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却无所察觉,这次还像是上次那样在沈鸫言身侧落了座。
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她顺带拉了蒋绯过来,在坐下前又越过了沈鸫言,朝着剧院领导打了招呼。
剧院领导年逾六十,面容慈然祥和,见到她缓缓笑出条褶子,“后生可畏啊葛烟,想当初见你还那么小一点,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葛母葛楹和这位剧院领导是旧识,也是葛烟转入京芭前就知晓的事,此刻也没觉得意外,朝着这位叔叔笑着点头,“哪里哪里,往后需要努力的事多着呢,您太抬举我了。”
两人又小聊几句,葛烟终于安心入座时,视线还是没忍住。
像是荡漾在山谷间的绳索,缓缓朝着右方的沈鸫言看去。
“……怎么就叫我过来了?”
沈鸫言自先前那一声后便全程噤默,就连刚才也只是侧耳旁听她和剧院领导寒暄。
此刻听着她的疑惑,他抬起眼看她,“很突然?”
葛烟眼睫轻眨了下,半侧过身,“倒也不是突然。”
只是有点没想到。
毕竟今晚还是京芭的聚餐,她以为随便入座便好。
“不用放在心上。”沈鸫言收回视线,姿态闲散,“上次该怎么坐,这次就怎么坐。”
“这样……”葛烟小巧的下颌轻轻抬了抬,表示清楚了。
只是如果再有然后呢。
下次,也是这样?
她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剧院领导见众人都安稳坐下了,率先发了话,“今天茶水酒饮随便点啊,我们沈总刚说了,都划在他账下。”
顿了顿,他笑眯眯道,“大家今天都随意、随心、随情!”
此话一出,席间瞬时热闹起来,也趁着这会儿叹道沈总真是慷慨大方。
葛烟情绪也被这样的闹腾感染,在剧院领导紧接着要发表一大长串感言之时,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将目光转到一旁全程紧盯手机的蒋绯身上。
自刚才落座到现在,这人就没出声过,仿佛沉浸到了屏幕的海洋里。
葛烟哪见过蒋绯这么专心致志,好奇问她,“你在看些什么?这么入迷。”
“存你的美图啊。”蒋绯头也没抬,“之前有记者过来剧院采访,那会儿你在台上,没来,他们就去要了许可,拍了一小小段视频。”
说到此,她手指啪嗒啪嗒灵活地又点了几下屏幕,“喏,发的视频下面,都是夸你的。”
葛烟匆匆扫了眼,又见她退出这个视频,点开一个微博号,动作娴熟地存了不少照片,快速如飞。
定睛一看,那些照片上大多是她的单人照。
葛烟视线停留在上面,顿了顿,“这不是官方账号吗?”
“是啊,我是又看你的视频,又存你的图,这样两不误嘛。”
京芭有自己运营的官方账号,也有剧院内专属的,用于宣传的舞台摄影师,每每到了巡演前,除了日常的宣发,还会定时发些剧院平时排演的小剧场。
这其中最为受欢迎的,还是在舞台极致表演状态下,被摄影师捕捉到的画面。
一些较为受欢迎的芭蕾演员还会被观众要求多发点,以此保存做以留存或者纪念。
葛烟这样听着,右手随意探去捞过一杯茶,刚轻啜了口差点没噎住,“你这样存我的图……”
蒋绯倒是不以为意,“我早说了你是我的女神嘛,官方的图就是给人看的啊,白得的福利,不存白不存呢。”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当即补充道,“我不仅仅要存,还要当做屏保!”
“那你下次打开手机可能会有点吓到我。”葛烟说是这样说,但也随她去了。
她手里轻捏着茶盅,再要啜口茶,却从侧方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目光。
葛烟动作微顿,朝着右侧方向看过去,“……怎么这样盯着我?”
沈鸫言在这样稍显嘈杂的环境里不出声,却是莫名吸引人注目的独独一个。
他这样蓦地看过来,双眸漆然,旁侧酒杯上的光影落于面容之上,衬出他冷白的肤更为清透。
她光顾着和蒋绯聊天了,也不知道沈鸫言在这边看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听她这样问,他视线从她面容往下,直至移落至她手上。
纤白秀巧的指尖附在绿深的茶杯壁,像轻轻剥开外壳的莲子依附在叶间,白得晃眼。
沈鸫言收回视线,言简意赅。
“你的那杯是我的。”
葛烟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听他这样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再稍稍抬眼,眼前的餐桌上静静躺了另外一只淡青色的茶盅。
那只才是她的。
葛烟难得哑然,茶杯里的茶放也不是,喝也不是,“这怎么……”
沈鸫言倒像是无所谓的模样,“没事。”
“………”
这是有事没事的问题吗。
她拿了他的,他居然也不介意。
葛烟敛眸,左右看了看,待到想到什么,她放下手里的搁置在桌面之上。
倏而又将自己淡青色的那杯轻轻推过去。
沈鸫言扬眉,“怎么说?”
“你来我往一下。”葛烟脸皮微烫,但还是轻声提议道,“我这杯没碰过,你不嫌弃的话,用这杯喝吧。”
话落她便倏而转过眼去,不再看他。
一秒,两秒。
沈鸫言很久都没出声,应该是在默默看她。
但末了,葛烟还是得到了答案。
她听到他轻轻笑了声。
恍惚间再转眼望过去,沈鸫言神态如常,将她的那杯拿了过去,“行,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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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临近春节越是繁忙。
沈鸫言应允了先前答应过沈母的约定,抽空回了趟城北。
绕过沿海公岸,驶入半山,重重叠叠的杉林树色深深。
再从柏油路开往内里,庄园静静立于山前。
仍是他之前回家时的模样。
沈母原本左催右催的,此刻知道他要回来,更是提前安排了人在黑雕花的铁栏外候好。
沈鸫言今天自己开的车,刚驶入门内,迎来的便是激动热情扑上来的周嫂。
“哎呦呦,可算是把人盼回来了!”周嫂引人进庄园,边走边感慨,“我是老咯,上次见你回来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
顿了顿,她转眼看过来,“这越靠近年关越忙吧?怎么看起来又瘦了?”
周嫂惯爱关心人,老人就惦念着这些,说起来便是个没完没了,宛如雷达,将沈鸫言上下都逡巡个遍。
示意他脱掉大衣,她又是心疼又是唠叨个不停,“你今天回来啊,我说什么也要大露一手,不吃完不准走!”
“周嫂说什么笑。”沈鸫言眉眼撂过来,难得提醒了一句,“不用麻烦,随便做点就行。”
只是这一路辗转都见不到沈母的影子,他将大衣递给周嫂,视线望向庄园内里,“人呢?”
“哦哦,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周嫂接过他的大衣挂好,“夫人今天去城里逛街啦,说是晚上再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步伐稍顿,沈鸫言转眼看过来,“她一个人?”
周嫂想也没想点头,“对啊。”
沈鸫言倒是有些意外。
沈母平日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的,很少会独自出去。
若是有了亲近人的邀约,也是尽量不出去,待在庄园里可以消磨许久的时光。
周嫂见他这样,笑着凑上来,“你这就是不知道了吧。”
“我们夫人现在可会享受生活了。”
说着她眉眼竟是带着喜意,“现在偶尔还会下下厨呢,之前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回来,说是什么……那个字是什么来着?哦对,陶冶性情!”
周嫂话落将沈鸫言迎向二楼,“其实你就该常回来陪陪她的,不过夫人也就是嘴上说得勤,她原先自己也过得很好,忙了呢就专心做自己的事,空了呢就练练舞,还是蛮潇洒的,我看啊,你要是真常常回来了,她可能又会觉得你烦,想着该怎么把你赶走。”
沈鸫言听着应了声。
“你回来先休息的吧?我待会儿要去给你炖汤,带你先去二楼……”
周嫂话落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停了,转头望过去。
却见沈鸫言停在一二楼转角的楼梯处。
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墙上。
“周嫂。”
“嗯?”
沈鸫言下颌朝着墙上轻抬了抬,“这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顺延着他望向的地方看过去,周嫂目光定在一副装裱好的书画上,顿时了然。
“哦,你说这个啊。”她也连忙几步走上前,“是之前夫人托人买的,说是家里太空荡了,这样挂着好看。”
“是吗。”沈鸫言目光仍是落在上面,迟迟没有收回。
见他似是感兴趣,周嫂又抬手,朝着周围指了指。
“除了这,还有其他的呢。”她说着几步便走到一二楼转角旁侧的小客厅里,示意他过来看。
小客厅还算偌大,此刻却零零散散地堆了不少东西。
有书帖字画,还有一些迎着光,在窗帘下立着的小绿植。
“哦对了,家里不是有两个书房吗,除了大书房,小书房也被夫人拿去用了。”周嫂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夫人说你反正也只是偶尔办公,不怎么回来,她就占了地儿。”
沈鸫言面色无异,只定定地盯了会儿,“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夫人之前收了位学生,还是位女学生,她帮忙买了带过来的……”
说到此,周嫂倒是及时顿住。
这位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恣睢孤傲,话少的时候看着便清清冷冷的,平常压根没见他和什么女的有过来往。
眼下家里隔三天便要来人,还是女人……
现在不说,万一哪天之后碰到,她怕他多多少少有意见。
想到此,周嫂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这边没事吧,其实是蛮好的一个小姑娘,话不算太多,也不吵的。”
沈鸫言没说什么,只是从小客厅里迈出来,朝着二楼走去,“周嫂什么时候这么为别人说话了?”
看他不像是抵触的模样,周嫂笑起来,“欸,你不懂啊,庄园里除了我就没其他人了,夫人虽说是习惯了,但这学生来了好歹能时不时说上点话嘛,不然太空阔了,我有时候晚上睡觉都还会怕呢。”
想了想,她反复确认,又去问沈鸫言,“你这边没关系吧?”
“没事。”沈鸫言倒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朝她摆手示意不用跟上来,抬腿便往楼上迈去。
这应得干脆利落,倒是徒留周嫂顿在了原地。
………从头到尾是她想太多了吧?
欸,也是,只要不碰上,那不就是可有可无的事儿。
她啊,白白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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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悄然翻篇,汾城在稍稍回温的同时,又在元宵节来临前夕倏而降温。
南下的凛冽东风降临了整座城市,拂过之处结满了霜。
但丝毫不影响人们对于传统节日的热情。
汾城每年都会跨省和隔壁城市举办元宵节时特有的花灯节,而论及具体的庆祝方式,再落实到每片区域的每户人家,各有不同。
葛烟先前春节时有节假日巡演,丝毫没有休息的机会,眼下待到大部分人复了工,她反倒有了空闲。
在大平层里窝了两天,她还是决定要定时打卡。
其实她偶尔也会想偷懒,但为了勉励自己,葛烟难得的发了条朋友圈。
收拾东西准备去林妘那边时候,葛烟接到了一通难得的电话。
梁潇潇大抵是近来忙够了,嗓音都带着点哑,“烟烟,明天就过节了,伯母听说你还是回不来,让我今天给你送点汤圆,你在家吗?”
“没事的姐,不用你专程来跑一趟。”葛烟想到她要开车过来就拒绝了,再者,她还有事,“我今天还要过去城北一趟。”
梁潇潇疑惑了,“你去那儿干嘛?”
“就,练舞啊。”葛烟笑了笑。
须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听你有点鼻音,好像是感冒的征兆,拿点润喉糖垫垫?”
“好啦,就你关心我,我待会儿让秘书去找找。”梁潇潇在电话那头又问她,“那你明天怎么说,元宵节一个人啊?”
葛烟新年就没怎么过,眼下也只是随意地应下,“我到时候外卖叫点汤圆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