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同桌的那一个星期,每次看见祁屹周数学课睡觉,她都会严肃着一张脸,认真警告道。
“不要睡觉,小心考低分。”
“快醒醒,把这题做会了,我们起码能考七十分。”
“再加把劲,及格不是梦。”
“……”
所以。
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勇气,对考满分的数学学霸说出这种话。
水梨下意识抬眼看他,而后对上祁屹周的目光。
他正好整以暇地耷拉着眼皮,盯着她。
他眼睛生得极其好看,眼皮薄,眼尾阔开带痣,眉骨深,在光线下更显深邃。
此时却诡异地,掺了几分看笑话般的兴味。
水梨盯着看了一秒,巨大的羞耻与心虚泛滥而上,几乎爆表。
藏在黑发里的耳廓发红发烫,水梨欲盖弥彰,侧过脸,“和你讲题不算。”
祁屹周收回视线,漫不经心,“怎么就不算。”
“……”
怎么就算了。
你一个考满分的,让她这种常年不及格的教,不怕给你教岔了吗?
水梨顿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吐槽,“你数学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我给你讲课?”
“我想。”
他理直气壮。
“行吧。”水梨忍气吞声,“那你考虑一下。”
祁屹周可有可无点头。
而后两人便失了话题。
为了避免尴尬,水梨干脆垂了头,对着叫车软件的建筑模型,仔细研究起当前定位来。
她皮肤素白,随意扎个丸子头,盯着对面的建筑,下意识比划着形状,嘴里还念念有词。
祁屹周侧脸,嘴角微扯,屈指勾了勾。
水梨不明所以地凑近几步,两个人距离一下子拉近,打破安全距离。
祁屹周身上的气息袭来,凛冽的薄荷味在深秋里凉得人心慌,水梨下意识想后退,男生却俯了身,眼眸漆黑,牢牢地盯着她,“我去抽根烟,你在这儿,我视线里站着。”
热气抚耳,一寸一寸往耳廓里钻。
祁屹周身上的气味在瞬间放到最大。
她像是什么可以被侵略的物体,打上祁屹周的痕迹。
“……”
在他视线里站着。
什么啊。
怕她有危险的话,也不用说出这种话吧。
她回头看了眼,祁屹周没骨头似的半倚路灯杆,修长指尖夹着根烟。
烟火猩红。
他态度闲散自然,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一扭头,便能和他一个对视。
水梨移开目光,转身盯着不断闪烁的红绿灯。
脑子突然冒出了点,奇怪的想法。
祁屹周。
他是不是也没那么不喜欢她。
-
回到宿舍,刚推开门。
下一秒,成橙和付雪楠从门后钻出来,拉着她的手,“来来来,快坐。”
水梨不明所以,被她们拉过坐好。
成橙首先道,“阿梨,你和你同学有什么进展吗?”
水梨垂眼,仔细思考两秒,“……我觉得好像,和他的隔阂没有那么深了。”
“什么意思?”
“……”
水梨试着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剖析出来,“我之前觉得。我和他之前的关系很尴尬,上次请完吃饭后,我打算再也不联系他了,没想到,数学笔记是他做的。”
成橙总结归纳道,“所以对他印象,改观了点?”
“嗯。”
“那你现在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呢?”
“……顺其自然吧,如果有机会再相处的话,看能不能说声对不起,没机会相处的话就算了。”
毕竟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去探究祁屹周的心思。
“……”
这可急坏了成橙这颗做红娘的心,抓着水梨的腰就是一通饶痒痒,“阿梨,主动进取懂吗!好男人可是等不来的!”
两腮笑得发粉,好不容易直起身,水梨嘀嘀咕咕地嘟嚷,“什么呀,我干嘛要争取他?我又不喜欢他。”
被成橙听到,“阿梨,你说什么!”
-
月末的时候,水梨接到了爷爷打来的电话。
爷爷捧着电话,问,“梨子,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钱用?上个月爷爷给你打的钱收到没?最近又降温了,多穿点啊,别着凉了……”
水梨抿抿唇,上个月,不知道是方清说了什么,还是怎么的,爷爷突然打了钱过来,数额不算大,但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多。
毕竟他只是最地道的庄稼人,辛苦大半辈子培养出水国进这么一个大学生,没享受几天清闲日子,晚来却还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
现在还要忧心她的生活起居。
水梨垂眼,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爷爷精神很好,乐呵呵道,“梨子今年寒假回我那儿去,爷爷最疼你,最欢迎你。”
“……”
就这么一句话。
水梨小声吸了吸鼻子,故作嗔怒道,“坏爷爷,这才十一月份呢,寒假还早得很。”
“不怕,爷爷先说着。爷爷每天都等着我们梨子来哦。”
水梨眨眨眼。
倏忽,不知道为什么,鼻酸完全控制不住,说话都有嗡嗡声。
分明是句欢迎话。
也没什么有鼻酸的必要。
只是有个人,说,他永远在期待她的到来。
这是一句令人高兴的话,却为什么,这么让人感觉这么复杂。
水梨视线往外眺望,深秋的天又高又亮,落叶覆盖林荫道,风一吹簌簌作响,她却像突然着了地。
很神奇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挂断电话。
觉得天从来没有这么蓝过,也从来没有这么迫切过。
-
除了家教,水梨还面试了其他兼职。
等待通知的空隙,她也没闲着,去练功房打完卡,就帮人代拿快递,代买饭等等。
而后把赚到的钱一分为二,一份作为日常开支,一份留着打进爷爷的银行卡里。
钱不多,但是日积月累也还是可观的。
不知不觉,时光飞逝。霜降一过,万物开始凋败,成橙已经彻底起不来了。
水梨练完舞,穿上偏厚的外套,没有去代拿快递,而是去了银行,把存的钱打给爷爷。
虽然爷爷从来都觉得,把钱用在她身上是理所当然,甚至是特别乐意的。
但是水梨却做不到坦然地用,她总觉得爷爷给她的爱太过厚重,重得让她迫切地想给他做些什么。
一切都回归正轨,祁屹周的存在在她的生活中逐渐褪去。
直到偶然的一个下午,她收到了祁屹周的微信。
祁屹周:【来这。地址:松江区巷子里路189号。】
第10章 10
和祁屹周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水梨盯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一段时间不见,他们的交流已然变成了客气的疏离。
水梨:【好的,我会准时到的,谢谢。】
祁屹周:【好。】
水梨摁熄手机屏幕,对这种变化意料之中。
成橙翘着二郎腿,听见她的动静,侧脸问了句,“谁呀?”
“祁屹周”,水梨回答道,“他让我先去上一节课。”
成橙眼睛刷得一亮,“他答应了!这么好的机会!”
“……”
水梨无奈道,“什么啊,只是一节课而已,况且小孩是他家亲戚的,祁屹周都不一定会在,哪里来的机会。”
成橙有些失望,又打起精神道,“给小学生当家教,题目肯定不难,难的是管小孩。现在的小孩可一个塞一个的有个性。阿梨,加油,降服他。”
水梨被她的语气逗笑。
-
准备好教案,水梨随意选了件灰棕大衣,搭配针织长裙,露出纤细的双腿,长发随意披肩,一走动,长裙显出一截孱弱的腰线,美好得不可思议。
“阿梨,我就是你的小迷妹,以后谁要是想把你娶走,一定要过了我这一关!”成橙星星眼,抱着她的腰不放手。
“呜呜呜,你身上香香的,我好喜欢。”成橙不停嗅水梨的脖子。
水梨边收拾东西,边躲开成橙的围捕,“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别说这种话,会让人误会你性取向的。”
成橙直摇头,“不管不管,臭男人哪有我们阿梨香。”
笑着逃开成橙的魔爪,水梨带好教案,上了公交。
松江区离京舞有点远,需要转两趟公交。
下了车,水梨看了眼时间。
三点三十分。
她整理下被揉乱的毛衣和散落的头发,抿了下唇,调整好笑容,摁响了门铃。
没等多久。
脚步声散漫地响起,拖着节拍,漫不经心的。
而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你好,我是——”
水梨脑子懵了一下,话语噎在嘴边。
门打开的瞬间,热气扑面,碎发凌乱的男生存在感强烈到几乎入侵空气,他抬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套连帽卫衣,单手撑门槛,露出的手腕线条削瘦冷白。
分明是居家休闲的打扮,配合着他的姿势,却有种,这是他的领地,踏进去就会万劫不复的危险气场。
和水梨想的,有可爱的小朋友出来和她打招呼完全不一样。
她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没见到小朋友。
也没见到任何一个,形似小朋友家长的大人。
除了眼前的祁屹周。
所以,这个意思是,小朋友的家长就是祁屹周吗?
水梨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她其实有想过,家教的时候遇到祁屹周会怎么办。
但也只是“遇到”的程度。
毕竟祁屹周也只是小孩的亲戚而已。
结果,祁屹周竟然会是她的第二个潜在服务对象——小孩的家长?
“……”
祁屹周似是终于欣赏够她的表情,唇角微扯,漫不经心地收了手腕,“进来。”
像是被给予许可证,他和这个家都对她打开小窗。
水梨这才放松了精神,换了鞋,跟着他,上了二楼。
推门。
就见个苹果脸的小软毛小孩正低着头玩牌,头也不抬,像是一点都没发现,老师来了。
祁屹周也不多说,只一句:“周慕洲。”
名叫“周慕洲”的小孩立马放了牌,肉嘟嘟的苹果脸挤出了不情不愿的笑,“老师好,我叫周慕洲。”
水梨冲他笑了笑。
笑容还没落地,祁屹周忽地抬眼看她,“你会打斗地主吗?”
“……”
水梨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发展,舔了舔嘴唇,谨慎回答,“会一点。”
“来,打一局。”
“……”
水梨默了几秒,看向祁屹周,“这样不会耽误上课吗?”
祁屹周:“不会,很快。”
而后,三人诡异地,拿着扑克,开始斗地主。
周慕洲还小,肉嘟嘟的手牌都拿不稳,但架势还是有模有样的,他抿着嘴巴,谨慎地看了一圈牌,最后小心翼翼打出个,“三”。
祁屹周:“四个二。”
“……”
水梨算是懂了,祁屹周的很快是什么意思。
祁屹周漫不经心的,也不太在意出牌的是谁,也不太在意对方出的牌是什么样的。
和他一个队的水梨,接他牌,都被他用炸弹炸了好几次。
更别说,抢着要当地主的周慕洲。
一局打下来,周慕洲被打得一头小软毛蔫哒哒的。
丧气极了。
祁屹周也不安慰,丢了牌,抛下句,“小鬼,斗地主也玩了,好好听课,别不乖。”
便关了门,扬长而去。
“……”
-
水梨准备了一套试卷,给他测基础。
周慕洲吸着鼻子,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也不写,只盯着题目发呆。
五分钟后,他把笔往桌上一丢,开始撒泼打滚,“我不要你教,我要屹周哥哥教!不喜欢你,要哥哥!”
而后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头小软毛立马乱七八糟地揉乱在额头上,眼睛含着两泡泪水。
看着尤为可怜。
……
周慕洲用这招可谓是走遍天下无敌手,只要但凡他一这样,没人敢对他说不。
他就不信,这个新来的老师有办法。
水梨没说话,只慢吞吞点开手机摄像软件。
这是出发前,成橙特意教她的。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莫名地比平时慢得多,周慕洲能清楚感受时间的推动。
因此,周慕洲自己都不知道,他扯了嗓子嚎了多久。
心情从“这老师一定拿我没办法”,到“她怎么还不来制止我”,最后到“她只要说一句,我立马就停下。”
只是偏偏,水梨头也没抬,只盯着手机屏幕。
周慕洲吸了吸鼻子,嗓子微哑,可怜巴巴地抬着脸,看水梨,期待有个台阶下。
“……”
这时。
水梨像才突然发现他的目光似的,扬了扬手机,问,“你也想看?”
周慕洲才不管她在看什么呢,是个台阶就行,抽动着鼻翼,直点头。
而后,他看见,手机屏幕里,一遍一遍循环播放,他的撒泼视频。
像素清晰,角度全面。
水梨状似不经意,补充道,“我好像还认识你们老师,可以把视频给所有小朋友看呢。”
“……”
像被插上最后一剑。
周慕洲吸吸鼻子,委屈又难过的情绪不断上泛。
像全世界都在欺负他。
屹周哥哥也是。
新来的老师也是。
眼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有什么东西蕴满,鼻腔被堵住,眼前模糊一片。
他觉得难堪。
为什么这个老师会想把他的撒泼视频给所有小朋友看。
他不要面子吗?
小孩子的面子不是面子吗?
他丢了面子,以后可怎么做人?
有了这个想法后,眼眶里的泪珠再也坚持不住,缺了口般往外落。
“你……你怎么,这样啊?”周慕洲哭得抽抽噎噎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怎么心思这么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