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场景,到底只是幻想,也是奢想。
根本不可能的。
现实就是,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她很快地擦干眼泪,调整好情绪。好不容易能与逢夕一起吃顿饭,她肯定不能太惹她厌烦。
戚榆强撑着笑了笑:“对不起,我太失态了,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用餐的心情。”
她太勉强了,即使是这么勉强的时候,也看得出来,还在哄着自己开心,以一种卑微的讨好之态。
逢夕有些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抿着唇,笑着摇头:“不会。”
第57章 [VIP] 暗涌(二更)
一边用餐, 戚榆试图一边同逢夕说一些以前的事情。
说了一会后,她顿了一下,很小心翼翼地看着逢夕说:“妈妈现在放下了所有的事情, 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陪你, 也只陪你,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逢夕之前说过, 她也很羡慕沈清悠和自己经常单独出去,但是她和自己单独出去的次数却是不多。她其实并不喜欢三个人一起, 她也想单独拥有妈妈,单独和妈妈一起逛街。
——当然, 她不是没有主动喊过戚榆出门,只是清悠总是会跑过来,高兴地说她也要去。然后就再次变成了三人一起。
后来, 其实逢夕和他们一起出门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他们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总是推脱, 说自己不想出门。
她不是真的不想出门,只是不想和所有人一起出门,也不想总是与清悠一道。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清悠在,大家的目光总是会更多地落在清悠的身上, 下意识地去注意清悠、关心清悠。
她太讨厌这种感觉了。
所以她还不如不去。
她抗拒, 她排斥,但是她从不曾言之于口, 也从来没有人发现。
她喜欢去宋家,因为那里没有清悠, 不会有人偏待,不会有人眼里全都只是清悠。
他们看得见她,她能得到关注,她不再是一团被忽视的空气。
没有孩子天生大方,总有孩子对父母会有占有欲。这并不是自私,谁也没有资格说一声这样的孩子自私,他们只是爱爸爸妈妈,才会对他们心生依赖。
可那时候戚榆没有注意到过这个现象,也不曾发现过她的需求,直到她说出来的那一天,戚榆才乍然惊觉,心如刀绞。
小女孩儿嘛,心思细腻一些,敏感一些怎么了呢?可是一想到她揣着这些想法自己扭捏着,从来没有说过,只是自己伤心,戚榆就已经涌上热泪。
她想告诉逢夕,现在家里已经没有清悠了,他们为她腾出来了一片只属于她的世界。可是逢夕早已不记得这些,她也无从献到逢夕的面前。她不知所措,也无从悔起。
逢夕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对面的碗中,微微一笑:“谢谢您,但是我不需要了。”
——妈妈现在有时间可以只陪你一个人了。
——谢谢您,但是我不需要了。
孩子与父母其实不过是风筝与风筝线。
当有一天,风筝不再需要风筝线的牵引,她已经可以自己去飞……
戚榆也想对她笑一下的,但是她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们没能将她牵住,后来的后来,她成长至一个能够完全独立的地步,她使自己变得强大、坚韧、能够独自面对风雨,这个时候,哪里还需要风筝线的眷顾呢?
孩子总是比父母想象的要坚强,他们成长得很快,也可以成长得很好,只是变化太大,时间过得太快,不能接受的反而是父母。他们还没能接受孩子不需要自己,孩子就已经彻底独立,所以他们一时间根本放不开手。
逢夕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可是却见得她这么难过。她不知道对方是联想到了什么,其实她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这句话里没有太复杂的蕴意,也没有包含太深的感情。
想了想,逢夕还是轻声道:“我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二十七岁啦,不用您太顾念我。”
她很有礼貌,说话也很温柔。
可是就像一车沙砾堵在戚榆心口一样,她总是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们母女这一世,缘分说是很深,毕竟得修多少年的缘分才能修成一世的母女呢?可是缘分又是很浅,因为她们虽是亲生母女,却到逢夕十七岁的时候才见过第一面。
天底下极少有母女,如她们这般,十七年过去,仍是见面不识的陌生人,将将开始认识,也将将要开始熟悉。
一晃眼,便又是十年。
十年弹指一挥间,三千六百五十几个时日,可是一切终成空,最终她们依然只是陌生人,女儿对母亲礼貌地道了一句:“不用您太顾念我。”
戚榆心里只想着,便是死过一回,也莫过于是这么难过的滋味罢了。
她凄婉地笑着,温柔地看着她的孩子:“夕夕,妈妈总是要顾念孩子的,没有办法不顾念。即使你已经长大,就算你长到了九十九岁,只要妈妈还在,妈妈就不可能不去顾念你。就算今日你行至千里,妈妈也都会在这里惦念着你,放不下的。”
逢夕微怔。
戚榆哭得实在太厉害,她没有忍住再递去一张纸巾。可是戚榆没有接,她不想再看女儿眼中的悲悯——她主动拒绝性地垂下眼,“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但是不管你以后去哪里,我就只想你记得,你在这里有一个家,有个妈妈在这里等你……可以吗?”
她并不知道逢夕会不会停下来,她猜测着,这里可能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站,说不定,不日她又要离开。
她不会去阻止,也没有资格去阻止,她只是希望,不管逢夕去到多远的地方,哪怕是地球的另一边,哪怕是世界上离中国最远的地方,也能记得,她是有一个归处的。即使是一个她不会再回去的地方,但是心里能有一个小角落记得这个,也是好的,或许能有一点眷恋,也或许会在某个很寒冷的时候感到一点的温暖。
她知道,她留不住女儿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忍住,同全天底下的父母一样,试着牵绊住一二。
风筝线断不了,即使是在一刀割断的瞬间,它在下落的时候,也都会还满眼眷恋、不舍地看向飞走的风筝,直到彻底看不见,也无力再挣扎,才会不甘地坠落于地面。
逢夕垂眸静静地听着,等戚榆说完以后,她在心中微一叹息,点了下头:“嗯,我答应您。”
戚榆扯了扯唇,接着说:“家里有钱,有很多钱,有一份,爸爸妈妈是留给你的,你是女孩子,爸爸妈妈不放心你,给你留的比哥哥弟弟的要多些。等我们百年以后,就会记到你的名下。当然,你要是有困难,就随时回来,爸妈一直都在,我们养得起你。”
她总是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变数,反正,就是想先交代给她知。无论如何,这里都有一份准备好的退路,随时等着迎接她回家。
逢夕蓦然抬眸看她,眸中具是震惊。
她确实没想过他们会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她时常脱离人类文明,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视金钱如粪土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她也知道这么重的东西她不能收。
逢夕蹙眉,她细细思量过,才很正式地开口拒收:“您听我说,那些财产都是您和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打拼下来的,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我并没有对其做出过任何贡献。今后,您和爸爸的养老,应该主要也是靠哥哥和弟弟,我并不确定那个时候我会不会在这里——当然,如果需要我出力的话,我不会推辞,毕竟您养育过我,我为您养老是理所应该。但主要还是得靠您其他子女,所以您分配这些不用考虑我,全都给他们就可以,我这边不会有任何意见。”
她对自己今后的发展规划心里有个大概的轮廓,她知道她不太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但不管是否待在这里,需要她,她会上,以报生养之恩,不需要她,那她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不会为此有太多停留。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与财产分配没有关系。
她不需要这一份分配,主要还是她觉得这一份财产自己本不应得。与他们之间本就生疏,没理由到了分配财产的时候又一下子凑上前去。既然与他们之间的瓜葛本就不多,那么财产分配也是一样。
而且她自己收入不低,完全足够自己的花销,还能存上一份存款,自食其力没有问题,她并不需要这笔分配。
戚榆没有想到她拒绝得这样快。
其实归其原因很简单,因为与他们不亲,所以也不会想着要他们的财产。
只是她不要,他们却不会不给的。这个决定,是他们早就做下的,沈昼清鹤对于他们的分配都没有意见。
她摇摇头,与逢夕说:“父母的分配,子女无权干涉。逢夕,这是爸爸妈妈想给你的,你不要想那么多,只要知道,以后这里会有一份财产属于你就好。”
她语气难得强硬,不容置喙。不管逢夕说什么,她都不会更改决定的。
他们这一世亏欠她已经足够多,用金钱方式的弥补已经是最浅陋的手段。
逢夕蹙紧眉。她垂眸看着碗中雪白的饭粒,忽然很想知道一下,第一次喂自己吃饭的人……是什么样的。
她提出说:“我有个请求。”
“你说,你说。”戚榆有些受宠若惊。仿佛能被请求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一般。
而对她来说也确实荣幸,因为逢夕从未请求过他们什么。
逢夕说:“我能不能见一见,我以前的那个妈妈?”
戚榆愣了下。
“我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的。”逢夕解释说。
戚榆与她对视,见她确实是认真的,不由得捏紧手心。
她竟是生出了很不愿意的抗拒心理。这是她的女儿,她并不愿意去和林妈分享……逢夕连自己都这样不亲近,为何却想见林妈?
林妈只是她从前的妈妈,对她谈不上有多好,她们也素来不亲近,怎么、怎么比得过自己呢?为什么逢夕会想见林妈呢?
她惶然地看着逢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下头:“好,我去安排。”
还是不可能不应的。
她第一次,很切身也极其深入地感受了一遍逢夕的心境。
历史总是相似,她现在心生的不愿,只想独自拥有女儿、希望女儿只有自己一个妈妈的霸道,又何尝……不是当年的逢夕?
原来、原来竟是这般酸涩至发苦生疼的感觉。
很不甘心,但是又不得不点头,因为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切简直,一模一样。
像到了极点。
用餐结束的时候,逢夕还是与她说:“谢谢您养育了我,养好一个孩子本就不容易,我只是比较难养一点。那些往事,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就让它随着时间过去就好,不要过多介怀,我现在过得很好。”
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在哭,总觉得有满腹的心事,而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心事。
逢夕现在已经过得很好,她希望他们也不要再被困在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戚榆根本走不出来的。
明明是自己没有做好,明明是她受尽委屈,到头来却还是她笑道一句:“我只是比较难养一点”。
这又令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走得出来?
看得出来,逢夕已经释然。
不再计较,也不再指责,甚至还在试图劝他们走出来。
事情过去经年之后,她已然放下。
戚榆知道,她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当年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一直没有变过。
可是,在这份纯善之下,才更令人感到愧然难安。
戚榆无声地摇了摇头,在她准备回房间之前,主动提出道:“我能抱抱你吗?”
逢夕没有拒绝,很大方地给了她一个拥抱,随后与她挥手道别。
戚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一点留恋都无。
现在,是风筝不要风筝线了。
自行扯断,再无需牵引。
遗忘当真是最好的报复,叫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显得颓然无力。
宽恕也是最好的报复,因为另一方这一生都无法宽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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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夕好好地工作了一整晚,为明天的录制做了充分的准备。
指针慢慢指向十一点。
她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收尾睡觉。
却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看清来电显示后,她动作一顿。
——是这个,她以为当真会乖乖在家里待着、不会再出现来骚扰她的人。
逢夕皱了下眉,接起电话。
宋卿时言简意赅:“开下门?”
逢夕:“……”
她噎了噎。
明明她没有告诉他她在哪里!可是他连她的房间信息都已经掌握!一出现就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更何况,还是深夜时间。
她抿紧唇,指责道:“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吗?”
他很遗憾地叹了一声,低声道:“怎么办,逢夕小姐,我实在是待不住。你不在,我没有办法‘好好待在家’。”
强弱之别,就像是她在上位,他在下位,她是执行命令的长官,而他只是被她私藏的男人。
长官冷面无情:“那关我什么事?我不会开门的,你回去睡你的觉,我在这里睡我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