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目光微冷,从太监手里拿过木板,抬起手一下拍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一块红印赫然浮现。
张氏吃痛到哭了出来,可对上听竹毫无波动的眼神,又吓得只能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榆懒懒的靠在软榻上,半响才给她一个眼神,“母亲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
张氏提起一口气,可嘴上的痛楚还未消散,又只能捂着嘴默默含泪暗骂这白眼狼不得好死。
听竹给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退了下去,顺带将门小心关上。
看见没有人按着自己,张氏又咬着牙指着她痛骂起来,“你这狼心狗肺的死丫头,我为你断了手,你却在宫里当你的娘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怕噎死!”
她越说越气,望着自己还未痊愈的断臂,作势就要如往常一样动手教训这臭丫头。
听竹眼神冰冷,“你动一下,今日奴婢就让您另一条胳膊也断了。”
被她骇人的眼神吓到,思及外头那满宫的奴才,张氏突然意识到了今时不同往日,只得憋着一口气怒目瞪着两人。
沈榆余光一瞥,“母亲不知,这世间不是所有权贵都能攀附的,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就要付出什么。”
“母亲大概也许不知,但父亲应该知晓。”她目光灼灼,“这条胳膊就当让母亲长个教训,今后不要想着攀附任何权贵,不然下回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一条胳膊。”
张氏真的哭了,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胳膊,差点痛嚎出来,她自然听老头子说过宫中勾心斗角会殃及家人,却不曾想真的殃及了自己,那日一群人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就砍了她胳膊,她去报官都无人理会。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胳膊呀,她痛了几天几夜,要不是因为这死丫头,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这死丫头竟然还想不管她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休要唬我,你要是不给你弟把秀才那事给办了,我就告诉满京城的人,你这个娘娘有多狼心狗肺,到时候传到御史耳中,势必会有人弹劾你,到时候你肯定会被皇上厌弃,看你还如何逍遥快活!”张氏梗着脖子喊道。
沈榆嘴角微微上扬,对方哪知道御史是什么,可见是原主父亲告诉她怎么说才能威胁自己,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起身一步步来到张氏跟前,她眉梢微动,“母亲还是不长记性,我说过下回丢的可不是一条胳膊,还有弟弟的命。”
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张氏猛地瘫坐在地,想说什么又卡在了喉咙里,后背莫名冒出一丝寒气。
沈榆静静的望着她,“我如今就可以让你去告诉皇上,告诉皇上我如何苛待父母,狼心狗肺,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无法保证。”
一个自幼饱受父母虐待的宠妃,多么令人心疼,给她的形象又润色了几分。
张氏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任由自己打骂的女儿,反而处处透着一股寒意,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该怎么做,母亲自己回去好好思量,弟弟若有本事,我自然也替他高兴,至于母亲断的这条胳膊,我当然也会有所补偿。”沈榆和颜悦色的道。
听竹立马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过去。
张氏忙不迭接了过来,可打开发现里头竟然只有两锭金子,换作以前她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摸到金子,但此刻只有恼怒。
“我断了可是一条手,没有手怎么干活,你就用这么点打发我了?”
说到这,她好像有所畏惧,不由缓和下语气面露哀求,“就再多给一点吧,反正你现在又不缺这点东西,你父亲也辞了私塾的活,这家里三张嘴,靠什么过活,难道要我们活活饿死吗?”
听竹眉头一皱,“以京城物价,这也够你们三人几年吃喝不愁,寻常困苦人家半生无忧,倘若你们安分守己,届时主子自然会有所接济。”
“可你若贪心不足,或者别有异心,那后果自己掂量掂量。”听竹面上浮现一抹杀意。
都说父母爱子如命,她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泼皮无赖的母亲,眼里心里只有儿子,将女儿的生死完全置之脑后,主子已经十分宅心仁厚,竟还给她一点接济。
“我不敢了,我保证什么也不说!”
张氏哪还敢说什么,捧着两锭金子连忙塞怀里,生怕连这最后的东西也没有,之前的气焰早已消散殆尽,反倒害怕沈榆追究起幼时的事找自己算账。
“我……我这就走,我马上走!劳烦姑娘送我一遭,我……我不认路。”她怯怯的看着听竹。
后者打开门,看向外头的一个紫衣宫女,“慕衣,你送夫人出宫。”
听到吩咐,慕衣连连点头,又看了眼这个传闻中粗俗不堪的主子母亲,也未多言,立马在前头带路。
张氏走的毫不犹豫,好像深怕被叫回去算旧账。
经过宫门口时,迎面碰上一行人,慕衣忽然屈身行礼,“奴婢叩见吴婕妤。”
望着眼前这端庄贵气的娘娘,张氏也有模有样学着下跪磕头,“草民叩见娘娘。”
出门前她已经学过了,看到穿的好的就叫娘娘,磕头准没有错。
“这是兰妹妹母亲吧?”吴婕妤连忙上去搀扶,“伯母何必多礼,我与兰妹妹情同姐妹,伯母也算我半个母亲。”
听到这话,张氏猛地眼前一亮,一旁的慕衣突然轻咳一声,“夫人该走了。”
张氏还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乖乖的跟着慕衣远离颐华宫。
望着她那空荡荡的断臂,吴婕妤驻足沉思了片刻,突然笑着摇摇头,她这兰妹妹的确果断狠辣,有这份心智,难怪能掰倒德妃还扶摇直上。
“这兰婕妤的母亲果然如传言那般,倒是和兰婕妤一点也不像。”宫女笑着压低声音。
吴婕妤瞥了她眼,“他人门前还如此多嘴。”
闻言,宫女立马闭上嘴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她如今哪还敢小瞧这兰婕妤,不仅是她,这宫中怕是也无人敢小瞧兰婕妤了。
也是第一次来这颐华宫,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奢华用心,吴婕妤将一切暗收眼底,待进了内殿后,又笑着走上前,“听闻妹妹身子不适,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我这刚从长春宫请安回来,就过来瞧你了。”
沈榆正在看书,忽然抬眼,笑着道:“不过是懒得听那些闲话,哪有那么多身子不适。”
吴婕妤顺势坐在对方,神色严谨,“德妃那是自己作茧自缚,与旁人有何关系,你我也是受足了气,再说如今还有谁敢说你的闲话。”
“昨儿个绪妃下葬,今日贤妃娘娘的册封仪式也办了,不过今后怕是得叫贵妃娘娘。”她意味深长的道:“这回德妃倒了,陈妃也遭皇后斥责,这宫中今后怕是无人再与她相较长短。”
“我之前与妹妹所说的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四目相对,沈榆面露疑惑,“何事?”
吴婕妤望了后面的人一眼,宫女立马退了下去,听竹也随之关上了门。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吴婕妤才拉住她手,目光灼灼道:“自立门户。”
沈榆放下手里头的书,目露不解,“何为自立门户?”
第57章 猜忌
“如今这两个尚宫被清洗, 六宫四设皆被牵连,其实换谁都是一样,可以是德妃, 也可以是贵妃, 甚至可以是陈妃。”吴婕妤意味深长的凑过脑袋,“那为何不能是妹妹你?”
相视间, 沈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股翻动的暗涌, 大约是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
目光微转, 她语气平静, “我出身低微,到了此处已然不易,再上一步怕是难如登天, 还是姐姐更有可能。”
吴婕妤眉头一皱, 随手理了理袖摆, “你我之间就无须在打哑迷了,你能到何处那是皇上决定的,出身能说明什么?大把家世好的人位份还不如妹妹,这只能说明妹妹前程似锦, 他日扶摇直上并非难事。”
“纵然你无心争夺,可这宫里, 不争就能安然无恙吗?”她目光意味深长。
沈榆眼帘微垂, 似在思索她话里的可能性,眉宇间略显凝重。
“我知晓妹妹绝非那拘泥于一方之人,像我这种不受皇上待见的人, 能有何前程可言, 若是能跟着妹妹从旁捡些好处,指不定也就后半生无忧了。”
她这话已经说的极其直白, 沈榆何尝不懂,话是这样说,人的野心是会无限膨胀的,他日对方可就不是如今这个口气。
但是吴婕妤是个聪明人,与其浅交易可得利,深交只会害人害己,不如彼此相安无事。
“姐姐言之有理,我又何尝不想往上走,但姐姐也知道凡事需等待时机,如今德妃的事还在风口浪尖,我只能在这宫里避避风头,至于你说的谋图未来,那也得等等时机,等时机到了再说也不迟。”她神色凝重。
吴婕妤想说什么,可又一时间无法开口,她这个兰妹妹真是和条泥鳅一样,半分痕迹也不留。
“也罢,这树大招风,如今贵妃娘娘正在这风头上,自然而然有人看不过去,届时妹妹只需以逸待劳,自然能占领先机。”
沈榆认真的点点头,好似一直在思索她话里的可能性,“商谈”了半天,对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自然而然有人看不过去,这个人指的不就是陈妃,吴婕妤的打算就是想等着陈妃出手,然后她们鹬蚌相争,自己从中加大火势,再来个渔翁之利。
陈妃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上回给贤妃当了枪使,可是那又如何,这么多年都忍了过来,再忍个一时半会也不再话下。
现在贤妃何尝不想收敛锋芒,谁都想以逸待劳伺机而动,那就得看看谁的耐心更长。
德妃是死后的第三日下葬的,对外宣称内有隐疾从而暴毙而亡,依旧是按照正二品妃位规格入葬的妃陵,一般妃嫔薨逝都会追封谥号,更何况是德妃这个位份,如今什么都没有,明眼人都知道是何缘故。
但具体真相是什么,已经无人去在意,至于周元奇已经被下旨秋后问斩,而周尚书为了戴罪立功,供出了朝中不少同谋,一时半会怕还得接着审查。
现在该慌的就不仅仅是周尚书,而是朝中的每一个人,以前觉得皇上只会轻拿轻放,不会追查到底,可如今周尚书这棵大树都倒了,其他人自然就更加惶惶不安。
“休养”了几日,沈榆忽然收到了文昭华的帖子,邀请她去畅音阁听戏,并且还邀了各个宫里的人。
文昭华平日素来直言直语,也热心肠,待人接物都让人挑不出错,加上生的是个公主,所以德妃一直也没有把她放心上,这回六宫大封,也是为数不多晋封妃位之一。
有人请听戏,沈榆自然如约而至,翌日,远远的就听见畅音阁里的唱戏声,一行宫人守在四周,看见她过来,一个人连忙跑上了楼阁上通报,另一个则立马迎上前。
“奴婢叩见兰婕妤。”
秋风萧瑟,凭空多出一分冷意,沈榆瞥了眼台上咿咿呀呀的老旦,继而随着宫女一步步上了楼阁,随着视线开阔,许多视线也瞬间投来。
阁楼上已经坐满了人,陈妃坐在首位,文妃其次,旁人都坐在两侧,玉淑仪也在其中,还冲她点头示意。
文妃人缘向来不错,一般人都不会拂面,只是今天这出戏怕是故意让她听的。
解下披风递给慕衣,她上前屈身行礼,“嫔妾叩见陈妃娘娘,叩见文妃娘娘。”
还不等她弯腰,文妃就忙不迭上前拉住她胳膊,“妹妹何必客气,你身子不适,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
女子一袭秋香色云缎锦裙身形纤细有致,髻前流苏随风摆动,一截脖颈肤白如雪,整个人越发的清艳逼人,难怪皇上沉迷在颐华宫无心她人。
“还是文妃娘娘面子大,兰婕妤身子不适还要过来听戏,换作旁人可不见有这份脸面。”馨淑华笑着道。
佟妃不由瞥了她眼,“这戏台子上的脸还不够你看?”
馨淑华一噎,她是在夸人,哪里又说错了。
“嫔妾在宫中恰好乏闷,幸而沾了娘娘的光才能解解闷。”沈榆谦和一笑。
文妃拉着她坐下,目光坦荡,“妹妹若想听戏随时让尚仪局准备就是,宫里又不是养了一群废物。”
说到这,立马又从宫女手中拿来一个册子,“这是今日的戏曲,妹妹看看想听那一个,下一个就让他们抬上来。”
沈榆接过册子,但并未翻看,反而满脸谦逊,“嫔妾听什么都一样,还是娘娘决定就好。”
一个农女出身能听过什么戏,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喝着茶,但也不敢出言讥讽,今时不同往日,德妃都倒了,这兰婕妤还风生水起,何以能没点手段,况且今日她们本就是来有求于人的。
“兰妹妹何必再推辞,我们每人都点了一台,你也应该点一个才是,不然倒显得文妃妹妹有失偏颇了。”陈妃忽然笑道。
闻言,沈榆不再多言,翻看了下册子,点了一台《将军寻母》。
“这个本宫倒从未听过,寻常也极少见戏班子唱过。”文妃似有好奇。
沈榆不急不缓解释,“这是民间一个传闻,前朝时期一男子天纵奇才,十五从军,二十出头便杀敌破阵立下赫赫战功当上了将军,但待他功成名就回乡时却发现其母不见了,村民直言,原是他从军那年母亲思念万分,第二年就离乡寻儿,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