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扭头看向李秀英,老人的眼眶通红,捏着帕子无助地流着泪。
温卿辞把她拥进怀里,用了点力,想让她振作起来,低声:“相信医生。”林听没挣扎。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听见自己失真的声音说:“我签。”
.....
签了家属同意书,李医生带人去准备,林听和李秀英站在icu外,透过玻璃望着病床上的林建华。
李秀英絮絮叨叨地哭着说起林建华出事前的晚上,还跟她商量着,两人过年来北城看看林听。
林听觉得自己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意识忽远忽近的,仿佛在这副躯壳里游离着,随时会飘走。
不知何时,她忽然清醒过来,眨了眨眼。刚好听见温卿辞让陈助理去办手续。
过了一会儿,她也要走。
温卿辞探究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干什么去?”
林听不紧不慢:“女厕所。你也要去?”
“....”温卿辞被她呛得噎住,想着医院出口都有人守着,便松开了手,低低说:“听听,对我温柔点嘛。”
林听冷淡地走了。
陈助理在办手续,等待时忽然看见林听也过来了,“太太,你怎么来了。”
“温卿辞让我别闷着。”
陈助理一听是温卿辞说的,也没再多问。
林听凑过来,一副好奇的模样:“这...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陈助理笑着:“也没有,股东们都有自己的疗养福利。”
林听牵唇:“哦,这样。”
转身后,嘴角的弧度瞬间垮下来。
经过专家组的一番探讨后,林建华的手术方案定下来了。
两个小时后,林听和李秀英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这时,他似乎有了意识,转头朝她们看过来,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话。
林听赶忙低头,带着哭腔:“爷爷,你说什么啊?”
一声极微弱的声音,甚至都不成调。但林听还是听清了——
“听听.....”
手术室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们。
开颅手术长达十多个小时,老年人身体根本熬不住,李秀英被林听好说歹说,才劝去休息。
但她自己却固执地坐在手术室外等着。
就那么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坚硬地等着。
不论温卿辞如何说,她始终不肯吃他买来的食物,水也不进。嘴唇起皮,身形愈发的单薄。
到最后,温卿辞眼神一沉,看似很生气,掐着她的下颌逼她只能与自己对视,语气却缓了几分:“是自己吃,还是要我当着外人面喂?”
他太了解林听了,在意别人的目光,肯定会屈服。
果不其然,林听接过他手中的汤面,吃了起来。
吃完后,林听忽然对他笑了声:“你不进娱乐圈真亏。”
这两天,她一直没给温卿辞好脸色看,骂他恶心,甚至还打了他一巴掌。
居然还能装得这么温柔体贴。
这是觉得拖到最后戏弄她,拆穿真相,有多好玩啊。
这么好的演技不进娱乐圈,真是圈里的重大损失。
温卿辞不明所以,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还以为是在说他的相貌。扬眉,“那不行,是只给你一个人欣赏的。”
林听笑着,没说话。
专家预估后,看在温卿辞的身份上多透露了两句:“如果手术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很顺利,那后面应该没问题。”
这话让林听的心安了不少。
她和温卿辞坐在一个特殊的房间里,面前的屏幕里可以看到手术室内医生们的背影。这是温家的权限。
晚上九点,手术进程过去三分之二。
可意外发生的时候,林听刚松了一口气。仪器忽地发出尖锐的“滴滴滴滴——”,那些她看不懂的屏幕上一片刺眼的红,医生们的身形紧绷起来,神情严肃。
下一秒,大屏幕闪了下,黑屏了。
林听的心跳跳得很快很快,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我,她倏地转头看向温卿辞:“为什么看不见了?怎么了?为什么黑屏了?”
温卿辞定定地看着她,抿了抿唇,不知道开口。
这种视频能看到,本身就是一种额外照顾。院方那边同步有专人看着,如果一旦情况不好,就会关了家属这端。
一般这种行为,基本上.....
林听咬着牙,像是看着仇人一样盯着他,猛地推开他冲出了房间。
她一路狂奔。
温卿辞追上去想拉她,林听反应极为激烈地挥开——
“啪”
林听满眼血丝,一字一句:“滚开。”
这一条路要经过很长很长的走廊,她喘着粗气,跑了很久很久。可刚到手术室,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成一排,遗憾地看着她,缓缓弯腰向她鞠躬。
紧接着,一张盖了白布的病床被推了出来。
林听的大脑轰然巨响,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了,在那道无停歇的尖锐耳鸣中,她听见医生说:“我们尽力了,请节哀,温太太。”
“你们骗我。”
林听不住地摇着头,疯了一般的扑向那张病床,不顾阻拦地掀开那道白布:“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肯定是骗——”
然而。
林建华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表情很平静,是真的平静,那种深林停下的风,不会流动的空气,连皱纹都显得格外的静。
灰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他闭着眼,没有理会林听。
由于进行过手术,遗容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还没有完全处理好。
医生们不敢拉扯林听,温卿辞一直在她身后,将她困在胸膛前,滚了滚喉咙,眼睛也有些热,声音微抖:“听听,让医生们把爷爷整理一下——”
“啪——”
医生护士,还有赶来的副院长看着脸颊被扇红的温家太子爷,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
“整理什么?”
“整理什么啊?!”
林听盯着他冷冷地笑,这么多天压抑在心底的想法喷涌而出:“我爷爷又没死,你怎么像他死了一样说什么整理。温卿辞,你装什么啊?你,巴不得,我过的不好。”
她这话一出,全场人都在拼命降低着存在感。温卿辞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下颌紧绷,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忍耐。
陈助理趁机让他们把林建华推走,可刚移动,林听就失去了理智,奋力挣脱着想要推开他们,可挣扎挣扎着,她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
温卿辞一直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可没想到林听挣扎起来力气能有那么大,他也险些没控制住。于是,抬手朝着她后脖轻轻一劈。
林听身子瘫软,向下滑去,被他一把抱住。林听眼底还有残泪,模样无助可怜极了,他扫了眼陈助理,喉结滚动:“推走吧。”
—
接下来的几天,林听和李秀英在温卿辞的安排下见到了遗容已被整理好的林建华。
比起那天她在手术室外见到的,脸色要红润了许多,看起来与他活着时,并无两样。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笑呵呵地问林听:“想不想爷爷?要吃爷爷做的辣炒牛肉吗?”
可是,并没有。
李秀英哭到几欲昏厥,林听却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扶着李秀英,明明自己的身体几乎也是软的,看着静静躺在床上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林建华,很小声很小声地道歉:“奶奶,对不起。”
温卿辞半拥着她,支撑着林听不让她摔下去,她这些天一直没有很好的吃饭休息,本就削瘦的身形又更加单薄,下巴尖尖的。听见这话,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心里也像是堵着什么,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知道,对于林听来说林建华意味着什么。
他曾简略地看过林听的家庭资料。幼时,父母便就将她交给林建华和李秀英两位老人,在林听往后的人生里,是两位老人一直陪伴着她,充当了父母的角色。
“听听,这不怪你的。”温卿辞握了握林听的手,她的手冷得刺骨。
但林听没应。
她抽回手,甚至都没有看他一个眼神。
李秀英趴伏在林建华手边老泪纵横,闻言,回头看向两眼无神的林听,心里更难过:“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啊。卿辞说的没错,这怎么能怪你,爷爷爱你都来不及,只是人各有命,谁也说不清意外哪天就来了。你不要钻牛角......”
她的宽慰似乎并没有起作用,林听安静地看着林建华的遗容,一颗眼泪也没有落下,像是沉浸在了旁人进不去的世界里。
谁也进不去。
因为巨大的精神打击导致身体亏空,林听和李秀英被温卿辞强制要求住院。李秀英很配合,她年纪大了,虽说悲伤,但人生经历过的八十多年让她逐渐看开了许多。
世事无常,人们总要分开的,只不过是突然与不那么突然的区别罢了。
但林听无法想通这一点。
她每天都很安静地靠在床上,眼神空洞没有定点,有时会怔怔地盯着某一处发呆。温卿辞每天晚上都睡在她的病房里,却不能靠近她。
因为他一旦靠近林听,林听就会发了疯似的反抗,尖叫,挣扎。
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可其他人来,就不会这样。她乖巧地由着护士输液,顺从地张嘴吃下护工喂来的食物,医生和她打招呼时,她就算不说话,也会看过去算是回应。
只有温卿辞不行。
林听不能接受他的靠近,更别提这样亲近的举动。
有一天,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甚至听见新来的护工私下聊天:“vip病房的那位病人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啊?怎么看他们总是在一起,却隔得很远,都没有说过话。”
“什么啊。”另一个护工连忙阻止他说下去,解释道:“那是温总和温总太太,温总你知道吧,医院就是他们家的。”
“啊,夫妻?那他们怎么像是不熟啊,我第一次见着,还以为他们有仇,温太太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温总,难得一瞥眼神里都带着寒意。但是好像除了温总,温太太对我们都挺好的,哎你说——”护工忽然压低了声音,“他们是不是要离婚了啊?”
离婚。
温卿辞捏着报告单的手指紧收,手背上浮起青筋,指节泛着劲白,将纸张掐得生出许多深深的褶皱。
这些天,林听的态度明眼人可见。
他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却没往这方面想过。
“哎哎哎!别瞎议论,你不想要工作我还想要呢!”老护工这下再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了,避之不及地摆摆手,“我先去忙了。”
回到病房,林听靠着升高的床看向窗外,并没有因为开门的动静而扭头。温卿辞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唇角笑意温柔:“听听,医生说可以给你吃点小零食了,我让人去订了你喜欢的草莓蛋糕,除了这,你还想吃点什么?”
原本还看着窗外风景的林听,缓缓闭上眼,一副不愿多看的模样。
温卿辞僵了几秒,随后弯唇语气温柔:“那你好好睡,我就在这坐着陪你,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料想中的无声。
温卿辞盯着林听安静的睡颜看了会儿,指尖微动。须臾,他想到什么,点开手机。
【让人过来,看着点。】
林听的状态很不好,只有真的熟睡后才可以接近。于是清醒时,温卿辞只能看着她每天坐在那,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这些天,她时常呕吐,整夜整夜的失眠,大把脱发。吃进去的饭,没多久又吐了出来,短短几天,瘦了差不多有十斤。
直到李秀英恢复后,来跟她说了一会儿话。
温卿辞等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明明开了暖气,却仍旧觉得有些冷。不知道李秀英到底跟林听说了什么,但是那天晚上,林听没推开他的拥抱。
她缩在他的怀里,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一开始只是压抑地呜咽,在他轻声说了句“哭出来也挺好的”后,忽然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哭,很难过很难过地哭着。
温卿辞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眼泪浸透了自己的衣服,无声地哄着孩子一样的林听。
那晚像是哭干了林听所有的眼泪,此后,她再没哭过。
林听恢复正常了。
至少,看起来是。
她给父母打了电话,告知爷爷去世的消息,他们表示现在走不开,会尽量在葬礼那天赶回来。“你长大了,要学着处理这些了。替我们照顾好奶奶,让她不要太难过。”
林听笑:“怎么会不难过。”
没等林家夫妇说什么,她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向林建华的至交好友们告知了这件事,至于桐华镇的邻居们,林听只和平日里与林家来往还算多的几人说了。
一切事情,她处理得非常冷静沉稳。可面对温卿辞,又恢复了不冷不热的态度,仿佛那晚的失态不存在。
钟烟在第二天就赶来了医院。
她在网上看到了视频,以及直升机和他们回北城时被人拍到的车牌和一点点背影,立马认出来。
她抱住了面前的好友,林听清瘦了许多,往日明亮的眼眸也黯淡无光,笑着说她怎么这么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