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昴进房,看见徐嘉面色恐怖,又开始发癫,赶忙过去帮忙,问林洛阳:
“刚才出去的是什么?”
林洛阳奋力压制暴烈挣扎的徐嘉,回了声:“不知道。”
徐嘉的力气比之前还大,他拼命挣扎,两人几乎就要压不住。
这时时卿悠哉哉走到床尾,徐嘉的两条腿蹬个不停,林天师只按住了一条,徐昴对时卿说:
“时卿,帮忙按住他那条腿。”
时卿应了声,躬身上手,她动作漫不经心,缓慢轻柔,徐昴和林洛阳都觉得她这样肯定按不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时卿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仿佛有个千斤坠,随手一按就把徐嘉给控制住了。
确切的说不是她把徐嘉控制住,而是在时卿碰上徐嘉时他就变乖巧了,安安静静躺回床上,刚才的凶猛像是错觉。
这变化让徐昴和林洛阳都愣住了,他们试着慢慢松开各自的手,徐嘉果然没再暴起,只是双眼无神的瞪着屋顶房梁,面色如纸,全身湿漉漉的,不断有诡异的水珠沁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怎么会这样?”徐昴问林洛阳。
林洛阳长叹一声,说:“看来徐太太说的不错,纠缠二少的不是邪祟。”
“那是什么?”徐昴又问。
“暂时说不清。”林洛阳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时卿问:“不知徐太太有何高见?”
他刚开始确实被时卿质疑的话给气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徐太太那番看似外行的发言其实是在提醒自己。
时卿没有推辞,指着徐嘉意有所指:“都是井水味,你没闻见?”
“井水?”林洛阳反复琢磨这两个字,忽的拨开云雾,柳暗花明:
“是井泉童子!”
第7章
井泉童子是司井之神,当然不是邪祟。
农耕为主的时代,人们对井泉童子的供奉一点都不比土地和龙王差,只是随着工业社会发展,自来水成了普通家庭用水的主要来源,曾经家家户户赖以生存的水井填的填,枯的枯,再不复从前鼎盛。
徐嘉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这位小神仙,一般来说,这位神仙不会主动攻击凡人,除非凡人做了什么罪大恶极污染井水或不敬鬼神之事。
“知道是什么就好解决了是吗?”徐夫人迫切的问。
客厅里,徐昴和徐夫人坐在一起,林洛阳和他无功而返的两个弟子坐一边,时卿则在客厅的博古架前巡梭,这个看看,那个戳戳,好奇的不行。
林洛阳遗憾说:“只怕更不好解决。”
“是有什么难处吗?”徐昴问。
林洛阳一声叹息:“要是邪祟除掉就成,可这是职神。”
驱邪是替天行道,杀神可就是逆天了。
“收服也不能吗?”徐昴问。
“不能。”林洛阳的答案很肯定,解释说:“有本事收服职神之人,吾辈中屈指可数,更何况惹上的还是水系职神,天下水路通达,只要有水的地方就困不住祂。”
“那……徐嘉还有救吗?”徐夫人听得很绝望。
林洛阳说:“现在首先是要弄清二少到底做了什么才惹上这位,若能对症下药,及时改正,性命该是无虞。”
半小时后。
“……二少这几天在忙着写论文的事,每天就是学校、工地和家里,三点一线的跑,没去过其他地方。”司机兼助理小李被召来汇报工作。
徐夫人看过记录后递给徐昴,徐昴接过翻看了几眼,徐嘉这几天的行踪就跟小李说的差不多。
他学的是古建筑,导师给他推荐了个专门从事古建筑研究的学长,谁知那学长这阵子被斧钺地产聘请去当了顾问,徐嘉要跟人家请教专业知识,就只好经常跑工地。
难道是在工地里冲撞了那小神仙?
“华锦山庄……工地是在云开区吗?”徐昴指着资料上的地址问。
“是。”助理点头。
“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看看。”徐昴说。
徐夫人担心:“你这体质能去吗?”
大儿子出生后一直养不好,后来问过才知道,他是什么先天极阴之体,最容易招惹邪物,因为这个,家里好些生意他都没法沾手,徐夫人心疼儿子,教养时总下不去狠手,纵得他长大后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不过离家一年多,这次回来倒像是长进了不少。
“是啊大少,我跑一趟,你就别去了。”
林洛阳听师父说过徐大少的体质,如是劝道。
但徐昴心意已决,说:
“正因我的体质才更应该去,有我在林师父找祂会容易些的。”
这话不假,有个天生的招阴体在,搜魂问神确实能事半功倍。
徐夫人还在犹豫,徐昴就已经抬脚往外走,徐夫人没办法,只好拜托林洛阳照顾,林洛阳应声:
“您放心。”
徐昴走到门边,发现时卿也跟来,他说:
“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我。”
时卿摇头。
徐昴以为她是怕待在陌生的徐家,妥协说:“那一会儿你跟紧我。”
时卿点头。
说完,一行人就钻入夜色,乘车前往云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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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区离市里很远,说好听点叫远离城市喧嚣,说白了就是偏僻。
华锦山庄是斧钺地产承担开发的一片古式别墅园,还没建好广告就铺天盖地,把这地方的风水吹得比龙脉还玄乎,但实际上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云开区几十年前就是荒芜到连田都没人种的靶场。
靶场是民兵训练处,有些地方也会用作枪、毙、死、刑犯人的场所,比乱葬岗好点,却绝对算不上风水优秀。
别墅区还没建成,甚至连地桩都没完全打好,塔吊上高高亮着几盏晃人眼的强灯。
晚上八点多,大多人都已经回到宿舍,工地上倒没剩几个人。
徐家一共来了三辆车,下来十几个人涌到工地门口,吓得看门大爷一哆嗦,但还是从门卫室探出头来问:
“干,干什么的?”
刚问完,就见一辆宝马疾驰而来,急急停在工地前,从车上下来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是斧钺地产的李总,只听他远远对门卫喊道:
“老张开门。”
在来的路上,徐家这边就联系上了李总,李总在房地产领域颇有威望,跟徐家来往不深,原以为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们刚提了一句水井,李总就立刻同意,并说会亲自来一趟工地。
门卫大爷看见自家老总,赶紧按下遥控打开伸缩门。
“各位好,徐少好。”
李总一眼从人群中认出徐昴,主动到他面前带路。
“不好意思李总,事态紧急,打扰了。”徐昴道谢。
“没事没事,井就在那边,跟我来。”
李总往穿着道士服的林洛阳师徒看了一眼,招呼其他人跟他进去。
一行人横穿工地,还没到地方,李总就看见两层办公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大声喊了声:
“小宋。”
那人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衬衫西裤,衣着得体,肩上挎着电脑包,循声望向他们,李总对他挥手:
“你怎么还没回家?”
年轻人迎上前来,笑吟吟道:
“在办公室看图纸没注意时间,正要回去呢。李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年轻人的目光在李总旁边一群人身上打了个转,看见穿着道士袍的林洛阳几个微微一愣,而后一副了然相,对李总小声问:
“您又请到高人了?”
这个‘又’字就很有说法,徐昴闻言问:
徐昴问:“怎么,李总之前就请过?”
怪不得电话里他们只是提了提水井,他二话不说过来了。
李总叹息,对徐昴点了点头,然后对年轻人说:
“小宋你先回吧。我带他们去‘那里’看一眼。”
说完,李总就对徐昴一行比了个‘请’的手势,让门卫大爷打着强光手电在前面带路,往西南角的暗处走去。
年轻人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直到时卿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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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西南角有个被彩钢板高高围起来的区域,小小一圈,又是贴告示又是竖牌子,明确写着‘禁止入内’,李总拿出钥匙,带一行人从旁边小门进入,里面是一座现代化的景观凉亭。
亭下有口古朴的井,外圈贴了好几张黄符,还有三牲瓜果香烛的贡品,夜里看着有点渗人。
“这本来是口枯井,看着有点历史,我就没让人拆,打算别墅区建成后修葺一下,做个自然景观台什么的。谁知两个月多前,那天中午,我们几个工头正好坐在井边休息,听见井里有响动,就探头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直接被井水给喷到天上去了。井水把人给喷到天上去……你们敢信啊?”李总一脸愁容的说。
徐昴看了一眼在井边转悠的林洛阳,问他:
“还有其他什么异常吗?”
李总压低了声音,凑近徐昴说:
“有啊。那天之后,每天夜里十二点,这井下面就传出鬼哭声,鬼哭声可还行?我没办法只能去请大师来做法,大师说井里有冤情!让我贴符上贡加盖亭子挡煞……”
徐昴疑惑:“冤情?”
李总神神秘秘的点了点头:“嗯吶,千古奇冤!”
林洛阳听到这里,也是一头雾水:
“怎么个冤法?李总您……展开说说?”
“是是是。”李总对林洛阳合了合十,超自然的一切人和事他都很敬畏,毫不隐瞒的说:
“这井出事后不久,我就请了个高人来消业,他好一通做法,告诉我说这井底千年之前害过人命,那人是万历年间的秀才,上京赶考途径此井,被黑心同乡推下了井,他怨气不消,冤魂不散,每二百五十年就要出来作乱一回,今年正好是第二个二百五十年,赶巧被我给碰……”
他话没说完就被抱着徐昴胳膊打瞌睡的时卿兴致缺缺的打断:
“万历年至今也才四百多年,哪来的第二个二百五?”
清冽的女声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魔力,李总滔滔滚滚的倾诉欲戛然而止,亭子周围也骤然安静,刚才还听得半信半疑的徐家一行人面面相觑,突然反应过来,对李总问:
“对啊,明朝的……”
徐家一行七嘴八舌的点头附和,李总这边也懵了:“没,没有吗?”
林洛阳无奈叹息摇头,从井口揭下一张看着像是印刷出来的黄符,突然想起什么,将之送到时卿面前,说:
“徐太太您瞧,这才是天桥下十块钱三张的符。”
他本意是想告诉时卿,十块钱三张的印刷符和他亲手绘制,有道法口诀加持过的驱邪符有本质区别,谁知睡眼惺忪的时卿只是垂眸瞥了一眼,幽幽回了句:
“嗯,确实都没什么用。”
林洛阳:……
徐昴见状,把时卿往怀里搂了搂,对怒目圆睁的林洛阳赔笑安慰:
“年纪小,不懂事,您别介意。”
林洛阳一口气差点憋死,想抽自己一嘴巴,他就多余过来解释!
第8章
“那这井咋回事?”
李总之前十分坚信,现在却有点动摇,又说:
“我按那大师的要求,盖了亭子贴了符,烧了黄纸上了贡以后,这两天井里的‘鬼哭’就消失了呀。”
林洛阳摇头:
“鬼要真这么好‘说话’,那我们可省事了。”
李总脸色一变,惊恐的问:“大师的意思是……那鬼……还没走?”
林洛阳实话实说:“是根本就没来过。”
“没来……”李总蹙眉不解:“怎么会!半夜鬼哭好多人都听见过的。”
“你怎么分辨那是鬼哭?”林洛阳问。
李总有点糊涂:“什么意思?”
“大多数人都没听过真正的‘鬼哭’,但这井里的声音却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鬼哭’,就说明这声音符合大众对鬼怪的想象,具备一定条件:阴森、恐怖、空灵、诡异等。”
徐昴耐心解释,甚至做起了科普。
“啊……”李总懵了片刻后,有点醒悟但不多:“那到底有没有鬼?”
就在这时,一直在井边转悠的两个弟子发现了什么,惊呼道:
“井壁下面好像有东西。”
十五分钟后。
一只黑色密封袋被人从井里取出,袋子里是一只蓝牙收音机,因为井水不多,有人在井壁上凿了个坑,把收音机放到里面。
云真观每年接待找上门求助的各种灵异事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真有假,师兄弟们跟着师父出门,见过不少打出灵异幌子的人为事件,多少有了点经验,每到一处都会仔细观察分辨。
“这是?”李总终于彻底意识到问题,憋了半晌后才愤然跺脚骂道:“辣个龟儿子锤子高人,前前后后骗了老子十几万!狗皮~~太欺负人咯,老子要报警!”
因为太气愤,李总连方言都出来了。
众人:……
就在李总愤然掏出手机拨打110报案的时候,徐昴和林洛阳凑到一起说话。
“不是这井的话,徐嘉是从哪儿招惹的小神仙?”徐昴问。
林洛阳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带着两个弟子到安静些的角落去,很快搭了个极其简易的神坛出来,林洛阳俯身跪地,用弟子递上的空白黄符和朱砂笔迅速画出一道符,左手捏诀,右手持符,口中虔诚的念诵着:
“坛场土地,通天达地,出入幽冥,为吾传奏,不得留停,急急如律令——”
诵完口诀之后,林洛阳以手蘸烛火,把黄符烧掉,然后期待的看着神坛,然而除了烛火闪动了几下,并无任何神迹出现。
林洛阳也不气馁,让弟子重新取来黄符和朱砂,立刻又画了一张新的,口中再次念诵刚才的口诀,重复同样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徐昴看不懂林洛阳的操作,悄悄问他弟子:
“你们师父干什么呢?”
弟子回他:“嘘,师父在请土地神。”
徐昴见林洛阳又失败一回,问:“要请这么多回的吗?”
另一个弟子幽幽叹了口气:
“唉,这跟请多少回没关系,土地神不给面儿,请百八十次也没用。”
徐昴暗叹了声不容易。
站在一旁的时卿双手交叉抱胸,拧眉盯着不断画符、诵诀、烧符的林洛阳,对他不断重复无意义的动作有些不耐,藏在胳膊下的一只手悄悄打了个响指,只见指尖金光一闪而过,几乎是瞬间,林洛阳那边的神坛就有了反应。
只见一股青烟从神坛咻的冒出,很快凝聚成人形,一个瘦高少年直直从烟雾中摔出,他穿着T恤牛仔裤人字拖,其中一只脚的人字拖和手里的智能手机随之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