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上还有能让沈逢夕惦记的东西吗?当然有了,比如今天的节目,比如那天的演出。
她的资源被极力挤压,她已经退无可退,可是即使是她身上最后一点东西,沈逢夕也都还不肯放手。
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她升起了无尽的恐慌,只担心自己仅有的最后的东西也都要被毁掉。但是事实证明,忍让退避是没有用的,所以还不如让她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顿。
沈清悠怨恨地看着她:“你到底为什么要被找到?你简直跟宋卿时一样讨厌,当初如果不是他找到你,把你带回来,家里就永远只有我一个女儿。蛋糕不会被争夺,资源不会被抢占,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根本不用去想办法,爸爸妈妈也会是我的。”
逢夕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很可笑,她提醒眼前的人:“一切事情都是错轨,后来只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他们本来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被抢占的人是我,你本来就一无所有。”
“你闭嘴!我怎么可能一无所有!在你回来之前,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爱我。”
在一个极其缺爱的人面前,宣告自己被爱,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
但凡稍微善良一点的人,都会知道收敛。
更不必提,她们是这样的关系。她们所站在的,是天平的两端,一端重,也就意味着另一端轻。
逢夕看着沈清悠,神情淡漠,她倒是想听听,今天沈清悠还想说些什么。
“他们根本不想你回来的,不然以沈家的能力,怎么会找了一年都找不到你呢?”
在这一句话落下后,逢夕猝然抬眸看向她,眸中的平静渐渐被打破。
沈清悠太讨厌沈逢夕的淡定了,因为从前她就是像这样的淡定。当时她是既得利益者,她能够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淡定地看着失去利益的人挣扎、怒喊着不公。可是后来,她的淡定早就没有了,早就在生活中被磨灭了。现在反过来叫她去看着,她只觉得厌恶之际,生理性地排斥。
所以看见逢夕的淡定终于有了裂痕,她很满意,你终于笑不下去了。她不由得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道:“他们当时觉得现状就已经很好了,你在那里过了十几年,你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生活,那你就在那里继续过下去啊!他们养了我十几年,如果你回来了,那我可能就要走,而他们根本舍不得将我换回去。如果不是宋卿时找到了你,你根本就回不来!”
这些就如淬了毒一样的话语自沈清悠口中说出,可她并未觉得残忍,只是笑起来,仿佛自己终于在证明爸妈是否爱自己的辩论中掰回一局。
她有些得意,继续在腐烂的伤口上往下挖:“后来既然你被带回来了,那他们自然只能接下呀,总不能不要,你说是不是?”
逢夕不作答。
“可我真的被你蒙骗了,以为你是个多么不争不抢的角色,合着全都积攒着,只留待时机成熟时一举爆发。”沈清悠恨恨咬牙,“现在又来玩什么戏码?知道他们对生病的孩子会多些心疼,你就也学起了我。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就别装了——沈逢夕,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第60章 [VIP] 暗涌
逢夕紧蹙眉心, 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破土而出。可是那片土壤太硬,根本挣不出来,只造成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地发疼。
甚至, 就连心口也在隐隐作痛。
仿佛,是从前的记忆不甘于被土壤掩埋, 正在反抗地挣扎。
好在这样的疼痛她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忍受下去,不让沈清悠看出分毫。
她只是觉得很神奇。
原来, 即使失忆了,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也是会心痛的。
多么残忍的话?即使她只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她也完全无法无动于衷。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亲生父母原来竟是不希望自己回家。他们原本可以找到她的, 却是主动选择“找不到”。
她不知道沈清悠话里的真假,或许是真,但也有可能是假。毕竟现在沈清悠已经是穷途末路, 任她说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只是,这些杂碎的家庭琐事是沈清悠的全世界,却不是她的全世界。在她的眼里, 这些事情最多只能占据一隅。
她的世界很大,不可能被这些没有多大意义却又十分繁杂吵闹的家庭琐事占满。
她也不想再与沈清悠在这里争执。
逢夕只蹙眉须臾,便道:“很抱歉,没能如你所愿。我确实是不记得了,没有必要撒谎。”
她很平静, 平静之中透露着点对沈清悠激动与失态的悲悯。
任沈清悠在那里说得再慷慨激昂, 她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仿佛她抽离在这件事之外。
那种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味道, 刺激得沈清悠头脑发胀。她想看见的根本不是逢夕这个样子,她想看见逢夕痛苦、受伤、痛不欲生, 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对方的淡定仿佛是对她的嘲笑,反衬得她十分可怜!
逢夕已经准备离开。
沈清悠气得眼前一黑,她的意识都有些跟不上动作,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狠狠地朝逢夕扑了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平静?你不难过吗?他们不要你啊,他们要的是我!就算我没有生病,他们要的也是我!你别装了,没有用的,你别装了啊——你哭啊,你为什么不哭呢?你就像那天那样哭啊!”
她歇斯底里地怒喊着,什么优雅,高贵,礼貌,通通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制止她的声音,周遭一片惊呼声在响起。
沈清悠脑袋一嗡一嗡地在震着,等她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现状的时候,她突然愣住。
逢夕刚才站的位置后面是一张长桌,桌边棱角锋利。
——而逢夕被她扑倒下的时候,好像、好像正好撞到了桌边。
她的平静确实如自己所愿那般被撕碎了,正神情痛苦地捂住脑后。
可是、可是这是个意外。
沈清悠完全愣住了,彻底失去了反应。
戚榆他们一走过来看见的就是沈清悠扑向逢夕的那一幕,她神态疯癫一般,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戚榆吓得失声,她拼命地喊沈清悠住手,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而他们离这里还有几十米距离,根本制止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戚榆朝这边跑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看不见一切,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周遭一切仿佛都化作静止。
不止是她。
她是带着全家人一起来的,还有林家一家三口。
而且,他们刚才在门口碰见了宋卿时,索性一道走进来,反正接的都是同一个人。
是以,他们所有人,是眼睁睁地看见这一幕发生的——
在危急时刻,谁也无法衡量母亲爆发出的力量。戚榆竟是最快跑过来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可以跑得这么快。
她将沈清悠拉开,另一只手顺势朝其用力扇去一巴掌。刚才看见那一幕时的心悸直到现在都还停不下来,戚榆怒喊着她:“你在干什么啊?!你推她做什么?!沈清悠,你疯了吗?”
她完全失态。
看向沈清悠的眼神是沈清悠从未见过的陌生,里面燃着怒火与憎恨,那是一个母亲在面对伤害自己孩子的恶人时所表露出的恨意。
沈清悠本来就还没反应过来,这下更加愣住。她怔怔地看着所有人出现。
戚榆将她推远,不让她再靠近逢夕。连距离近一点都不可以,就跟担心她还会二次动手一般地提防着她。戚榆气得浑身发抖,也是吓得,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的心悸:“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啊?!”
宋卿时面色阴沉得很难看,他已经蹲在逢夕身边,将她的头抱进怀里,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声音低沉得厉害:“阿夭,砸到头了是吗?”
其他人紧跟而至。
林衡从来不打女人,今天绝对是第一回 。
他冲过来,揪住沈清悠衣领,殪崋狠狠扇上第二巴掌:“谁许你打她?!”
沈清鹤就在他身后,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并无阻止意,便蹲在逢夕身边一起查看情况:“感觉怎么样?出血了吗?”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着急地跟在旁边,不知所措。
电视台已经有人在叫救护车。
场面一片混乱。
沈经垣和戚榆都凑在逢夕身边,想看看后脑的情况。
逢夕只无意识地捏紧宋卿时的袖口,她太痛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单看宋卿时的脸色,他已经想杀人。
他当机立断抱起她就走,等不及救护车。
沈昼紧跟在他后面,脚步匆忙。
林衡也要跟去,他现在根本没功夫在这里和沈清悠耗,只朝她狠瞪一眼:“你给我等着,今天的事情绝对没完。”
沈清悠眸光闪烁了下。她撑着自己,站在原地始终不动。
看着所有人围在逢夕身边,看着他们着急地将她送去医院。
看着母亲打了自己一巴掌,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也打了自己一巴掌,看着所有人对此全无反应,没有制止也没有反对,看向她的眼神里只有难以置信与失望。他们全都对她充满怒意,还有一种看见她这一从未见过的面目的震惊。
而她脑海中最挥之不去的,还是戚榆刚刚看她的那个眼神。
不是在看女儿。
是在看仇人。
是在看伤害了自己女儿的仇人。
等人走场空,她忽然脱力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脸上火辣辣地疼。
刚刚……她就跟癫狂一样,对身体失去控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完全没有想到沈逢夕会磕到桌边。
更没有想到的是,她与沈逢夕争执的一幕,会被沈家、林家……所有人都看见。电视台这么多人,他们全都看见了。
那是她最不想让别人看见的一面,她自己知道那一面有多难看,她也从没想过他们会看见。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就,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一个都没有落下,全都看见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重重靠在桌边。
沈清悠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逢夕成功了。
成功的不是她,是逢夕。
她败得一败涂地,而逢夕,大获全胜。
在原地怔愣了很久以后,沈清悠突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沈逢夕设计好的?
——从她们谈话开始,沈逢夕是不是故意激怒她的?一步步地引导控制着场面的发生,再到她推她。
而他们会不会也是沈逢夕刻意安排的?那么恰好,就在那个时候出现,那么恰好,就将她推沈逢夕的一幕收入眼中。
到头来,沈逢夕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她得到了一切,并且成功地让所有人看见了自己的另一面,让自己再无翻身之地。
她神情恍惚着,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因为她不相信真有这样的巧合,不相信她那么凶狠的一面,怎么就刚刚好会被所有人都撞见?!
他们散去了,但是电视台的人还在。因为这个意外,聚集来了很多人,周围一片嘈杂。
虽然隔了段距离,但是她听得见,他们全都在议论自己。
沈清悠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就跟突然反应过来的一样,拉起口罩,抿紧唇快步挤出人群。
她如芒在背,虽然背对着他们,但是她感觉得到,他们的目光都还胶着在自己身上。
她不敢再往下想。
不敢再想明天。
电视台这边已经乱套了,小禾将情况赶紧报告给上级,她自己也转了好几圈,一直放不下心。
电视台领导接到消息,电话果然追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都让她守着人了,怎么还能把人给守到受伤?!
刚录完一期就搞出这种事来,她让他们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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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时抱人,沈昼开车。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
路上,宋卿时想起什么,腾出一只手喊柏助将小尼带来医院。
──小尼知道她的既往病史,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他并不想面对,但是这就是事实。
那两年,他还没有另一个人了解她。
他现在脑子全乱了,连抱着她的手都有点发抖,还能记起这些,已经极为不易。
他与沈昼说:“我不会放过沈清悠。”
沈昼在看路况,担心前面堵车太久,亦是沉声:“先看伤,其他事之后说。”
现在无暇他顾。
必须让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件事上。
“你看着点情况,我爸已经联系好医院,我们一到就能直接做检查。”
宋卿时深深吐息。
他从一早上到现在的预感,到底是成真。
他今天就应该留下来看着,就算她拒绝也没用。
他俯首,鼻尖蹭过她的脸颊,“还好吗?感觉得到我在吗?”
“宋卿时,你别说话,我好晕。”
他的心都被她这句话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