,刚才没来?”
蜈青道:“穆堂主身体不适,在屋里歇着,穆大小姐跟他在一起。他带来的人都在屋子外头守着,围得像铁桶一样,没有任何伤亡。”
他虽然面无表情,众人却都听的出来,穆广添遇事先顾自己。前头都打成这样了,他也无动于衷,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人。
徐怀山叹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道:“他护好自己就行了,不来帮忙总比添乱好。”
郑雨寒治完了伤,徐怀山拢上了衣襟,喝了杯水。李清露想着刚才那疯子说过的话,觉得有些奇怪,道:“他说的静柔是谁?”
申平安道:“没听过,你们知道么?”
朱剑屏寻思了片刻,道:“应该是荆州苏家的二小姐。”
徐怀山产生了点兴趣,道:“荆州苏家?是苏雁北那家的人?”
朱剑屏道:“对。”
众人都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两边一正一邪的,是怎么拉扯到一起去的。徐怀山道:“详细说说。”
朱剑屏想了想,道:“铁憾岳当年跟苏长碣的妹妹情投意合,自作主张成了亲,那位苏二小姐的闺名就叫静柔。苏长碣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强行拆散了他们。苏二小姐跟铁憾岳分开之后,至今也没嫁人。她的身体不太好,常年吃药,不过她不是江湖里的人,这些信息也不一定准确。”
申平安有些意外,道:“那疯子这么凶,也有人喜欢他?”
朱剑屏笑了一下,道:“各花入各眼,说不定人家就觉得他力拔山兮气盖世,是个大英雄呢?”
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毕竟这么雄奇的伟男子,天地间几百年也难出一个。看来相中他的那位苏二小姐还是很有眼光的。
徐怀山寻思了一下,道:“苏静柔是苏长碣的妹子,那苏雁北不是得叫她一声姑姑了?”
申平安抱着臂往墙边一靠,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理明白了,说:“岂止,论起来他还得老老实实地叫这铁疯子一声姑父,啧,你细品,这多闹心呢。”
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中原正道领袖,年轻有为的少侠,见了邪道上的疯子还要尊称一声姑父,那情形让人一想就觉得荒诞。凭空多了这么个凶巴巴的穷亲戚,苏雁北一定气得牙都要咬碎了。难怪当年苏长碣不愿意把妹子嫁给铁憾岳,跟这种人夹缠不清,整个家族的声誉都要受连累。
众人说着话,探子从外头回来了,进屋道:“禀报教主、军师,小人跟踪那疯汉到南城门前,见他翻过城墙跑了。小人过不去,也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徐怀山皱起了眉头道:“往南边走……他真的要去找他老婆?”
铁憾岳口口声声喊着静柔,风风火火地跑了,说不定真的去荆州苏家了。他这一去,势必把苏家搅得人仰马翻。众人心中都是一动,觉得武林正道的人一卷进来,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