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下子,萧羡鱼深吸口气,恢复如常,笑颦如花对太后说道:“姑母,好久不见,侄女甚是想念。”
姑侄俩的对话有几分真心,旁人不得而知,气氛却是融洽的,沈珩与沈靖向太后、皇后告了一声,说先去官家那边。
皇后的宴席原本就是为女眷而备的,男人们会去隔壁宫殿安置,期间可以回来在两边的园子走动,宴席结束后再一同回去。
离去前,沈珩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听皇后娘娘的。”
沈家兄弟在萧羡鱼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大步走了,尔后又听萧太后说道:“来来来,三丫头,这离哀家近,你就坐这吧。”
萧太后所指的位置是离主座下第一的左位,沈芊挽着萧羡鱼便想过去,她们站在中央久了些,老被人盯着看不舒服,尤其萧羡鱼之前退亲另嫁,如今又嫁回沈家的事迹,总是让人立于风口浪尖,连带了她这位姑子。
相较于沈芊的急缺,萧羡鱼却没动。那以左为尊、又最前排的位置,真的是她们能过去坐下的么?
这时,郭皇后缓缓开口:“太后喝高兴了,一时忘了那是留给郑老太师夫人的位置,萧氏与沈氏你们去第三排坐下吧。”
果然如此。
萧羡鱼这才看向首次见面的后宫之主,年过三十的郭皇后生得温婉大气,鹅蛋脸上,额间钿花红艳,双目有神,一袭乌金凤凰袍与黄金东珠凤冠彰显尊贵雍容,饶是见过不少宝贝的侯府嫡女,也打心底震撼这一份无人能及的母仪风范。
她谨记成亲时,郭皇后送上门的荣耀,欲再次跪地叩恩,不料萧太后不悦说道:“今日乃是家常宴席,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哀家一个老婆子想要和侄女坐近些,这也不行?”
说完,不让人有任何拒绝的机会,祥公公上前来对她们做了“请”
的手势。
萧羡鱼不着痕迹望向郭皇后,郭皇后也是无法,垂眸别开了视线,若无其事。
那个座位是给郑太师一家准备的,郑老太师年过六十,学富五车,外号万卷书先生,先帝聘为帝师,帝驾崩后,孝帝依旧奉他为教,可见其地位之高,夫人孙氏也封得一品诰命,来皇家宴席坐主座下第一左位无可非议。
沈芊这丫头此时再怎么急切也察觉出不对劲,“嫂子,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
萧羡鱼带着她大大方方地坐下,不顾四周投来诧异与暗骂的目光,对太后说道:“既然姑母安排,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
萧太后满意地点头,叫宫人们为她们那一桌斟酒。
“这算什么事,既无诰命,又非天潢贵胄,凭什么坐那个位置,宫里如今都能凭关系乱来了。”
在她们的隔壁,也就是左二第一排的座位里端坐一位四十岁的贵妇,乃彪国公夫人吴氏,二品诰命在身。
“彪国公夫人说的是,一个三嫁之身的侯门嫡女罢了,太后疼爱,可自己也不懂进退,不知婉拒,坐上去的架子那是比太师夫人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也得了一品诰命呢。"”对面坐着的汝王妃如是道。
珂阳郡主是汝王之女,与汝王妃同案而坐,没好气道:“不就是嫁给了沈珩,搞得跟嫁了王爷一样,皇后娘娘居然还赏凤冠,什么天理。”
几人对萧羡鱼视而不见地闲聊,声量把控得极好,远点的都听不到,就给近处的姑嫂二人听得一清二楚,说完还个个居高挑衅地看她。
这个萧氏与其姑子沈氏皆不过十几岁,风浪没见过多少,得白受她们欺负,不敢还嘴的。
正如她们所想,沈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奈何对方个个来头不小,资历压人,确实不敢说一个字出来。
她想叫萧羡鱼与太后寒暄两句便离开,却不想萧羡鱼轻拂云袖,捻起酒杯对着那母女说道:“是啊,我是嫁了沈珩。那日我们夫妻的喜酒,记得汝王爷也是来了的,送的厚礼实属难得,我在此敬二位一杯,聊表谢意。”
彪国公夫人与汝王妃母女同时一怔,料不到萧羡鱼居然敢敬杯酒过来,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不接,岂不是有失体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彪国公夫人装傻别开脸,与后座的女眷聊天,而被点名的汝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推脱自己身子不适,不能饮酒,于是叫珂阳郡主回敬了。
仗着资历与身份,还有不屑的态度,摆明了是不喝她这一杯…萧羡鱼也不恼,更无视珂阳郡主快翻到天灵盖的白眼,与其对饮了一杯。
这一杯下肚,萧太后又喊话问了萧羡鱼在沈家可都习惯,有无孝顺长辈,体恤夫君。
萧羡鱼一一回了话,一旁的彪国公夫人听不下去了,钻了个空,插话进来。
“可我听说萧氏你刚成亲第二日就气到了沈家长辈吧,早年就知道沈家是个言情书网,长辈个个最是谦和的,这样的人家你还不知珍惜,难道是还想连累太后为你再挑一门亲事么?”
此话惹了萧太后不悦:“彪相爷夫人慎言,哀家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彪国公夫人不惧萧太后,但还是给了面子,“太后娘娘莫恼,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传授点处世经验给后辈而已,让他们少走弯路,您也不用那么劳累。”
气氛一时冷凝,郭皇后打了圆场:“彪国公夫人有心了,只是今天的宴席本宫希望能和善些,那些规矩教导来日有机会再诚勉便彪国公夫人举起酒杯:“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妇自罚一杯。”
萧羡鱼盯着这殿堂之上,几方的言语与态度,思索万千。但沈珩走之前悄悄交代她要听皇后的,那她便要乖乖听话,总是有益的。
不像太后.…看似关心,实则不经意挖了两次坑给她了,就那么不待见她嫁了灭家秦家的沈珩么。
正警惕着,殿门外走进一个贵女打扮的人物,一进来便有不少女眷主动与其打招呼,可见其人面之广,身份之贵重。
那贵女回应着大伙,直奔萧羡鱼前面,站定。
只见她端庄优雅地向太后、皇后行礼,然后回过身,居高临下,冷冷地脾睨座上的两个人。
”你们是谁,为何坐于我太师府的位子上?”
萧羡鱼:个个有诰命…我也要有!
毛嘴嘴国公夫人敢与太后呛声,这么猛的吗?
第六十四章 宫宴(三)
质问萧羡鱼的贵女乃是郑太师之独女,单名唤英,人如其名,气质飒爽,不像清流家的娇弱女,反而比将门虎女更有几分气势。
旁人不知,这郑英的母家便是当朝侯门之一,舅舅是远征蛮贼的大将军,郑英从小耳濡目染,既有书香世家的知书达理,又有武将大家的铿锵风骨。
殿堂内的气氛再次冷了下来,祥公公与萧太后耳语:“娘娘,戏来了,这郑姑娘可不好惹,一会儿三姑娘弄不好被骂哭了,等您去救呢,这样就能扣个人情过去,以后慢慢的就听咱们的了。”
可不就等着这样么。萧太后会意地笑了笑,满是金饰的手端起酒杯浅酌,故意与郭皇后唠家常。
萧羡鱼从容地站了起来,温和有礼地说道:“郑姑娘,我们是沈家的,这位置确实是留给郑家的,我们只是略略坐坐,与太后方便叙旧,如今这旧也叙的差不多了,便还与你坐了。”
就那么简简单单一段话,打破了萧太后的设想,萧羡鱼还向一旁的宫女说道:“劳烦去搬张新桌来,酒水糕点也为郑姑娘上新的。”
说完,落落大方带着沈芊向太后与皇后说道:“我们想去外面走动走动,回来去后头坐便是了。”
郭皇后满意她的进退,没有说坐在那是太后的意思,避免了各方的尴尬,挥挥手叫她去吧,还叮嘱一个宫女贴身照顾。
却不想郑英越过她们去座位时,说道:"今天我给天家一个面子,我不喜欢你,下次不要出现在我前面。”
萧羡鱼蹙眉看她,郑英定定回视,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萧羡鱼不禁疑惑起来,这哪来的那么大的仇恨?
出了殿门,沈芊才道出一件往事:“哎,倒霉的。那个郑英以前想嫁我大哥的我差点以为她要当场撕了你,吓得心脏跳个不停。”
“啊.…”萧羡鱼惊呼:"她喜欢沈珩?”
沈芊赶紧捂住她的嘴,二人四周张望,还好没引起注意,快步往沈珩那处赶去,沈芊琢磨着,说道:“我觉得郑英以后还会为难你的,哎,不管了,先去找我哥哥们。”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看看沈珩到底给沈靖选了哪家的姑娘,而沈靖自己又是否看上哪家姑娘。
宫女轻车熟路引她们去隔壁宫殿,指了指前方的大亭,“夫人,沈相大人去官家那了,去之前叫了几位大人和姑娘在那等等他。”
宫女说完后退下,萧羡鱼与沈芊并未上前,找了半天,不见那群人里有沈靖。
那些大人带着自己的女儿相互攀谈,看样子便是沈珩为自己弟弟挑选的妻子人选,只是沈靖人呢,他怎么不在?
“哎呀,阿靖不会跑了吧,对自己的亲事真的那么不上心?”萧羡鱼忍不住跺跺脚。
沈芊道:“还真有可能呢。”
这个沈靖!萧羡鱼无奈扶额叹气,沈芊安慰她说可能只是暂时走开了,她们可以再等等看。
回廊尽头,与友人分开的李淮生一下看到了那抹娇影。
青黛衣裙上绣的纤纤鲤鱼活灵活现,衬得她跺着脚的模样格外可爱,还有那脸上的小表情,是他以前从未看到过的。
在李淮生的记忆中,她经常静沉着一张脸,不笑,少哭,无趣至极。
“原来你是条鲜活的小鱼儿…”他喃喃道。
突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明朗起来,笑容大大挂在脸上,颇有看到很稀奇事物的感觉。
李淮生忙跟着她的视线望去,竟是不远处有个男子与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那不是沈珩的二弟沈靖,与礼部官员廖大人的嫡女么?
此时,李淮生身后也来了一位年轻的从六品官员,谈笑风生说道:“看来沈相是个有性情的,自己不为权势,娶回青梅竹马,他的兄弟不知会选个什么样的。”
李淮生回头,见是相熟的,施了礼:“三槐兄。”
季三槐回礼,看到了萧羡鱼,意味深长地说道:“淮生兄是在看…前妻?”
李淮生想否认,可谁知人家在背后看了多久了,欲盖弥彰反而不好,于是生硬回道:“我、我不过是看她过得好不好。”
季三槐朗笑出声:“没了太后把持姻缘,我想人家是过得不错的,至少沈相待她如珠如宝。”
太后把持姻缘?
听出不对头的李淮生问道:“三槐兄此话何意?”
“准生兄,你也知道我有挚友出入政事堂,其实太后与官家之间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我们不过是单纯效力朝廷,不做站队之举。
但是啊,上头的人想法多,有时候也会牵涉到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就比如当初萧家为何退了沈家的亲,你可知原因?”
为何还要问原因…李准生顿觉内有玄机,“不是她当初去求太后”
“非也,非也。”季三槐摆摆手,“唉,淮生兄,这事我若是老实告诉你,你可不能对我有芥蒂。”
“不至于,不至于,三槐兄请讲。”
季三槐清了清喉咙,说道:“萧家会在定亲当日反悔,自然是太后的意思,可不是外头传的那个样子,说萧家背信弃义”
不是传的那样不是背信弃义…那便是说她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见异思迁才反悔不与沈家定亲?
不可能!
李淮生大受震撼,直言道:“三槐兄你是不是听错消息了?”
“我挚友亲口和我聊的这件事,错不了。"季三槐信誓旦旦,“那萧家当时是什么光景,萧家三姑娘根本没法抵抗亲姑母的旨意,不然何以与你和离后,又不过几个月匆匆许配给了秦家?全是太后拿的主意,不信你可回家去询问你父亲,此事是否为真。”
李准生不能置信,但是季三槐说的句句在理,只要再向李父求证,便可水落石出。
季三槐又道:“准生兄也不必心有愧疚,你瞧瞧人家如今过得不错,你也该放下了。”
突如其来的事实颠覆了多年的深恶痛绝,李淮生呆呆地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直奔宫门。
他一定要找到父亲问个明白!
瞧着李淮生消失于殿门外,季三槐转身对着墙的另一头微微行礼,说道:“相爷,您要下官做的,已成了。”
翠青竹丛里,沈珩缓缓现身,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眼眸里漾起不可名状的波澜。
第六十五章 拾玉佳人
回廊下,沈靖始终与廖家姑娘保持一段距离,目不斜视。
廖家姑娘长得清秀,个子瘦高,十六岁的娇俏模样正是当下求亲之人不会错漏的人选之一。
她怯怯开口:“谢谢沈公子送我回来。”
沈靖的性子虽不像他大哥那般冷,却也是个经历沙场,看多生死的人,热忱不到哪去。
“廖姑娘客气了,知道自己不会认路便不要乱跑的好。”
这么直白的回话,把廖家姑娘听得尴尬,但还是笑笑说道:“沈公子说的是…对了,我叫廖惜乐,公子可以叫我惜惜。”
沈靖剑眉一蹙,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他这样的神色又让一旁躲着偷看的萧羡鱼郁闷了。
”你二哥这什么情况?”
沈芊耸耸肩,“你别真当我二哥久在边关,一看到女人就喜欢?
他和我大哥一样,挑媳妇儿挑得老细心了。”
“照你那么说,他当时还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太傻了。”
“哎呀,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二哥对那个姑娘好像没什么意思。”
“不是吧,可能是刚认识,还没多了解。至少他愿意接触不是吗?”
姑嫂二人正研究得起劲,身后忽来一声询问。
“偷看够了吗?”
她们吓了一跳,见来人是沈珩,松了口气。
萧羡鱼急忙问道:“那姑娘是你选的人吗?”
沈珩眯了眯眼,并未回答,而是说道:“别在这里站着了,跟我过去吧。”
三人一齐去了大亭下,官员与姑娘们都向他们行了礼,恭恭敬敬的,不像殿堂上那些身份很高的人那么自命清高,萧羡鱼姑嫂也回了一个恰当的礼。
沈珩一一介绍,沈靖也看过那些姑娘,并无什么特别,倒是廖惜乐很熟稔的样子,明目张胆直瞧沈靖。
沈芊拽拽萧羡鱼袖子:“看来她很想做我二嫂。”
萧羡鱼仔细端详廖惜乐,是个活泼的性子,配沈靖似乎刚刚好,做夫妻的两个人,总得一人冷点,另一人热乎些,互补的作用让日子过得不至于那么苦闷,甚至能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如此,萧羡鱼便与廖惜惜交谈多了些。
沈靖看着所有人围着哥嫂闲聊,自己也插不上嘴,抬脚便想离开,身后的廖惜乐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