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给她舀了一碗参汤,换下了她手里的酒杯。
“跟我在一起过年,是不是太冷清了一点?”
“没有,我在家过年才压抑,我的堂兄堂姐们都拖家带口,就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郑蘅嘴里含着一口汤,说话也有些不清晰:“你明年跟我一起回家过年好不好?”
“好。”陆沉点了点头,看着她迷糊的眼睛问她,“你喝醉了,晚上还能去放烟花吗?”
“能的。”她灌下一大碗汤,将酒意冲淡了几分,站起身来往卧室走去,“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穿厚一点,外面冷。”
“我没有厚衣服穿。”
“……”
月亮的浅色光晕掺杂着人造灯的金色光芒,映在柔软的沙滩上,金银交织。夜风习习,带着凉意,过往的游人不禁拢紧了上衣。
郑蘅穿着一件桃色的长裙,外面被陆沉强行套了一件他的黑色西装。
她刚刚走下车,看到无边无垠的沙滩,便挣开了他的手,抱着手里的几束烟花兴奋地往沙滩上跑去。
陆沉看着她欢呼跳跃的身影,突然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同龄,他扶额叹息了一声,也加快步伐跟上了她的背影。
郑蘅立在原地等了他一会儿,从他的身上翻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两根仙女棒,便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一样,在他的身边转起了圈圈。
她挥舞着手里的焰火,在黑夜里划出一道道彩色的光线,黑亮的长发被晚风轻轻吹起,遮住了半张素净的脸。
他静静站在沙滩上,看着她的身影,清俊的脸上也染上一抹笑意。
她眼睛里的光彩灼灼,绵延到他的心底,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绚烂。
“陆沉,新年好。”
“陆沉,我也,好中意你。”
“陆沉,希望你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开开心心的。”
第三十三章 冲冠一怒
陆沉把迷迷糊糊的郑蘅抱到床上,正准备躺下来陪她一起睡觉,手机的重要提示音突然响了一下,工作信箱里多了一封新的邮件。
他打开一目十行地翻阅了一遍,是一封从国外寄过来的英文邮件。
陆沉回过头看着正窝在一边等着他上床的女人,俯下身跟她解释道:“我得去书房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你累了就先睡觉。”
“除夕夜里也要工作吗?”她揉着有些困倦的眼睛,不解地问道。
“嗯,是从国外来的,他们还在等回复。”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求证般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早点回来睡觉。”她看到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眼睛变得更花了,直接缩进了被子里。
“好。”
陆沉关了天花板上的白坠吊灯,只留下了床前一盏光线昏黄的壁灯,轻轻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卧室的门。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工作电脑,再次点开了那封邮件。
陆沉仔细地阅读了一遍邮件里拟定的协议,又翻了翻电脑里预存的文件资料,分屏细细对比了起来。
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鼠标点击到回复页面,伸出修长的十指,轻轻敲着键盘,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输入了他对这封邮件的回复。
发出回复不久后,对方又发过来一个邮件,附加了合作公司的中心地址,直接询问陆沉在春节期间能否飞一趟旧金山,与他们的负责人当面会谈,再决定接下来是否继续签署长期合作的协议。
陆沉打开手机里的行程安排,浏览着他接下来一个月里的工作日程。
书房的门被人缓缓挪开,郑蘅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后,把杯子放在了电脑旁边。
他回过头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拉着她看完了两封邮件,才出声对她商量道:“后天我可能要飞一趟旧金山,刚刚收到了那边的消息,有一家跨国公司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得去跟他们交涉。”
“嗯,但是后天才大年初二,你昨天才正式放假,不多休息几天吗?”
郑蘅觉得或许陆沉最爱的先是工作,其次才是她。
“我想慢慢断开跟祁家的合作,所以在国外找了更契合我们公司发展方向的合作公司。对方有世界上一流的科研技术,竞争对手很多,我必须得赶上这个时间点。”
“为什么突然要跟他们家断开合作?”她听着他给她分析利弊,跟着后面点头又摇头。
“不会是因为我吧?你要学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
陆沉在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无比真诚地对她点着头,见她神情动容,顺势把头埋在她胸前的柔软上:“嗯,就是为了你。”
“会损害到你们公司的利益吗?”她不禁又喜又忧,既惊讶于他会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又担心这样做会对他的事业造成负面的影响。
“其实这只是我们的私人恩怨,可以不用牵扯那么多,上次在酒会上,我已经很解气了。”
“不会,你不用担心这些,相比之下,美国这家公司给出的利益更高,只是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了。”
“嗯,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打算。”郑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了他一句,“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女人再也没有理由去纠缠你了。”
“是,你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她了。”他的表情认真坚定。
“谢谢你,陆沉。”
她在他脸上亲了几口,把脸贴在他的侧颈上,像只乖巧的奶猫,整个人都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陆沉看着她十分感动的模样,泰然自若地把这份情承了下来,放在她腰上的手指也更加肆无忌惮。
实际上,这些年来,祁家的态度越来越强势,在生意场上也常常对他狮子大开口。
他被压制多年,一直在养精蓄锐,终于让公司的整体实力足以与国际上知名的大公司合作,不必再受制于国内公司在这个领域里的技术垄断。
不过,的确是因为郑蘅的重新出现,在他知道了祁苒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以后,跟祁氏集团彻底断开联系的决心在他的心里就如离弦之箭,如今万事俱备,他再也不必再继续忍耐下去。
“你要去多久?”她抬起头问他道,漆黑的眼眸转来转去。
“目前还不是很清楚,少则应该只要一周,多则十天半个月左右。”
“我想跟你一起去。”
郑蘅想起过往十年里的分分合合,聚少离多,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或许还不足完整的两个月,有些害怕再度跟他分隔两地。
“我白天都在外面参加会议,晚上一个人住在酒店里,你是想过来给我暖床吗?”
他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听到她比他更加主动,不由得低声笑了出来。
“难道你是想去找金发碧眼的美女给你暖床?”
她的指腹捏着他的耳垂,眼神里带着堂堂正正的威胁。
“我不敢。”
陆沉在她的唇上浅浅点了一下,把她的手指握在手心,坦诚地对她说:“我也想带你去,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边。”
“那我要去查一查旅行攻略,你白天去工作,我一个人去度假。”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弄皱的睡裙,把咖啡递到他手里,声音里带着迫不及待的期盼:“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要研究一下带哪些衣服去。”
陆沉笑着摇了摇头,啜了一口她亲手泡的咖啡,味道不浓,还有些涩口,他却觉得口感有些像多年前跟她一起排队买的奶茶那般,甜甜腻腻的。陆沉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伏案工作起来。
他盯着电脑屏幕的时候突然想到,他这几年工作都这么忙,还是晚点再要小孩好了。
要不然多找一个育婴师?
不过她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小孩的意愿。
陆沉觉得郑蘅可能在这杯咖啡里下了蛊惑,惹得他不能定神工作,他揉了揉太阳穴,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在脑后,继续投入到未完成的工作里。
回到房间的时候,郑蘅已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钻到她的被子里,把她散乱在枕头上的长发托了起来,呼吸着她身上的沁甜气息,抱着她慢慢进入了梦乡。
最终郑蘅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跟陆沉一起飞到国外。
初二那天早上,郑父突然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跟她说他们已经结束旅行提前回家了,问郑蘅现在在哪里,让她早点回去。
郑蘅措手不及,临时编了一套措辞,对父亲谎称自己跟着同事去了南方的老家,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父亲在电话那边叹息了一声,跟她说她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正在市医院检查,结果暂时还没出来。
郑蘅担心妈妈的身体,只得把原来的票退掉,临时重新买了张回家的机票。
两个人依旧一起坐车去机场,只不过一个飞到国外,一个飞回北方。
陆沉的飞机在中午起飞,郑蘅在下午起飞,她把他送到了登机口。
“对不起啊,我又对你失约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锦黄色的平安符,递到陆沉手里:“这个我带在身边很多年,现在给你,你到了那里,记得要给我打电话。”
“没事,你妈妈的身体更重要,等我从国外回来,就过来找你。”
陆沉把平安符放进口袋里,把她的行李递到她手里。
这段熟悉的对白,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大大小小的车站里,他们对彼此说过了无数遍。
郑蘅扑进他的怀里,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以前那样。”
陆沉把厚厚的棉服披在她的背上,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声音里亦有些湿绵:“你那边很冷,下了飞机就得穿上,你到了也要给我发信息,我下飞机了就会跟你联络。”
“我不睡觉也会等你的电话的。”
郑蘅想到时差,顿时觉得心里又凉了几分。
“到家了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回来不能让我再看到你变瘦了,有什么事也要告诉我,不能瞒着我。”
“我知道。”
“乖乖等我回来。”
“嗯。”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陆沉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双臂把她抱得更紧。
他们两个之间,这么多年来,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离别。
他愿,这次分别以后,就能跟她去见她的父母,顺利地跟她结婚。
他想把她永永远远地藏在身边,再也不会被岁月,距离,误会轻易地偷走。
也不会再让她经历这种泫然泪下的离别之苦。
第三十四章 人间无数
郑蘅下了飞机以后,刚刚走到机场出口,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得摇摇欲坠。她里面只穿了一层薄薄的春衫,外面临时套了一件肥厚的棉服,寒风钻进她的外套里,在她身上肆意侵犯,刺入她的每一寸毛孔里。
郑蘅瑟缩着身体,脸色也瞬间被冻得发白,她还穿着一双米黄色的薄款皮鞋,两截纤细的脚踝裸露在外面,在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中瑟瑟发抖。
她咬紧牙关,开始后悔出发的时候没有听陆沉的话,多穿几件衣服。
只是两个城市之间的温差太大,她不是在这边被冷死,就是在那边被热死。
郑蘅掏出了冻成了冰块的手机,颤抖着手指给陆沉发了一串短信。
“我已经到了,这里很冷,你来的时候,要多准备一点衣服。”
“算了,你自己不用买了,我会给你买厚厚的衣服,还会去机场接你。”
“下了飞机记得找我,就算是半夜也要找我。”
“我很想你。”
她收回手机,把身上的棉服裹得更紧了一些,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入她的手心,久久没有融化。
这才是她记忆里冬天应该有的模样。
郑蘅缩回手指,忍着冻到麻木的双腿,徐徐往车站走去。
刚刚走到车站,正迈出脚准备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肩膀上突然架了一截手臂过来,不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把她拉回了路边。
郑蘅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即使戴着一层黑色的口罩,她也凭着那副金丝眼镜认出了他。
这副斯文败类的模样,不是顾林之是谁。
她有些惊讶,挣开了他的手臂,出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妈妈在医院里,刚好我爸妈都在那家医院工作,他们让我过来接你。”
顾林之解开脸上的口罩,对她笑了笑,看她脸色不太好,把围巾解了下来,裹在她的脸上,又毫不避嫌地隔着一层厚厚的棉服揽上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接过了她的行李。
“走吧,我的车就停在附近,我带你去医院。”
“我爸妈让你来的吗?”她皱着眉头问道。
“我爸妈。”
“你还没跟他们说吗?”
郑蘅觉得有些头痛,推开他的手,跟他分开了一小步距离。
“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再说。”
他直接扯着她的围巾把她拉到了一辆黑色的汽车旁,打开了车门将她塞了进去。
车内的暖气里开得很足,郑蘅放松了一下冻僵的身体,许久过后她才开口跟顾林之说话。
“叔叔阿姨还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嗯,我也没跟他们继续反抗了,爷爷岁数大了,不想再刺激到他。”顾林之无力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歉疚。
“也就是说,他老人家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郑蘅哀嚎了一声,向他伸出双手,恨恨地说道,“我现在能捏死你吗?”
“我们不是盟友吗?”他秀气的手指扶着金丝眼镜,脸上的笑容堆满了无奈。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她缩回手,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我那时候是觉得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上什么人了。”
“用完了我,就把我踹掉?”顾林之十分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人总有取舍,你家里这种情况,要是只想追求爱情,就得违背父母的意愿,你若想成全老人家的心愿,便只能舍弃爱情。”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反问他道,“这件事情,我们不早就懂了吗?”
“曾经不是有个双全法吗?”
他的语气晦暗,勾起了他们之间的一段过往。
郑蘅与顾林之是研究生同学,因他当初无意中帮她解开了那个郁结,她一直对她心怀感激,又因为所学专业相同,多年来也一直保持着工作上的联系。
刚开始只是交流工作,作品,设计,到最后慢慢聊到感情,人生,家庭。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对彼此知根知底,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他们两个年轻的时候,都经历过一段爱而不得的感情。
只不过他的情况比她还要艰难几分,他心爱的姑娘来自异国他乡,是一个十足的金发碧眼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