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狡黠的笑眸,柏青竟也有片刻的失神。
很快,电梯停在了十二楼,门打开,是几个穿着工服的工人。他们戴着手套等在门外,林听和柏青往后退了退给他们腾出位置,经过十一楼时,一个挎着买菜篮的大妈走进来,看见工人后,好奇地哎了声:“楼上租出去了吗?”
那几个憨厚的工人点点头:“应该是卖出去了,新户主要求把两套房打通,我们这不是下去拿工具,再等会晚点了就开始施工。”
大妈轻啧了两声,嘀咕着现在的人真有钱,一买就是两套。
要知道,锦园小区虽然算不上什么多好,多新的小区。可在寸土寸金的北城,锦园小区附近还有学校,算是正儿八经的学区房,这儿的房价够好多人打工一辈子。
林听险些留下羡慕的泪水。
两人到摄影棚后,场子里的工作人员还没来齐。柏青便先去提前做准备,林听跟在旁边学习,顺便在其他工作人员面前混熟了助理的身份。
过了半个小时,身后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季总好”。
她戴着口罩,趁乱隐入人堆里,给其他人搭把手。林听出门时戴了一顶棒球帽,黑色卷发梳成高马尾,从帽尾穿出去,与她平日里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
好几次,她从季斯裴面前走过去,他都没认出她来。
然而,一天到了最后,林听也没有发现季斯裴有给柏青使什么小绊子。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如此。
季斯裴除了偶尔会突然睁开眼醒过来,瞪着柏青看半晌。偶尔盯着门口发呆,其他时候不是在打游戏,就是靠在沙发上睡觉。
她这才勉强放心,不再来摄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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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在闲下来的次日便接到通达公司的电话,诚挚表示希望可以快些签订下宣传片的合同,公司近来在转型中,也是想着先用这部宣传片打头阵,在网络上给公司吸一波热度。小助理那边也表示合同没问题,唯一的要求就是坐班,不管是修片还是拍片,林听都得每天去公司打卡报道。
有这么苛刻的前提在,林听的心踏实许多。
通达在业内算是老牌的公司了。早些年发展得非常好,一度登上龙头老大的位置,但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公司决策层的固步自封,被国内外市场强烈地冲击着的通达很快便遭遇了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
也是由于这场危机,在五年前,通达集团已经彻底跌落金字塔底部。
通达还派了车来接。
一个职业装打扮的年轻女人让林听叫她姜助理就好了。
这位姜助理主动和林听聊天:“早听闻柏青老师收了一位学生,宝贝的紧,画作都放进他的私人展览中。我前几天也去看了展,那幅《风筝鸟》真的很令人触动。虽然也看过你其他的作品,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张我觉得是最棒的。”
风筝鸟.....
林听弯唇道谢,可垂下眼后,笑意却未达眼底。
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在看了《风筝鸟》后都认为这是她最出色的作品。
两年前,她也这样认为。直到会所外听到那段对话,得知所有的真相后,她对于这幅作品又有了新的认知——
有着绮丽羽毛的风筝鸟,被与它交朋友的其他动物包围着,呵护着,他们就像童话世界里的主人公,没有伤害,没有欺骗,没有谎言与杀戮。可这只娇小的鸟儿不知道,上一秒捉来小虫送给它的朋友,伴侣,在它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原形毕露。
朋友们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伴侣磨了磨爪子,盯着它脆弱的后脖颈。
他们一步步逼近风筝鸟,在不知不觉中将它包围,带入一个完美的陷阱中。
这张照片就定格在这一瞬间。
风筝鸟还不知道它已经落入了名为谎言的陷阱中,也没看见曾经相亲相爱的朋友伴侣的真面目。
两年前第一次看到摄影大赛的主题“谎言”时,林听就想到了风筝鸟。这是桐华镇特有的物种,幼年时经常能看到,但如今已濒临灭绝,两年前她也是蹲伏了很久才拍摄到。
它被狩猎,以一种极“残忍”的方式。
但凡风筝鸟是死于大自然的弱肉强食,林听都不至于在长大后仍然耿耿于怀。
林听觉得,《风筝鸟》就像是她的自画像。
在虚假的爱里,被欺骗,被利用。
每一次看到,听到这幅画,她都仿佛看到了那天在会所包间外狼狈的自己,听到了那些残酷的真相。
后来,林听把这张照片设为了手机屏保。
每看见一次,就是一次提醒。
摔了一跤,就要长教训。
....
车停在通达的大楼前,说是大楼,实际上通达这栋大楼已经卖出了不少层拿去抵债。
林听跟在姜助理的身后上楼,一路有好些人都和姜助理打招呼。姜助理陪着她进入经理办公室。推开门,里边已经坐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
她主动向林听自我介绍:“你好林小姐,我是Eva。”
Eva做事风格很利落,她认真地给林听说明了合同中需要的几点,其中就包括坐班这点。林听都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在最后,Eva严肃地看着她,说:“虽然你很被看重,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地对待这次宣传片,这是通达新生的起点。如果你做的不好,或者做不到,就算后面会处罚我,我也一定会换掉你。”
这让林听有些困惑。
她在摄影领域里是小有名气,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被通达高层看重,换掉还会出发Eva的程度吧?
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承诺:“您放心,我一定尽力做到最好。”
最终确认无误后,林听在签名栏签下了名字,这份合同就此生效。姜助理微笑着看了眼Eva,让她把合同收好,然后就带林听去看她的临时工位。
两人边走,姜助理边给林听解释刚刚Eva的反应,“Eva是通达老人,公司创立之初她就是负责人,对通达有很深的感情,她非常希望通达好起来,所以对下属的要求会严格一点。”
林听表示尊重:“原来是这样。”
在姜助理的介绍下她才知道,通达已经在走被大集团收购的手续中,总部这次拨了大笔资金,就是希望通达可以重新成为行业里的一把利刃。有了钱,林听的薪酬自然也高。
姜助理把她带到工位上后,接到一个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应了声,“好的,我马上去。”结束通话后,她歉意地看向林听:“不好意思啊,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你在这等等,待会应该会有人叫你一起去开会。你要是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
说着递出一张名片。
对方这么忙,还给她说了这么多,林听哪还好意思真麻烦姜助理。道谢后,接过那张名片。
等姜助理离开后,她才仔细看那张名片。
白底硬质,烫金花边,看起来很高级。上面除了一串号码,就没了。
收起名片没多久,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小跑过来,叫她一起去会议室开会。林听连忙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跟着她一起去会议室。
女生十分外向健谈,没几句话的功夫便跟林听讨论起老板:“你是公司特聘来的摄影师,这次应该可以坐在大boss手边。你是不知道,新来的boss真的超级帅,斯文儒雅!简直就是我们公司的梦中情人,通达被收购前的老板可是个大肚子包小八的油腻男,连男员工都骚扰。”
“新boss据说已经结婚了,但公司里还是有很多人蠢蠢欲动。”
突然被灌了一耳朵上司八卦的林听只能笑笑不说话。
在职场上,最忌讳背后议论别人,特别是上司。她上学的时候,就吃过这个亏了。
有人会断章取义,把她的话转头告诉当事人。
在等电梯的时候,有几个戴着工牌的女生拿着手机在讨论什么,神情很激动,林听隐约只听见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视频看到了吗?”
“看到了,好可怕啊。”
“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太可怕了吧,这属于工伤吧.....”
“肯定啊,要我说这要是再偏点.....”
后面的话,林听还没听完电梯就来了。
会议室在15楼,两人走出电梯,黑框镜女生率先推开门,看见里边的人,她似乎很惊讶,突然停下脚步,姿态扭捏起来。
林听抬眼。
会议室里空无一人,男人低垂眼睫看手机,骨节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屏幕,似乎在发消息。似乎是察觉到目光,温卿辞掀眸看向她们,瞳孔黑漆,脸色透着股不健康的苍白,镜片后的那双眼眸情绪冰冷,更显锐利。
对上林听笑意逐渐冷淡的眼眸,温卿辞慢条斯理地弯了弯唇,“来的很早,请坐。”
黑镜框女生期期艾艾的:“温总好。”
“你好。”温卿辞礼貌回应,眼睛却看着林听。他把手机放在桌面,轻微的一声,绣着银色暗纹的衬衣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流动着银色的繁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矜贵。
男人主动拉开自己手边最近的一把椅子,简单的动作也被他做得极为优雅,含笑看着林听:“林老师,请。”
身旁的黑镜框女生已经激动得恨不得要替她坐下才好,暗暗地扯她袖子,“姐妹,温总叫你啊。”
林听站在原地没动。
几秒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视线落在温卿辞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嘴角微弯了弯,眼底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嘲意。
上次见面闹得那样血腥,难堪,光是听声音都觉得疼。可今天,温卿辞却表现得像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装得不累吗?
气氛悄然变质。
这时,林听的手机冷不丁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正要接起,右眼皮忽地不受控制地跳了几跳,连带着心也跟着慌乱起来。温卿辞和黑镜框女生一起看向林听,林听拿着手机转身走向走廊,接通:“喂,您好?”
手机那端很嘈杂,有人不停地喊着“好多血”,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这种环境让林听想到了林建华出事那天,在对方没说话的那几秒里,她无意识地抿紧了唇,呼吸都有些艰难,极力保持着镇定想要压下心底那股不好的预感。
对面的人似乎拿远了手机,喊了句“马上”。
过了几秒。
一个女声说:“不好意思,请问是林听林小姐吗,你的朋友柏青先生在拍摄时意外被重物砸到了,目前被送往我们北城第一人民医院接受治疗,你现在有时间方便过来一下吗?他的第一联系人是你。 ”
这一段话,林听却听得极为艰难。
耳边的声音再一次失真,像当初的那个电话,无数人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她死死地按着一只耳朵,声音艰涩:“方便,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后,林听下意识地朝着电梯跑去,却被一把拽住手腕拉进了一间空会议室。
她的后腰抵在男人宽大的手掌里。
温卿辞黑眸紧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纱布上逐渐氤氲出一团团血迹,他舌尖抵了抵牙根,眼底不见笑意,一字一句道:“为了他,你上班第一天就要旷工?”
“旷工?”
林听想了想,刚才合同好像是写过旷工就会被踢出团队。
她顿了下,抬眼讥讽地打量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憎恨和难以置信,往后退了几步:“温卿辞,是你做的?”
虽是问句,可她的表情和语气却已经笃定——
柏青受伤,是温卿辞动的手脚。
听到这句话,温卿辞愣了一下。
身体比大脑要先反应过来。胸腔内猛然窜上一阵剧痛,针扎似的尖锐,却又绵密,抽丝剥茧地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疼得撕心裂肺。他没想到过这辈子还能如此心痛,愤怒,难过在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掀翻。
却也极力克制着。
他动了动唇,没说出话。似是不敢相信眼下的局面。
温卿辞竟然轻轻笑了起来,眼里隐隐浮有水光,他眼尾微红,步步紧逼,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愤怒而崩溃地压抑着声音,害怕吓到她:“你怀疑是我做的。”
“听听,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