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栀一比了个请的动作, 迎着两人往座位边去。
在这样悠闲的地方，顾爸仍旧是身着一身西装, 面容严肃, 看上去一丝不苟, 旁边的顾妈雍容华贵, 听见她的话扬起了个很官方的笑容，有点勉强和心不在焉。
不好亲近，都十分有距离感。
三人很快坐下，余栀一在回到后厨之前，又扫了眼那边桌上——一家三口气氛压抑沉闷，脸上不见笑容，像是刚经历过争吵。
剑拔弩张的紧绷感充斥着整张桌子，虽然没人说话，但余栀一觉得，如果有的话，那一定下一刻就会吵起来。
她回了后厨，想了想，拿起手机给贺州发了消息。
只一：感觉我这里马上要爆发一场战争，谷姐不会奋起掀桌吧。
贺州：你看到她爸妈了？
只一：在我店里。
贺州：我马上过来。
最后一道菜做完，余栀一亲自端去了那张桌子。
贺州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总之，他就坐在三人中间，有他在，气氛看上去稍微融洽了点。
“谢谢你哦栀一。”
余栀一有点诧异地看了眼顾谷，看见她垂下的眼眸，皱了皱眉。
她真的觉得有点不适应，太奇怪了。
“你们先聊着。”旁边有桌在招呼着拿个干净的碗，贺州撂下这句话，很快把旁边桌需要的空碗递过去，又留下顾谷一家三口，拉着余栀一回到了后院里。
“...是因为叫谷姐回家的事情吗？”之前李芝来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今天看这架势，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
贺州眉梢微挑，很轻地“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顾谷从小就争强好胜的，和她家里的教育离不开关系。”
“她肯定说过和我的关系不好...除了我坑她之外，还有就是她爸妈逼着她和我比。”
贺州目光飘向高架上晾晒的海鲜，轻声笑了下，有些无奈，“确实过分。”
“再然后，就是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逼着她成为最好的，她爸妈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不是‘累了就休息’，而是‘你凭什么休息’。”
“重压和控制...顾谷后来的选择你也知道了。”
余栀一顺着贺州看的方向望去——是顾谷书店的位置。
余栀一想，她终于懂了...为什么顾谷会在这里开书店，开了书店又经常不规律营业，甚至刚开始那会儿身为店老板的她，饮食作息不规律，对生意毫不上心。
这一切不过是她逃离和放松的方式罢了。
余栀一沉默了会儿，又问道：“那她会回去吗？”
“不会，但也不会彻底和家里决裂。”贺州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余栀一，嘴角勾起，颇具有神秘感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余栀一很坚定地摇摇头，“不想。”
“我记得谷姐刚来这里的时候，看着电视剧很莫名地张口闭口就是骂着包办婚姻，所以她当初离家多半是因为家里想要操控婚姻。”
“而最近她在问我开生产线和食品厂或公司的事情，还很仔细地给我分析，看上去有点像想要把这个事情做起来。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感觉，就像是很久没有打游戏的人突然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新游戏。”
“怀念，跃跃欲试...”
“所以我觉得她这么多年，自己肯定也是喜欢某些工作的，她应该也想在毫无人安排和操控的情况完成那些她喜欢的事。”
贺州很安静地听着余栀一说话，眼前的女人神情认真，表情真挚，一字一句很清晰，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柔，看上去美好又恬静。
贺州忽然哼笑一声，靠近了些，有点夸张地夸赞道：“很聪明，的确和你说的差不多。”
他说完，话音一转，问道：“你想好要开食品厂了？”
“手续有点麻烦，很多工作需要做，我目前还在考察中，可能得慢慢来。”余栀一又想起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汇总的资料，昂起头和贺州对视。
“那我觉得今天之后，你的进程得开倍速了。”贺州伸手拍了拍余栀一的脑袋，轻声道：“希望你能抵抗住顾谷的诱惑吧。”
余栀一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对他的动作发愣还是他的话。
“那你呢？”
“我？”贺州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回应道：“我家没她家那么严肃，我也能主导自己的生活。”
...
两人回到前厅的时候，那边的一家三口已经吃完了饭，顾谷神色恹恹，她爸妈则是勉强地笑着和贺州又聊了几句。
余栀一稍微安慰了会儿坐在一边的顾谷，看着他们离开，这才回到楼上。
刚才有点忙，一直没看手机，此时一打开，占满整个屏幕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
...全是薄金发来的，一条接着一条，感叹号都要把她的眼睛给闪瞎了。
【薄金：呜呜呜，余老板，栀一宝贝，我爱死你了！！！】
【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我拿下了‘腾话’的女主角，马上我就可以上电影屏幕啦！（嘘，保密保密，阅过即焚，不过大概很快消息也要出来了...哭）】
【真的多靠你啊，我经纪人给我说导演碰巧看着我试镜完狂吃暴吃还以为我受刺激了，但没想到我是个励志咖！】
......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
薄金新戏刚一杀青，就赶去了腾话电影的试镜现场。
腾话，国内外知名导演联合作品，圈内无数人争先恐后抢夺其中的角色，哪怕是其中某个不起眼的小配角，也能让人火一把。
薄金赶去现场的时候，经纪人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薄金，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虽然我们试的是配到十万八千里的配角，但好歹也算是公司争取来的机会，你可以一定要好好对待。”
“就当是积累经验，要是这次成功了，那是一定有下次的。”
薄金当时也挺紧张，脑子里只有好好表现几个字，她晕晕乎乎地去试了镜，又晕头转向地和等待的经纪汇合。
“怎么样？”
“导演说...我好像比较适合女二。”薄金一双眼睛瞪得溜直，看上去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懵了。
经纪人也跟着懵了懵，要知道，早在之前，连配到名字都一闪而过的巨路人甲的配角都是争取了好久的机会，“女二？！你是不是听错了？昨晚没睡好吧，我拉你回去再睡会儿？”
女二的人物设定是个身手敏捷但因折磨而面容憔悴身体羸弱的卧底。要把控好这个度不容易，薄金还记得试镜结束之后导演沉稳的话语。
她看着眼前的经纪人，喃喃道：“是女二，但前提是要减掉20斤，最好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但还必须保持拍起打戏来肢体十分有力，最好有点肌肉。”
经纪人脚步停了良久，看向跑过来找她的工作人员，一字一顿道：“给你的期限是？”
“最多一个半月，但最好是在半个月。”薄金扶墙，欲哭无泪，“这机会多难得啊，做不到就和这个角色无缘了。”
...
经纪人和导演那边的工作人员沟通，薄金脚步凌乱地回到酒店换好衣服收拾好东西走到了健身房外面，她驻足良久，最后回到房间拿了块火锅底料，一个人走到了酒店附近的一家汤锅店里。
薄金想的是，反正都要开始魔鬼瘦身，那不如先吃一顿再说，而且余栀一卖的这个火锅底料还能燃脂，等她吃完再去健身房也不迟。
也不巧，她人正在狼吞虎咽地捞着翻腾火锅里的食物，赔笑探测情况的经纪人正好和副导演路过汤锅店门口。
在一众白锅里的红锅显得尤其明显，特别是那口锅旁边还坐着个导演给过机会的女二人选。
副导演脸色一变，细细看了眼薄金——她身上穿着健身服，但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不客气，颇有种不吃撑不休的感觉，甚至吃高兴了，拿来遮挡脸部的帽子，都微微撩起，露出了大部分的脸。
感觉她本来想健身，但走到半路上又耐不住嘴。
这样的人，估计是拿不到这个角色了...副导演笑了声，语气不明，“你家艺人看来是饿极了，一点都不亏待自己。”顿了顿，他又继续，“可能被下午的话吓到了...多吃点也挺好的...”
自那天之后，导演组已经彻底放弃了薄金，不过在暂时没找到合适女二的时候，闲暇聊天想到那天的场景，偶尔也会怒其不争和笑笑。
可没人想到，就一个月，薄金再次站到他们面前时，已经瘦了二十斤还多，甚至几乎可以完美和剧本女二匹配。
这身材绝对是狠狠练过才能有的。
再次试镜完，导演组看着安静站在那里就像随时要倒，而动起来立马又蕴藏着蓬勃生机和力量的薄金，双眼一亮，斟酌不过片刻，便敲定了她的角色。
...
余栀一听薄金说完，嘴角也勾了勾，有种奇异的自豪，不过还是很谦虚地回道：“你也说了，只是偶尔吃一次我那个火锅，大多数时候还是疯狂运动和控制饮食，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的原因让你成功。”
“总之，恭喜啦，好多年好多年以后，我可以说我店里影后也来吃过饭吗？”
第94章 佛跳墙
薄金的消息回得很快, 光是看文字就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有种难以掩饰的愉悦。
【薄金：当然可以！以后我罩着你！】
余栀一又和她说了句话，摇摇头笑得无奈。
*
秋意渐浓, 余栀一站在干净整洁的工厂门口, 深深地望了一眼。
从那晚下定决心之后，她就一直在考察食品厂的场地和生产线，前后忙活了半个月也只是暂时摸着个头绪。
可自从几天前顾谷爸妈来过一趟, 开工厂甚至公司的事情，就开始突飞猛进...至少余栀一不再是盲打，顾谷的意外加入, 让她从深感前路漫漫到金光辉煌。
就是...确实如贺州说的一样, 进度直接被拉快数倍，都不止…
“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嘛！快拿着, 回去了。”顾谷穿了件黑色冲锋衣, 抱着资料，脚步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看见余栀一站在门口, 红唇一扬, 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资料放到她怀里, “还有些事情晚上你关店我再来找你谈，商量好之后我就开始推进了。”
余栀一跟着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她看着顾谷发动车子, 慢悠悠地问了句, “谷姐，你要和我一起开工厂或者公司, 那你的书店怎么办？”
“我想放松的时候就去开店, 想叱咤商场的时候就请人帮我看店, 这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地方？”
顾谷神色飞扬, 难得能在她身上看到这种沉寂已久的奋斗感，“我很看好现在做的这个项目，你也可以理解为很看好你，总之，这种创业赚大钱的机会，我不会放过。”
余栀一决定和顾谷合作这个决定下得迅速，但她很清楚，利大于弊。
余栀一想了想，轻声问道：“是想证明给叔叔阿姨看吗？”
“...嗯。”顾谷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抿唇又补了句，“是也不是吧，我不否认有一部分的原因...总之很难说，但我很肯定是为了我自己。”
...
寒风从拱桥上下穿过，一路擦着陈旧石板路而来，河道中的流水随着行船荡漾，泛起点点涟漪。
旅人绕过拐角，东张西望，和光秃秃的树干擦身而过，东张西望，最后停留在敞开木门的宅子门口。
回店的时候还早，余栀一踩着石阶想回店里，却一眼就看见了驻足停留在店门口的人。
她脚步一转，上前询问：“你好，是今晚预约的客人吗？”
“没有预约，但我听说有些人临时不来了的话，等在外面的客人就可以补位置...”
背着旅行包的男人神色从容，他冲着余栀一摇摇头，轻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专门捡漏的。”他晃了晃手上的相机，“拍风景，顺便等着碰碰运气。”
这段日子像这样的人，来得不少，余栀一见他已经转身拍着东西，没再打扰，抬步进了店里。
院子里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院子里响起了刷刷刷扫地的声音。
从李瑜的背影看，她的动作完全没有规律和方向可言，余栀一绕在她侧面，这才看清楚——一堆又一堆的爱心落叶正在产生。
李瑜带着耳机，嘴里还在哼着歌，完全没有意识到余栀一的靠近，直到她感觉到自己手臂一侧传来股暖意，这才往旁边看去。
“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完全没听到。”李瑜往后退了步，拍了拍心口，语气嗔怪。
“就在刚才，至于没听到这件事...谁叫你这么认真呢。”余栀一语气含笑，转头晃了一圈没看到魏晋的人影，又问道：“魏晋人呢，平常这个时候他不都在店里吗？”
李瑜取下耳机，掏出手机对着地上的一堆堆爱心拍了拍，顺便解释道：“之前你不是教了他做菜嘛，他今天试了试，感觉味道不太对劲，刚才猛地想起了一味调味料，慌里慌张就出去了。”
李瑜拍完照，又指了指高架子上晾晒的干货，问道：“一一姐，我爸妈说想买这些干货，是可以卖的吗？”
“可以。”余栀一随意回了句，想起刚才李瑜的话，又问道：“魏晋有说他想起差什么调味料了吗？我教他的时候肯定是全部都教了的，不应该差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诶，他没说，估计是想搞创新吧。”
魏晋来了有段时间，做事麻利，嘴巴又紧，平时勤快又热心，和看上去完全不同。余栀一有空的时候，除了教给他现在店里正在上的菜品，还有就是从他那里学很多江湖菜。
目前辣子兔和火锅底料的制作还有每日的员工餐都交给了他，余栀一的工作量一下子少了很多。
余栀一听完李瑜的话，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
“糟了，糟了！”李瑜拍了拍脑袋，和余栀一擦身而过，快步往厨房走去。
余栀一刚想问有什么事情，一阵又一阵隐隐浓厚的鲜味突然袭来，她脸色一变，想起了刚才注意力被转移之后忘记的事，快步往厨房走去。
厨房雾气有点大，小火煨着的褐色坛子处正在不停地传来香味。李瑜回忆起之前余栀一和魏晋的嘱咐，有些着急，伸手就想去揭开盖子。
而在灼人的温度席卷她手臂之前，她的手腕先被余栀一捏住了，“小心，很烫。”
余栀一把她往后一带，宽慰道：“没事儿，这还得有一个多小时才好，而且也没闻到糊锅的味道，应该是没问题的。”
“之前说的火候大小如果没注意的话也就算了，别太着急。”
“那些是注意到了的！之前你走了之后一直就是魏晋哥在守着，火候他有变，改小火之后他才走。”
“那就没关系，走吧，我们出去。”
三十多种食材的味道此时已经有了初步的融合，余栀一微微吸了吸气，细细看了眼封好的坛口，带着李瑜出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