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和:“画萤我会尽力去弥补的,就不麻烦您费心了。”
说完这句话,温言和当即离开了温家。
他亲自驶车离开, 助理坐在副驾驶上, 不敢轻易招惹他。
温言和蹙眉, 却有一股郁气涌在心头,无法排解。
说实话,他只觉得很荒谬。
他知道亲子鉴定这件事只有一天。
往常温辞初总是和他聊些有的没的, 但这段时间温辞初显然没有来找过他, 只是他工作忙, 没有很在意,也默认温辞初同样工作忙。
当他回到温家, 看到温画萤那怯怯的身影时,温言和才知道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温旭轻咳一声:“这才是你的亲生妹妹。”
“时间太久了,很多细节都没有办法再推敲,但亲子鉴定是最有力的证明。”
张优柔还在:“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但也总算是好事多磨,最后还是能和真正的亲人团聚……”
又是恶俗的抱错孩子的故事,但温言和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最后一通电话,温辞初的奇怪顿时就有了解释,最近温辞初的反常举动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不是圣人,他没有办法割舍下相处二十多年的亲情。
但对于温画萤,他的感觉更复杂,确实是要弥补,但他还是无法和她产生亲近的情感。
助理听到温言和的声音:“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甚至不愿意相信那份鉴定报告是真的。”
助理无法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腕表折射出冰冷的光。
但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温言和的助理听到他的声音,是浓浓的烦躁。
“给陈以音打电话。”
助理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陈小姐吗?”
毕竟距离上次联系陈以音,差不多是一年前了。
温言和言简意赅:“想办法约她出来,就说我有事情找她,是关于温辞初的。”
相比起无法联系的温辞初,陈以音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陈以音见到温言和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放弃吧,岁岁是不会见你的。”
温言和后靠着椅子,语气嘲讽:“原来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陈以音不知道怎么回答。
温言和:“你现在给她打电话。”
陈以音不认为这个可行:“就算我给岁岁打电话,只要你说话,她一样会挂断电话。”
“我没想现在电话里和她聊。”打火机“啪嗒”点燃,随后熄灭,他燃起一支烟,温言和半阖的眉眼映现在弥散的白雾中,“你找个理由约她出来。”
“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去见她?”
陈以音没有答应:“我不能这样骗她。”
“不如给她一点时间,你现在再着急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我不认为现在是一个好时机,因为我从来没有问过她的私事,但她这段时间情绪很低落。”
“这段时间?”温言和捕捉到关键字眼,“你最近见过她?”
陈以音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沉默地对峙着。
每一分钟好像被无限拉扯延长,直到出现轻微拉动椅子的声响,温言和冷笑一声,倾身先前。
“陈以音,你就这么报答我的恩情?”
陈以音坐在对面,用一种很安静的口吻问道:“如果你不满意,我再陪你睡一觉够吗?”
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倏然降到零点。
这番话显然成功激怒了温言和,高脚杯掉扫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闷响。
他起身径直离开。
陈以音却没有在意,依旧还坐在原处,开始打电话给温辞初:“岁岁,你现在还在江城吗?”
温辞初疑惑:“怎么了?”
“没事,你哥哥来找我了,他想要见你,我没说。”
温辞初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师姐,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所以你现在怎么想?”陈以音问,“你想见他吗?”
温辞初沉默片刻,才轻声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现在心中很乱,但我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
她也不可能这样躲下去,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但她还在犹豫地拖着。
陈以音却说:“你想清楚再见他也不迟,”
苗安安打来电话,语气很为难:“老板,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温辞初已经完全条件反射:“温言和?”
“不是,是温画萤。”
-
温辞初本以为温画萤还带着温言和过来兴师问罪,但见面的时候,却只有温画萤一个人。
她们约在工作室里见面,温辞初进去的时候,温画萤站了起来:“辞初姐姐。”
温辞初上一次见到她,还是温画萤劝她回温家,那这次估计也是一样。
但温画萤好像看穿她的心思。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我这次来,是想要找你给我定制裙子的。”
温辞初坐在温画萤对面,亲手倒了一杯茶,将一杯茶推至她面前:“我记得你上次见我也是用的这个理由。”
上一次在周家,温画萤就是用定制礼服的借口劝她回温家的。
温画萤有些脸红,但依旧鼓起勇气:“上一次是借口,但这次是真的。”
温辞初抬眼看她。
“因为我见过你设计的礼服,很漂亮。”
温辞初的设计风格偏向于梦幻少女风,甜美可人,仙气飘飘,不少客户会选择用于婚纱。
只是她见过张优柔给温画萤准备的礼服,更偏向于简约大气,和甜美完全沾不上边。
温辞初有些好奇:“你喜欢这种风格吗?”
温画萤轻声说,“可能是因为我从小都没有得到过这种漂亮衣服吧。”
温辞初停下:“为什么?”
她默默翻出了测量尺寸的软尺,为温画萤测量身体尺寸。
温画萤似乎很不习惯被人触碰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其实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是在叔叔婶婶家长大的,说得难听些,就是寄人篱下。”
“因为我叔叔婶婶家条件也很一般,养一大家子已经有些勉强了,再加上我一个人,就有些吃不消,所以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捡的堂姐剩下的,直到长大后上高中才好一点。”
温画萤笑笑:“因为那时候只能穿校服,就不会有人看得出我的窘迫。”
“这种漂亮的裙子,我只在街上的橱窗上看见过,洁白干净的纱裙,就连我碰一下都会觉得玷污了它,我只能仰望它。”
温辞初只是听着,她的心渐渐沉下,明明这些应该是她去经历的,只是温画萤一一替她承受了。
她长在优渥有爱的家中,她没有吃过一点苦,公主裙对她来说就是最稀疏平常的物件,但对于温画萤来说,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
但这些公主裙和爱意一开始就是属于温画萤的。
温辞初低声:“对不起。”
温画萤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感受过有□□氛围,爸爸和张阿姨对我都很好,所以我很珍惜现在的一切,这些放在过去,都是我做梦都得不到的。”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这些东西实在是太美好了。”温画萤轻声,“所以我会去迎合他们的想法,让他们开心,包括劝你回温家。”
温画萤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就同宣泄般:“前几天家里给我设了个宴会,但言和哥哥没有到场,因为他在找你。”
“你知道吗?言和哥哥因为你,和爸爸大发雷霆。”
温辞初不可置信:“因为我?”
“对,因为你。”温画萤语气苦涩,“我知道人是没办法舍弃二十多年的感情的,就算是小猫小狗也是一样,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温画萤带着点希冀,抬眼看向温辞初:“所以你可以和言和哥哥说清楚吗?”
说清楚什么?
但看到温画萤的眼神,温辞初就已经懂了。
是和温言和说清楚,不要再关心她了,现在需要他关心的人是温画萤,而不是她。
温辞初收起测量尺寸的软尺,她只是静静看着温画萤,良久,温辞初出声。
“我知道了。”
“我会约他见面的,从此之后,我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的,对不起。”
第44章 海边
温画萤的眼中带了些雀跃。
“可以吗?”
温辞初笑笑, 但眼底却一派平静:“这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画萤,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我能帮得上的话, 你可以来找我。”
这是她欠温画萤的。
温画萤离开后, 温辞初坐在工作室的阁楼上。
微弱的光线下, 微尘扬起,手机屏幕的白光冷冷地打在她的脸庞上,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联系人。
最后她的指尖抵着屏幕, 拨打了一个号码。
对面几乎是一瞬间就接通了。
她想象中的责问和怒气全部化成为寂静。
良久,温言和的声音传来, 似乎有些疲惫和无奈:“温辞初, 我他妈以为你手机掉沟里了知道吗?”
“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熟悉的互呛让温辞初一瞬间潸然泪下,好像还是往日那个无比熟悉的兄长, 只是很欠揍地和她说着有的没的玩笑。
但可惜,一切只是好像。
事实还是很残酷地告诉她,一切都变了。
她很轻地吸了吸鼻子:“放心,你掉沟里我手机都不会掉沟里。”
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郑重:“哥。”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妈妈?”
-
下午四点的墓园, 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可怕, 相反,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光洁的墓碑上,无比静谧。
温辞初一袭素净旗袍,蹲下身, 将徐洛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轻轻放在墓前, 墓碑上的徐洛笑得灿烂, 阳光洒落的时候,斑驳光影晃动, 风声轻轻。
她抬手拂过照片中的徐洛,语气很轻:“妈妈,我和哥哥来看你了。”
温言和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回答温辞初的只有萧萧风声。
温辞初垂眸:“其实我早就应该来见您的,但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敢过来告诉您。”
她好像下定决心般:“其实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我不想去面对,我想去逃避,但是事实告诉我,我不能这样自私。”
“您的女儿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如果您还活着,应该会很高兴。”
“我会尽力去弥补她的,因为我霸占了她应该得到的爱,是我的错,但我知道,您不会怪我。”
“最后,还要和您说一句对不起。”
泛黄的回忆好像被放映机回放,镜头模糊,第一次在幼儿园被老师夸奖,捧着画跌跌撞撞冲入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第一次吹泡泡,五光十色的泡泡在阳光下缓缓上升,母亲的笑容她还记得,很温柔。
只是美好的东西就和泡沫一样,会消失,稍纵即逝。
更何况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沉默良久的温言和终于说话:“岁岁,你要不要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温辞初抿唇笑了笑:“不了,我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第二次一样的结果。”
“而且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她很平静:“哥,谢谢你没有怪我。”
温言和沉声道:“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怪你?”
“但我也有责任的。”温辞初转身,看向温言和,“我过得很好的,没必要再关注我了,其实你最应该关注的人是画萤,她刚刚回温家,对一切都不太熟悉,性格可能比较敏感,但她是一个很坚强很善良的女孩子。”
温辞初轻声说:“所以,哥,我们之后尽量不要再联系了。”
温言和蹙眉:“岁岁,没必要。”
“画萤的那一份我会尽力去弥补,但你也是我的妹妹。”
温辞初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你妹妹,你的妹妹是画萤。”
“这是事实,不是吗?”
温辞初反问他:“如果妈妈还活着,她会更心疼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女儿还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养女?”
“她替我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寄人篱下,没有新衣服穿,这些都是我应该经历的,但那时候的我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
“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这样对她不公平,这是我能为她做的一点点小事,可以吗?”
温言和没有回答,温辞初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哥,就算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好不好?”
温言和沉默了良久,最后望着温辞初,还是颔首答应。
“好。”
-
暮色四起,温辞初离开墓园,没有让温言和送。
墓园外,一辆低调的黑车安静停靠着,在周遭清冷的道路上显得有些突兀。
她缓缓走过去,伸手打开车门。
她坐上副驾驶,目视前方,轻声说:“我想去海边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