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辞站在原地,眼睫低伏,伸出的手心空落落的,连带着心里也像是缺了一块,鼓着风,空荡荡得难受。他抵了抵牙根,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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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林父林母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北城。
对于缺席葬礼,他们甚至依旧用着许多年的理由:“忙。”这次前来,除了去祭拜一下林建华,他们还想接走李秀英。
几人坐在温卿辞订的包间里,气氛不怎么好。
面对许多年没见过的女儿,林父林母似乎也感觉很别扭。双方客气有礼,也都很有涵养,可就是看不出父母和女儿之间该有的激动与亲情。于是,林父林母看向温卿辞,希望他可以劝劝林听,“爷爷走后,就剩奶奶了,这么多年了,我们想尽个孝......”
温卿辞挨着林听坐,手臂随意地搭在她身后,闻言唇角勾了勾:“不好意思啊爸,妈,听听说是什么,我就听什么。”
言外之意,他和林听才是一条线的。
一句话,将两人堵了回去。
他一直表现得温润有礼,很好说话的模样,林父林母还以为能从他这下手劝动林听。
“是吧,听听?”温卿辞偏头去看林听,眉眼含笑。
当着林父林母的面,林听没说什么。
林父林母也是第一次见到温卿辞这个女婿,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只在来时听到他自我介绍提过一句是自己创业的。但是莫名的,对上这位女婿,他们就有点被压着的感觉。
“你们要是想尽孝,何至于等到爷爷走了才想起来。”林听开口,声音冷淡,一双黑眸直直望进他们眼中,看得人心慌:“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葬礼也能不来,其实现在也可以不用想起来的。”
其实不仅仅是林建华的葬礼。她的十岁生日宴,爷爷奶奶的七十八十岁生日,前年她的婚礼,他们通通都缺席了。
这一番话将这些年掩饰得很好的平静彻底撕破,林父林母脸色微变。
眼看这饭就吃不下去了,李秀英站出来打破僵局。
她说,更愿意和林父林母一起走。“我这辈子就没怎么出过桐华镇,这回总算能跟着出去走走了。”
林听的委屈登时就涌上心头,她望着李秀英没了刚刚的冷硬,认真又难过:“奶奶,我也可以带你走的。”
一离婚,她就会离开北城,去哪都好。
即便这般劝说,但李秀英心意已决,任凭林听如何好声好气地撒娇她都不肯留下来,于是最后也只能作罢。林父林母如今的经济状况比从前好了许多,连林听给李秀英添置的行李都不带上,说是到了当地再买。
临分别前,李秀英看向憋着眼泪不肯哭的林听,叹了口气。
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林听。
李秀英寻了个由头支开林听,走廊上只剩下她和温卿辞。还没等她开口,便见温卿辞温和地恳请道:“奶奶,您留下听听才会更开心些,她现在的状态其实很不好。如果您觉得会打扰我们,我们可以换一个更大的房子,家里有阿姨,您不用担心生活琐碎杂事,还能每天都见到听听。”
听到这番话,李秀英有片刻的怔愣。
而后不由得感慨起温卿辞洞察人心的能力,他一眼便看穿自己要跟儿子儿媳离开的原因。
但她仍拒绝了。
“错了,我留下,才会叫她更难过。”李秀英笑着摇摇头,她年纪大了,对于生老病死这件事其实已经能够看得很开,但林听不同。幼时她被林父林母抛下,这是生离,自己老伴去世,孙女又经历了死别。
年纪轻轻就要承受最痛苦的事情,她在,林听就会触景生情,就会一直感到愧疚,不断地折磨自己的精神。
更何况.....
李秀英微不可察地看了眼温卿辞,想到林听的态度,心底压着沉沉的担忧。
这一天,三个人从竹云坞出发的,却只有温卿辞和林听回来了。
温卿辞请的阿姨吴嫂见她们回来,连忙迎上来询问晚餐想要吃些什么,没见着李秀英,往两人身后看了看:“老太太没回来吗?”
林听勉强笑笑,“我父母接她去了其他城市。”
“这样...”吴嫂还挺喜欢老太太的,和蔼又好心,下意识问道:“哪个城市啊?”
话音刚落,就见温卿辞瞥来冷冷的一个眼神。
温卿辞跟上林听上楼的脚步,不忘吩咐吴嫂:“今天做点辣口的,一点点就好,太太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不用,我不吃。”林听冷淡打断他的话。
前段时间按时吃饭,是因为李秀英也在,她不想让奶奶悲伤的同时还要操心自己。可现在李秀英离开,最后那点吃饭的胃口也没了。
温卿辞眉心微蹙,追上去,下一秒房门擦过鼻尖“砰”地关上,不轻不重的动静在空荡的别墅里显得尤为刺耳。
吴嫂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温卿辞,“先生,晚餐....”
房门关上后,男人的眼神陡然森冷下来,透过镜片,瞳眸漆黑锐利。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着,周身的气场在林听走后陡然转变,充满了冰冷的低气压。
半晌,温卿辞舌尖舔了舔唇角,转身走向书房:“晚餐照做,给她送进去。”
一门之隔,林听听着逐渐走远的脚步声,立马打开床头柜。里面赫然摆放着一台笔记本,她快速地记着每一处摆放的细节,然后才打开试着输入之前推测出的几个密码。
幸运的是,才试错了一次就成功解锁。
她点开邮箱,里面有好几封邮件,但林听顾不上先看,飞快地敲了一封邮件点击发送。
林听:【时间到了。】
.....
晚上十点,温卿辞准时推门走进主卧。
他一进来,林听便嗅到一股清淡的木质香,从书中抬眼看过去。男人黑发湿润凌乱,发梢往下滴着水,滑落锁骨后又隐入黑色的睡衣下,温卿辞的皮肤极白,在黑色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不戴眼镜的温卿辞,再也遮掩不住眉眼的深邃锋利。
林听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有了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会很好看。
如今回头再看这个想法,真是可笑又讽刺。或许是这一年来的温馨蒙住了她的心和眼睛,所以忽略了那么多细节,以至于到温卿辞说不想要孩子时,她还认为真的是太早了。
美好的假象被揭开,只有满目疮痍的谎言。
回忆间,身侧的床陷下去一些,那股温暖而又潮湿的木质香萦绕在鼻尖,温卿辞凑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在看什么?”
湿润的发丝蹭着林听的脖颈,有些痒。她合上书页,侧身反问:“你喷了香水,荒原?”
温卿辞唇角的笑意微顿,“对,喜欢吗?”
这款名为“荒原”的男士香水是某高奢品牌新推出的产品。别看名字还挺文艺,可背后的深意和宣传主打的却是“性/感、爱/欲、孤独的绝望”,在温暖的木质香调后是来自雪山的孤寂,随着时间的推移,尾调里会混合着情迷意乱。
即便众说纷纭,“催/情剂”这个标签实打实的给它贴上了。
用这款香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听笑笑没接话,伸手示意:“电脑可以给我了吧。”
每天两人睡前,她可以在温卿辞的监督下看会儿笔记本,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看看微博。
温卿辞打开抽屉,输入密码后将笔记本递给林听。林听刷微博,他继续用平板看文件,虽说不比从前,但总归和睦了许多。
余光瞥见林听点开了个视频,下一秒他的私人手机响了。温卿辞拿起来一看,是巫隗。与此同时,工作手机也响了。
是陈助理。
温卿辞先接了巫隗的电话,“有事?”
“应该算大事。”巫魁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严肃,“你现在在哪?”
“在家。”
“那你老婆呢?”
“在我旁边玩电脑。”温卿辞有些不耐,啧了声,“到底什么事?”
“你最好祈祷她没看到。”巫隗顿了下,“你在会所收拾司清衍那天,有人录了音,传到了网上。”
会所那天,什么录音?
温卿辞看了眼林听,不动声色地点开微博,脑海内飞速回忆着那天发生了什么。
#渣男##录音#
看到这条热搜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在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后,下一秒,他就从林听怀里的笔记本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对话——
“天真。”
“你想要的东西,我偏不让你如愿。”
司清衍不管不顾的质问怒吼:“那【哔——】呢?【哔——】?就因为我喜欢她,你就故意接近她,跟她结婚,故意欺负她来报复我?!”
“对啊。”
还有宁越的调侃:“什么时候跟【哔——】离婚啊?都骗一年了,你每天装得多累。”
然后是他自己的声音,轻笑着回答道:“晚点吧。越晚,效果不是越好?”
“我记得你当初不是还买通了那个跟【哔——】相亲的人,直接顶替了位置么?”
他的声音冷漠至极,透着居高临下的轻蔑:“才花了一点点钱。”
音频到这里就结束了,里面涉及人名的地方都做了消音处理,一声声“哔”格外刺耳。
卧室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林听极轻的呼吸声。
温卿辞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仿佛陡然间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拿着平板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到发白,他缓缓看向身侧的林听,林听也正好看着他,眼神冰冷。
心脏在这一刻骤停,然后陡然狂跳。
温卿辞连手指都发凉,他从未有过如此刻的慌乱,喉结滚了滚,“听听,你听我解释。这个事情我——”
“解释什么?”林听打断他,终于到了当面对质的时刻,她此刻的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愤怒,更多的是失望和难过。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卿辞,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你自己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你想要解释什么呢?难不成是想说,其实那些话都是故意气司清衍的吧?”
想要解释的话被抢先一步点破,温卿辞顿了两秒。
如林听所料,他说:“是。”
温卿辞眼睁睁地看着林听望着他的眼神,从失望到彻底绝望,心底的恐慌止不住地翻滚,林听身上散发着的那种铺天盖地的强烈悲伤也深深刺痛了他。
“听听,那些话真的只是气话,我只是想让司清衍不痛快。”温卿辞扔下手机,握着林听的手努力解释清楚,“我确实没提过我跟他的关系。但和你结婚这件事跟他无关,是我想和你在一起,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存在.....报复,也没有想把你牵扯进来。”
林听轻笑,“是吗?那你扪心自问,替代真正的相亲对象故意接近我,因为我的资料调查中显示我喜欢温文尔雅的人,你就找了份老师的工作,投我所好,让我一步步掉进你的陷阱里,让我在你的好友圈里,在那场聚会上成为一个笑话。”
她每说一句,温卿辞的脸色就白一分。
“温卿辞,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冤枉你了?”林听弯唇紧盯着他,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你敢说,不是你做的吗?”
温卿辞喉结上下滚动着,说不出的力量令他的身体开始僵硬。他想说什么,可这些事实无法否认。但.....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没想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不否认?看来我说对了。”林听笑了,她仰头抬手似乎是整理了下头发,再对视时,她说:“离婚吧。”
第18章
温卿辞脑海内“铮——”的一响, 紧跟着蜂拥而至的耳鸣声挤进来,扯动着神经。林听柔和的声音,说着令人目眦欲裂的话, 她要离婚。
“我不同意。”
温卿辞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他的声线微不可察地颤抖, 可旁人听起来却仍旧是那样的冷静自持, 林听毫无温度的憎恶的眼神像是一柄尖刃:“我不同意离婚,林听。”
林听的腕骨隐隐传来疼痛。
她垂眼看着被攥红的手腕,温卿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手下的力道松了松,但仍不容挣脱地禁锢着她, 语气温柔低缓:“我承认, 那些手段并不光彩,是我的错。但接近你的出发点, 真的与报复无关。”
“那舒宜呢?”林听忽然出声。
舒宜?
温卿辞有些不明所以,正要问这跟舒宜有什么关系,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他没抓住。
林听看着他茫然的表情, 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天晚上, 你说你去公司有点事,可回家时,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同一天, 你抱着她的那段视频上热搜, 男友力爆棚。”
刚刚错过的东西, 冷不丁地出现。
温卿辞僵住,动了动唇, 似乎想说什么。沉默半晌,他颤声承认:“对不起听听,那次骗你了。但那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