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烈还是不能接受儿子已经没了的现实,抱着棺材哭了一宿。他哭一阵子,骂一阵子徐怀山,再骂一阵子叶藏锋办案不公。
“还有那个小贱人……要不是她,我的小虎也不会死……好儿子,你等着,我非把她杀了不可!”
他说着忽然一阵胸闷,心口又疼了起来。他的身体壮硕,原本也没这个毛病,竟是因为儿子的死悲伤过度,得了心疼病。庄宁有些担心,上前道:“堂主,您守了一宿了,身子受不住,回去歇一歇吧。”
屠烈一手搂着棺材,抬头看着他,道:“你靠近点说话。”
庄宁只好单膝跪地,好言劝道:“堂主,您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给少主报仇啊。”
屠烈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道:“老子用你教我!”
他站起来,又是几脚踢在庄宁身上,对着他往死里泄愤,一边道:“我让你统领云雷堂这么多人,我儿子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干什么呢?”
庄宁被他踢得满地直滚,也不敢还手,隐忍道:“属下当时带着兄弟在西半城巡逻。一听说出事,我马上就带人赶到了。”
屠烈根本听不进去,咆哮道:“你还敢还嘴!我让你看好我儿子,他出了事,就是你的错!”
屠烈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好像这件事跟他这当爹的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其他人看不过去,纷纷上前劝道:“堂主,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屠烈一脚踢翻了一丛白菊花,捂着心口,喘着气道:“你给我好好跪着,先跪三个时辰再说!”
庄宁没办法,只能沉默地跪在棺木前。他身上疼的厉害,垂着眼一动不动,心也仿佛跟着死了。
庄宁跪了三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的没感觉了。他一瘸一拐地回了住处,倒头就睡。傍晚他醒过来,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喝了杯凉水,打算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晚上他还得带人巡防,屠烈现在一心想着他儿子的事,没工夫管别的。万一业力司的人趁机来犯,那就糟糕了。
天已经黑了,庄宁出了屋门,小院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去正堂守灵了,没人顾得到这里。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了下来,那人脸上蒙着黑布,行动像一阵风似的,劈手就来抓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庄宁的玉佩是他家传之物,如今他流落江湖,唯一的念想就只有这一枚玉佩了,这人却还要来抢。他皱眉道:“谁?”
“睡醒了?”
看来那人早就来了,却一直没动手偷袭,还挺讲道义的。
庄宁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淡淡道:“听说你武功不错,想跟你比划比划。”
庄宁道:“没空。”
那人道:“我看你挺有空的。”
他说着接连数掌劈了过来,庄宁抬手招架了数招,拳脚十分凶猛。两人打了数十合,蜈青打中了庄宁一拳,却也不慎重了他两掌。
庄宁要扯蜈青脸上的面巾,看他到底是谁。蜈青往后一仰,躲开了那一抓,胸前的衣裳却被他撕了一块下去,里头的棉絮都露出来了。庄宁又是一拳打过来,力道不轻,把蜈青打的接连后退两步。
蜈青没想到这人确实有点本事,生出了一点佩服之意。外头传来了侍卫说话的声音,有人过来了。蜈青已经试出了他的高低,不必再打下去了。他伸手一扯,将庄宁腰间挂着的玉佩揪了下来,飞身越过院墙,趁着夜色的掩护逃走了。
庄宁往前追了数步,怒道:“站住!”
蜈青早就走远了,几名侍卫听见了声音,快步赶过来道:“庄统领,怎么了?”
庄宁白天刚挨了屠烈一顿打,若是让他知道有人这时候来找自己,说不定要被他怀疑通敌。他静了片刻,道:“没事,是一只猫……我看错了。”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庄宁道:“屠堂主在灵堂么?”
一人道:“堂主心痛的厉害,这会儿在屋里歇着。灵堂里是刘管事带人守着呢。”
庄宁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好生巡逻,非常时期,别放松警惕。”
几名侍卫纷纷道:“是。”
徐怀山歇了半天,下午去陪李清露坐了一会儿。她今天气色好一点了,郑雨寒给她开了平惊悸的药,让她多休息。受了这么大的冲击,一天两天肯定是好不了的,只能等时间长了,慢慢平复。
李清露一直不想说话,一会儿便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徐怀山十分心疼,陪她吃了一顿饭,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吃了安神的药,总是犯困。徐怀山送她去里屋躺着,他坐在床头,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李清露道:“外头怎么样了?”
徐怀山道:“已经平息了。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李清露便闭上了眼,眉间还是带着一点忧郁。徐怀山看着她睡着了,便悄悄地出来了。
苍白的月亮挂在夜空中,透着一点寂寥的感觉。他刚出了小院的月洞门,就见蜈青从外头回来了。他脸上还蒙着面巾,胸前却被撕了一道大口子,显得有点狼狈。
蜈青本来想先去换一身衣服,没想到被徐怀山看到了,有点尴尬。他停下来道:“教主,我去见过庄宁了。”
徐怀山道:“怎么样?”
蜈青有点不甘心,低声道:“他小胜我几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看他身上有伤,不想对他下重手罢了。喔……玉佩我拿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祥云玉佩,递了过去。徐怀山接在手里,见背面刻着个庄字,还是个传家宝。
徐怀山想了想,又道:“云雷堂那边怎么样了?”
蜈青道:“停了一天灵了,所有人都披麻戴孝的。听说屠烈连哭带骂的,一宿没消停。白天就熬得心脏疼起来了,我在他屋外悄悄瞧了一眼,见他正扎针呢。”
听说屠烈过得不好,徐怀山就放心了。他露出了一抹笑容,道:“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蜈青快步走了,徐怀山垂眼看着手里的玉佩,轻轻掂了掂。玉石有点分量,质地温润细腻,是一块上等的好玉。他寻思着庄宁身上有伤还打得过蜈青,这人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徐怀山对他越发感兴趣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这人挖到自己这边来。他摩挲了片刻,把玉佩收在了怀里,也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全城的AD钙都买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屠烈让人选了个日子, 在城南找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给儿子下了葬。云雷堂的侍卫披着白麻布,几百个人单膝跪在屠小虎的坟前。一阵大风吹过, 招魂幡猎猎飞舞, 一大把黄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向远处飞去。
屠烈把一坛酒倒在坟前, 道:“好儿子,你放心,爹不会放过他们的。咱们云雷堂有这么多人,我早晚帮你杀了徐怀山和李清露那个小贱人!”
他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侍卫们纷纷道:“堂主节哀, 我等与业力司不共戴天,一定为少主报仇!”
举行完葬礼,屠烈一直浑浑噩噩的,总觉得儿子还在自己身边, 忽而又想起他已经去世了,心里十分痛苦。
转眼就是头七了, 屠烈给屠小虎烧了不少黄纸和香烛。他把最后一叠纸放进盆里, 看着黄纸被火焰吞噬了, 低声道:“好儿子, 把钱收好了, 不够就来跟爹说, 我再给你烧。”
纸灰带着点点火星, 随着寒风打着旋儿,渐渐飞远了。
屠烈站起身来,感觉有些虚弱, 这段时间他实在太累了。他回房躺下了, 四下一片漆黑, 他迷迷糊糊的也睡不踏实,总觉得有阴风往自己的被子里钻。
此时就听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好像踏在他的心脏上。白色的帐子在风里不住飘动,那人走近了,身影投在了帐子上。
屠烈猛地坐了起来,道:“谁?”
他一把撕开了床帐,却见屠小虎站在他面前,脖子上还插着那根金钗。屠小虎直勾勾地盯着他,道:“爹,我好疼……下边好黑,我好害怕啊。”
他说着抬起手,把金钗缓缓地拔了出来。他脖子上的皮肉都已经腐烂了,血带着肉撕下来,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把他的身体都染红了。
屠烈的眼泪登时落了下来,道:“儿子,你别怕。爹会给你报仇的,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他流着眼泪,睁开了眼,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梦。都说头七这天,去世的人会回来看自己的亲人。屠烈坐了起来,想着梦里的情形,越发难过起来。
“是你吗,小虎?”
他低声道:“你回来看爹了……爹也很想你。”
窗户被风吹开了,屋里透着一股寒意。床帐被风撕扯的猎猎作响,冰凉的感觉从前胸一直蔓延到后脑勺。
他外号下山虎,杀过不少人,总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凶神恶煞,鬼见了都怕自己。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没有那么强大,他这一身蛮力在徐怀山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自己手下的人被他杀得七零八落,甚至连最疼的儿子也保不住。
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业力司有的是人,又有朱剑屏和申平安两个智囊给徐怀山出谋划策。那两个人粘上毛比猴还精,自己根本算计不过他们。就连官府的人也跟他们串通一气,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屠烈一想到这些,就气得心口疼,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了。那种无法报仇的屈辱感,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
他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上,冰冷的感觉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夜深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堂里的人都睡下了。远处传来猛烈的风声,仔细听来,却是有人在地牢里嘶吼。
“放我出去——你们这帮龟儿子!放老子出去——”
隐约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隔着厚厚的石门,被寒风盖了过去。
屠烈的目光微微一动,心里忽然生出了个主意。自己虽然对付不了徐怀山,但这世上总有能对付得了他的人。云雷堂的大牢中,不就有这么一个人么?
他露出了神经质的神色,咧开嘴笑了。那个姓铁的疯子六亲不认,武功又高的很。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杀了徐怀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天助我也!”
屠烈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眼睛放出了光。只要把那个疯子放出来,小虎的仇就能报了。
姚长易为了关那疯子,专门铸下了铜墙铁壁,还锁了他的琵琶骨。铁疯子心里恨透了姚长易,要是出去了,迟早要找姚长易算账。
屠烈清楚一旦打开牢门,便是放出了天大的杀星,势必为害一方,姚长易也会因此焦头烂额。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实在太恨徐怀山了,只要能报仇,别人怎么样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的眼神阴沉下来,喃喃道:“姚门主,你别怪我心狠。徐怀山和他的女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必须得为小虎报仇……对不住了!”
安静了数日,屠烈下定了决心。这天夜里,他走进了地牢。狱卒见了他,连忙行礼道:“拜见屠堂主,不知堂主深夜来,有什么事?”
屠烈淡淡道:“我就来看一看,今天值夜的兄弟就你们几个?”
牢头道:“是。”
牢里只有六个狱卒,站在一旁等他吩咐。屠烈意味深长道:“在这儿守好了,若是有一个人逃了,就让你们拿脑袋来换。”
牢头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赔笑道:“堂主说笑了,咱们一定守好大牢,一只苍蝇也不让它飞出去。”
屠烈没再说什么,径自向大牢深处走去。打开了两道铁门,石门里的咆哮声越来越响。铁憾岳怒吼了数声,又举着拳头猛烈地砸墙,哐哐哐哐哐哐,砸的人心胆俱裂。
屠烈停在第三道铁门前,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他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么做未免有点对不起姚长易。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若是再出差错,本座就亲手杀了你——”
信上他痛斥自己的话赫然浮现在眼前,从前姚长易有多看中他,翻脸就有多绝情。
屠烈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自己也曾经想好好为他做事,可他不过把自己当成一条狗看待,做得好了便扔一根骨头,做的不好就狠狠踢一脚。屠烈的心已经凉透了,与其效忠姚长易,还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至少能活的痛快一些。
咯吱,咯吱,他转动了钥匙,吱呀一声,把最后一道铁门也推开了。
通道幽深而狭窄,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他走到石门前,透过巴掌大的铁窗,看见了那个疯子。【铁憾岳】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顿时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屠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竟有些骇然。铁憾岳见来了人,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咆哮着朝这边冲过来。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龟儿子,放老子出去!”
他就像一头强悍的雄狮,纵使被关了这么多年,身上仍然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铁钩锁着他的琵琶骨,一头牢牢地钉在墙上。铁链被扯的叮当直响,让他没法靠近铁窗。
屠烈像看着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静静地看着他大发脾气,良久才道:“你就是铁憾岳?”
那条大汉道:“你怎么知道老子的名字!”
屠烈道:“我听说你是老门主的拜把子兄弟,武功天下第一。不过被关了这么年,再大的本事也废了吧?”
他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故意挑衅他。铁憾岳果然大怒起来,道:“老子本来就是天下第一,有种的放我出去,我把你脑袋拧下来,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屠烈哈哈一笑,道:“在下屠烈,不过是个微末小卒,杀了我也不算你有本事。别人都说前辈的武功高强,在下对你仰慕已久了。”
这人无事献殷勤,必然有什么后招。铁憾岳不耐烦道:“你什么意思,老子当年名满天下,用得着你来仰慕!”
屠烈道:“前辈虽然从前是天下第一,如今却未必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中有个年轻人叫徐怀山,是业力司的教主,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本事。他常说十多年前,有个叫铁憾岳的武功天下第一,可惜已经销声匿迹了许多年。若是此人重出江湖,肯定也不是他的对手。”
铁憾岳皱起眉头,暴躁道:“徐怀山是谁,没听过!连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还敢拿老子来垫他的名声!”
屠烈见他这么说,心知有门,缓缓道:“可大伙儿都认定了徐怀山才是天下第一,说你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就算重出江湖也不是他的对手。就连那小子也天天跟人说,若是让他遇上了铁憾岳,一定把你打得头破血流,跪在地上求饶,把天下第一的名号让给他。”
铁憾岳气得头发倒竖,咆哮道:“放他娘的屁!老子要是出去了,把他打回娘胎重新做人!”
屠烈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道:“前辈,在下十分仰慕你,在我的心里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你可别骗我,你真的能杀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