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羡鱼接纳了他的心意,也将一双崭新绣双兽头的靴子送了过去,“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做东西给你,不合脚和我说,我改改。”
沈靖有点惊讶,萧氏嫂子居然会做女红?
小时候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总以为她以后过门来,全家人得千宠万宠的,哪敢想有朝一日,能收到她作为嫂子给自己亲手做靴子。
自父母没了起,已经多年没人亲手做过衣物给他了。
本来有个妹妹,但沈芊的女红只停留在缝缝补补上,不提也罢…额好,好的,谢谢嫂子。”他颇为动容,仔细放好在一旁。
萧羡鱼思量了下,试探对沈靖说道:“阿靖,你真的对自己的婚事那么从容豁达吗?”
之前在书房谈论此事时,沈靖的态度是较为无所谓,这会子私底下被问,他略微黝黑的脸不自然起来。
沈靖觉得萧羡鱼看自己的目光里有很灵动的探究,能看穿人。
"…嫂子,我相信大哥的眼光。”
“你别和我说你大哥,这婚事是一辈子的大事,是你娶媳妇不是你大哥,要是娶错了,你瞧瞧二姑父那院子,鸡飞狗跳的,这日子怎么过?”
沈靖想了想二房的姑父姑母。
二姑父没成亲的时候虽然穷得快饿死了,但好生自由,后来只听媒人的天花乱坠,嫁了素未谋面的二姑母进了沈家的门,三天两头吵,都吵十几年了,要说婚后有培养出感情,也多半被吵没了。
如今是反了身份,做了堂堂正正的郎婿,腰板挺直,扬眉吐气,但依着二姑母那脾气,纳妾后估计更不得了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深叹,心里发毛。
第六十一章 孝帝关心沈靖婚事
沈靖想,兄长看的是对方家世,至于那姑娘各方面如何,只要是清白的,不是残的,他都可以娶罢。
他抛开那些胡思乱想,笑说:“嫂子,这时候我的婚事是必须听大哥的,将来阿崎和阿芊都可以自己好好挑了。”
萧羡鱼明白了,无言以对。最后问了沈靖关于那支笔的事,谁知沈靖说不知,她也只好作罢。
话别了沈靖,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秀月问:“夫人,您怎么了,那么在意那支笔?到底什么样的啊?”
萧羡鱼道:“那支笔先搁着吧,我更在意的是阿靖从小他就说过长大要自己挑个喜欢的新娘,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秀月道:“小时候的话不能当真,他是男人,没有我们女子那么计较姻缘。”
萧羡鱼记起小时候沈靖的模样,与现在天差地别。
沈靖小时候瘦弱,唇红齿白的像个千金小姐,读书写字尚可,长大后出乎意料走了武将之路,其中怕是少不得沈珩的考虑与盘算。
“感觉出他其实是个看重自己婚事的人,但是他临了说的那句话,那个情绪有点像以前的我。”
那种为要家人豁出去的感觉,深刻进骨子里了,旁人有一点相像之处,她立刻能灵犀一通,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
秀月也道:“照您那么一说,确实啊,尤其靖公子这样读过书,自小又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吃了很多苦,怕是打心底里想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姑娘知冷知热过一辈子的。”
这话倒是点醒了萧羡鱼。
沈靖丧亲时年仅八岁,早早没了父亲教导、母亲疼爱,放养到十五入了军队远赴边关,与家中兄妹聚少离多。
疆场上,军令如山,到处充斥血腥和饥寒,陪伴的全是粗犷武夫,沈靖再怎么刚硬,也绝对是奢望着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组建一个小家,温暖自己那颗荒凉了十几年,没点烟火气的心。
这点,从他小心翼翼接过送的靴子可以看得很明白。
晚膳时,天热怕闷,屋里点了驱蚊的草药熏香,敞着门窗,夕阳临下,凉风习习。
沈珩虽与她闹别扭,饭还是一起吃的。
萧羡鱼发现沈珩吃得很慢,有心事的样子,十有八九和沈靖有关。
她趁机问道:“阿靖的婚事,你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这得问他。”沈珩不咸不淡说。
还装…沈靖话里话外都挺听你的,你还踢回去给人家。
萧羡鱼哦了声,一边吃菜一边观察他的神色,这时屋子里的灯没点,余夕投在他脸上浮现出一层玉般的光泽,光与暗相合,突显轮廓线条刚毅分明。
看他碗里没吃的了,她夹了块肉。
沈珩吃了,她又再夹,一样吃了看起来心情还行的样子,那吃完可以找机会接着说沈靖的事。
于是自己也吃快点,一旁正在小鸡啄米的云姐儿瞧见了,也学着样,大口扒饭。
吃过饭后,丫鬟们陆陆续续把屋里与廊道内的灯点了,萧羡鱼端来时下新鲜的水果香瓜盘,坐在看堪舆图的沈珩旁边。
“相爷,吃果子。”她说。
沈珩蹙眉看她,白天说她越来越没规矩,晚上就改口喊相爷了…他板着脸吃了一块,继续看书,没拂她面子。
萧羡鱼凑前给他扇扇子,看了图中的内容,山川河流的,怎么看都看不懂,“这图那么好看吗?在船上你也看,现在还看。”
“这本是官家给我的,明日回朝议政,可能会问我一些问题。”
萧羡鱼嘀咕:“官家做东家还不够,还做夫子学究布置课业…真闲。”
“不可妄议国君。”
她放下扇子,柔风停了,“既然如此你看吧,我去给云姐儿沐浴,一会回来。”
说完起身就走了,没发现身后的沈珩一开始听见她说要走时露出的不悦,后来又说会回来时,又恢复如常继续看图。
可谁知,萧羡鱼竟一去不复返了。
入夜,沈珩书念了大半,也不见人回来洗漱安置。
丫鬟到了时辰进来铺被,他问:“夫人呢?”
丫鬟回说云姐儿一直缠着夫人,这会子两人都在那屋睡下了,沈珩听后,卷起的堪舆图重重放下,面色阴沉得不行,吓得丫鬟静默退下。
次日退朝后,孝帝私下留了沈珩谈话,一行人走在御花园里。
宫人们离远了好一段距离,孝帝打量了两眼,发觉他心情不佳,属阳刚血气之相,便道:“怎么,和家中的吵架了?”
沈珩有礼回道:“陛下,没有的事。”
孝帝朗笑出声,“这么多年再苦再险的事也没见你沮丧过,你到底如何,朕还是看得出来的,你们刚回来就闹,是因为玉州接亲一事不顺利?
沈珩道:“不过深宅妇人之事,陛下不必费心,眼下还是紧着那个孩子为重。”
“朕早已收到你飞传密报,没想到太后的人那么狠辣,连萧氏兄妹也不放过,真是超乎朕的所想。”
“臣的暗探已把玉州城翻了三番,依旧没有消息。”
孝帝不能相信,道:“难道能飞天遁地?奇怪了…还是说真的上了那货船,被误杀了,还是葬身江里了?”
沈珩实事求是,摇头道:“臣实在不知,只能一直派人追查下去。”
也只能如此了,孝帝默许,又道:“幸而太后在玉州的人马被你全部解决了,太后收不到消息会安分一段时日。”
“为避免夜长梦多,臣以为是时候断了太后的念想。”
孝帝挑眉:“哦?看来沈卿是有主意了。”
沈珩不卑不亢:“交给臣便好。太后在玉州的眼线已替换成我们的,很快会给她回复,引导事情走向。”
孝帝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放心他的计策,遂想起一事,道:“你弟弟沈靖年纪不小,朕已选出合适的女子,你们两家联姻后大有益处,你可与他提了?”
沈珩默认,孝帝满意极了,继续往前行,而沈珩却伫立原地不动。
孝帝疑惑回身,对上沈珩欲言又止的神色。
“陛下,那婚事.”
第六十二章 宫宴
"什么!”
萧太后自座里站起,惊道:“我们的人追到江上,不但没找到那个孩子,还被沈珩发现,一举歼灭了?”
祥公公说道:“是呀,原本以为他不知道那孩子的事,都坐船回来了,可是偏偏那个孩子躲进了那条货船,行驶在萧家大船的后边,我们的人追了去,被当成水寇全灭了!那孩子.不幸落水,到现在还在江里没打捞上来.”
晴天霹雳!
萧太后震惊地跌回座上,脸色大变,哀伤至极:“这这是天要亡我啊先帝就这么一个遗孤,居然葬身江底…哀家拿什么来推翻新帝啊,用什么来拿回江山…”
祥公公唉声叹气。
萧太后仍觉得不真不实的,说:“你确定玉州来的消息无误吗?”
“没错的,是奴才的人。”
萧太后揉揉额边,眼泪未干,“尽力打捞起那孩子的尸首,到时选个地方安葬了。”
“是。”祥公公领命去办。
这时,萧太后宫中掌事宫女琴嬷嬷来了,禀道:“娘娘,明天皇后的宴席,我们的人已准备好了。”
萧太后勉强振作了下精神,道:“很好,很好…”
琴嬷嬷答道:“娘娘放心,奴婢都交代过的了,成不成皆不影响到娘娘。娘娘您应该保重身子,再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萧太后悲痛地点头,“棋局再难,都是要下下去的,事已至此,只能再从长计议,不就是先要一个听话的皇帝么,哀家再费费心,看看怎么来。”
宴席当日,院落里忙活得很。
能去皇后娘娘席面的人已不是单纯的非富即贵,必须是有爵位有诰命的,再不然也得是于朝廷有功有劳的官员与官眷。
沈珩站在透着日光的纱窗前,窗是关着的,影子长长秀秀打在地板上。他穿了一身银灰色大绸袍,张开双臂,微微仰着头,静待腰间的动静。
小手将翠竹纹的锦绣腰带绕过劲瘦的腰腹,细细拢好系得适中,穿戴好后,温文尔雅,风华内敛。
萧羡鱼嘴甜道:“你今天真好看。”
沈珩捋了捋云袖,没好气瞥她,一边腹诽她夸辞敷衍,连讨好自己也那么不上心,一边自顾自戴上玉佩,后见她去梳妆,又将手中的玉佩放回去。
萧羡鱼第一次参加皇宫里的宴席,特地挑一件青黛绣鲤的衣裙,高髻配了简单的簪花与镶嵌碧玉的步摇,手腕间碧玉手镯,纤纤玉指也配同色的戒指,妆容施得雅致美丽,衣着穿得温婉奢华,气色红润,双眼弯弯有笑意,眼角下的泪痣亦是添多几分怜俏。
看了多时的沈珩随后在匣子里挑出自己的阳绿玉佩和碧玉扳指戴上。
这样,与她的装扮才呼应登对。
时辰不早了,沈靖已在府门外等候,萧羡鱼和沈芊上了马车,沈氏两兄弟则是骑马。
沈靖今日穿得也是很得体的,但面上看起来兴致寡淡,似乎对宫里的宴席并不感兴趣。
萧羡鱼在马车小窗里看了看他,心里有点急。
自打玉州回来后,沈珩公务繁忙,晚上她陪着云姐儿又不在房里睡,实在没找到空闲聊沈靖的事。
他们一行人进了宫,跟着太监来到庆和殿,园子里站满了人,三五成群在那嘘寒问暖,好生热闹。
当沈珩携家眷踏进来的时候,不管是王公贵妇还是小官之女,纷纷投来目光。沈芊没见过这场面,不自觉挨近了萧羡鱼。
“他们为什么全看着我们啊?”
相较于沈芊的紧张,萧羡鱼倒显得大方,深知不论何时何地,仪态是家族的气度门面,于是扶直了小姑子的腰板,对四周的窃语毫不在意。
天下官员何其之多,在多代君王的统治下,两朝元老不在少数,宗室亲王也多,都是身份尊贵,背后各自有神仙、有渊源的,来到这种场合比不得一家后院,家风家底与势力的综合攀比,哪家都是半点错也容不下的。
沈珩观察到了萧羡鱼暗扶妹妹的动作,眼里闪过赞许,后头走着的沈靖亦是心安,有侯府嫡系出身的嫂子带着妹妹,想来出不了岔子。
萧羡鱼认人能力一般,这时却一眼看到了永明伯爵府的人,在那头站着与旁人说话,来的人正是伯爵夫人,她的婶婶。
正当她看伯爵夫人时,伯爵夫人也恰好看到了她,萧羡鱼不着痕迹地,恭顺低头示意问好,那伯爵夫人面无表情,也不再看过来还是老样子,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殿内比园子安静许多,太监从进门起,腰弯得更低了,继续领路。
萧羡鱼知晓里头不止坐着皇后娘娘,太后身为天家长辈,皇后娘娘一定会邀请出席,自己的这个姑母是许久未见,也不知还打没打心思在她身上…最好不要有,她如今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权势斗争中,有几个人能挣脱出来,一个人得到的永远和要付出的相平衡…太后对自己抱的是什么心思,萧羡鱼目前是想不出来的,油然生了一股紧张,深吸两口气,要自身保持淡定,静观其变。
大伙正了正衣冠,沈珩拉过她的小手,十指交握。
萧羡鱼诧异,想把手拔出来,可沈珩力气大,握得紧紧的,掌心温热。
“你干什么,别这样…不成体统。"她小声嗔他。
沈珩目视前方,领她入内,低声说道:“一会如果见到了太后,保持礼数就行,而皇后娘娘待人温和大方,你不需要紧张。”
原来,沈珩竟是发现了她的不安,这家伙近来日日闹别扭,拉长个脸,不声不响的,临了关键时刻还是关心她的,面上一套,心底一套,真叫人不知怎么说他好。
萧羡鱼就觉得沈珩这种闹法,自己竟也舍不得冲他不耐烦,还得小心翼翼讨好,求一个实在不知自己错在哪的原谅。
“唉,被吃得死死的…”她不经意叹出嘴。
沈珩自然听见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挑了挑眉,并没说什么,只因殿厅已在眼前,只是紧了紧交握的手,无声给予关怀。
进了内门,果香酒味扑鼻而来,宫女左右拨开玉珠帘子,宽敞恢宏的殿内主座上端坐两位天下之母,殿下两列也入席了好些女眷。
萧羡鱼与夫同行,身后跟着沈氏兄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四人恭敬上前,齐齐跪下行了大礼,沈珩正声道:“臣沈珩携妻、弟妹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太后一见萧羡鱼,露出慈爱的笑容,谁也没发现指甲丹蔻手中的佛珠,那拨动的速度缓了下来,力道加重,“哎哟是我家三丫头来了。”
第六十三章 宫宴(二)
时至今日,不得不说太后造成的影响深远而不可测。
简简单单一句话,恍然间打回了那场噩梦里。主座上那道声音仿佛被四年的光影拉长,笼罩了她。
祥和的语气,字字透足了威胁,要她成全了姑母,成全了侯府…令人室息。
“羡羡,起来了。”
萧羡鱼一怔,娇小的身躯被沈珩揽在怀里,毫不费劲地带着站起来,待人站稳之后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