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抉没说话。
便是默认了。
关绍远的电话这时打过来,孟染按掉,而后吸了口气平静说:“就这样,今天谢谢你,再见。”
霍抉后退两步也上了车,“再见。”
城市华灯初上,光影交错在疾速行驶的汽车身上,是夜色都遮盖不住的锋芒。
回酒店的时候,漆东升正在翻阅一沓厚厚的文件,见霍抉回来,说:“贺少爷那边来过电话,问你莫名其妙让人给他送茶叶干什么。”
霍抉边脱外套边漫不经心答,“就当是之前帮我找人的谢礼。”
“……”
漆东升从来不知道霍抉还会跟人道谢。
只是这谢礼未免有些过于随意。
他沉默了几秒,也懒得问其中原因,指着面前的文件说:“公司今天又来人催你回去,你就是演戏也回去演一次好不好。”
这些日子傅氏的高层股东一个接一个地要霍抉回去主持大局,毕竟傅琰现在犯了事,霍抉名正言顺地上了位。
只不过霍抉对做生意毫无兴趣。
或者说,他对傅明山留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
霍抉无视了漆东升的话,径直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习惯性地加入冰块,往喉间灌了一口。
寒意冰凉刺骨,又莫名让人感到兴奋。
霍抉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在添加好友那一栏输入早已熟记在心的那串数字。
“妈的你识不识货,我这可是进口猫粮!”左洋忽地从旁边的房间跑出来。
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只漂亮的橘猫。
橘猫很调皮地跳到沙发上,忽地发现站在酒柜前的霍抉后,不敢放肆般,乖乖地原地趴了下来。
霍抉抬眸,静静地看着这只猫。
米线店外,明明上一秒还在凶狠地抢食,但只要孟染出现,它便会乖巧蜷缩到她脚边,甚至还故意露出肚皮被别的猫挠伤的地方,换取她的抚摸和心疼。
多聪明的一只猫。
但是不行。
霍抉讨厌看到它对孟染撒娇的样子,更讨厌看到它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突然“叮”一声。
霍抉垂眸,看到微信上提示:「Ran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意料之中般,他唇角现出平静又轻微的弧度。
如果进是一种贪婪,那么霍抉的退,则是双倍的贪婪。
以退为进,静默地蛰伏、等待,直到——
彻底在她心里占据上风。
第12章 就范
家里。
关绍远已经拿出一套珍藏的茶具泡上了茶,见外甥女一个人回来,看了看身后,疑惑道:“二少爷没来吗?”
孟染摇头,“他还有事,先走了。”
关绍远诶了声,有些遗憾,“这都麻烦人家两次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
孟染放下包,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会儿说:“其实我和他的关系有些复杂,来家里吃饭不太适合。”
关绍远一听好像有故事,马上在外甥女身边坐下,“怎么突然就复杂了,你不是跟他不熟吗?”
孟染不知道该怎么说,低头想了会,“舅舅,我想问你,如果我的朋友是您不喜欢的人,您会怪我吗?”
关绍远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怪你的,你别强迫我跟他做朋友就行了。”
“那……”孟染微顿,“如果是屿安不喜欢的呢。”
关绍远愣住,而后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朝孟染身边靠了靠,“怎么,屿安跟二少爷不对付啊?”
从重遇傅修承以来,孟染就一直纠结在这段矛盾的三角关系里。
其实从内心来说,当看到自己亲手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人平安健康地站在面前,孟染是高兴的。
但她无法不去管周屿安的感受。
孟染叹了口气,把和傅修承认识的经过,包括傅家的人物关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绍远。
“我夹在中间,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关绍远听完觉得跟拍电视似的不可思议。
之前孟染说帮过二少爷一个小忙,但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小忙,简直算是过命的关系了。
“怪不得人家堂堂二少爷,跟我也没什么交情,却对我那么热心。”关绍远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一切皆因为外甥女和人家之间这段特别的缘分。
关绍远喝了口茶,好一顿深思,才说:“你现在的做法舅舅完全能理解,是为了照顾屿安的心情,只不过……”
孟染抬起头。
“如果你是为了别人去故意违背自己的心,也没必要。毕竟就算是男朋友,也没有干涉你跟谁交朋友的权利,最重要的是——”关绍远认真问孟染,“你怎么看二少爷那个人呢,你讨厌他吗?”
孟染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回答。
她怎么看傅修承?
一个琢磨不透,时而冷漠疏离时而又疯狂肆意的人。
她……讨厌他吗?
*
这个问题在孟染心里萦绕了好几天,都没能想到答案。
那天傅修承发来了好友申请,孟染也通过了,给他转了买茶叶的钱后,两人就没有再多的交流。
他似乎一直在刻意地保持着和自己的距离,生怕有半分逾越,从而“打扰”到自己的生活。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孟染几乎快忘了加过他的时候,他终于发了加微信以来的第一句话。
是在这天的中午。
孟染正和同事一起吃着午饭,摆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提示收到新消息。
她并未在意,随手滑开看。
「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是一个连名字都懒得取,头像也是纯黑的对话窗口。
孟染对这个特别的头像有些眼熟,往上瞥看到转账记录,才蓦地反应过来——是傅修承。
她夹着筷子的手就那样顿在那,直到旁边的同事推她,问:“你呢小染,遇到过没有?”
孟染回神,“遇到什么?”
“就我们刚刚说的啊,江校长有点不对劲,前几天我去他办公室交资料,他握着我的手好一顿寒暄。”
另一个人插嘴,“不会吧,校长人看着很好啊……”
孟染回忆了下,摇头,“我没遇到过。”
同事哦了声,垂眸继续吃饭,“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大家又转去了别的话题,孟染视线重新落到屏幕上的那句话。
他要自己帮忙?
她能帮他什么忙……
孟染给他回复:「什么忙?」
发过去后孟染便一直盯着手机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大概一分钟后,对话框跳出一条新信息条。
「想给一个女性朋友送礼物,不知道怎么挑。」
孟染:“……”
还没回复,傅修承又补来一句:「在宁城我只认识你,所以。」
这话说出来,似乎让人再难以拒绝。
毕竟人家之前帮了舅舅两次,现在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推脱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于是孟染动手敲字:「好。」
等这个字发送出去,孟染忽地怔住。
不久前关绍远的那个问题——“你讨厌他吗?”
在当下自己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发出这个“好”字的瞬间,似乎有了明确的答案。
傅修承又说:「时间地点你定。」
孟染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3点半后就有空,她也不想等周末特地因为这件事出去,便回复他:
「待会4点,国贸见。」
虽然不知道傅修承要送什么样的礼物,但国贸那一圈是宁城集中的商业区,既有顶奢商场,也有中层消费水平的商场,孟染觉得应该适合他那样的人。
傅修承回复了好。
手机摁灭,孟染重新低头吃饭,过了会,莫名像是平复什么似的,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下午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就上完。
孟染收拾画具,脱掉沾上颜料的围裙,更衣室里整理了衣服,打车赶往国贸。
孟染到商场的时候是3:55,算是提前,但当她准备给傅修承发消息时,却看到傅修承十分钟前已经发来消息:
「一楼中庭等你。」
孟染愣住,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商场中庭休息区的男人。
他好像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但说来也很奇怪,他身上永远有那种极致又强烈的矛盾感,外人看来沉闷甚至有些压抑的黑色穿在他身上,却莫名有种纯净又鲜活的阴翳美。
他安静地坐在中庭,手里拿本画册,似乎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喧哗。
几个路过的年轻女孩都在侧目打量他,悄悄说着什么。
孟染停顿几秒,缓缓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来很久了吗。”
霍抉见她到了,也站起来,“几分钟。”
“嗯。”
——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染咳了声,打算速战速决,“你想给朋友送什么礼物?她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霍抉把画册放到书架上,平静说:“不知道。”
好吧。
孟染又问:“多大了?”
“和你差不多。”
“价位有要求吗?”
“没。”
孟染汇总着得到的信息,点了点头。
考虑到是傅家二少爷的朋友,礼物的品质不能太普通,她决定就在国贸挑选。
“因为不了解你朋友的性格,我的意见只能做参考。”孟染边走边聊,“女生都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比如公仔,手办,具体到不同性格的女生身上,是不同的选择,当然,如果想不出错的话就送美妆和首饰类的礼物,毕竟大部分女生每天都会护肤化妆,化妆桌旁也都会有个首饰盒。”
“你也是吗。”霍抉插话。
孟染微顿,后又低头一笑,“我也是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她笑容很轻,纯粹又干净,让人觉得像是阳光落到了身边,很暖。
两人并排走了一会,霍抉忽然说:“那就首饰。”
孟染停下看他。
对上她的视线,霍抉说,“听孟老师的,不会出错。”
“……”
这句故作认真的玩笑话,莫名让彼此之间不算自然的气氛松弛了许多。
孟染唇角漾出浅浅笑意,指前面,“首饰在那边,走吧。”
国贸的珠宝首饰专柜有很多,孟染挑了一个主打日常款的高端品牌,带着霍抉走进去。
柜姐一看这两人的打扮就知道是大客户。
霍抉不用说,浑身少爷气质尽显,孟染虽然平日里喜欢简约,但从小泡在各种艺术作品的熏陶下长大,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知性是再奢侈的物质都买不来的。
“您好,两位看点什么?”柜姐很热情。
孟染转去看霍抉,“你想看什么?”
霍抉在专柜缓缓环视一圈,落在某个位置,而后冲孟染扬了扬下巴,“那边。”
孟染视线跟过去,发现那边陈列的都是耳饰。
她没多想,直接走了过去。
大品牌的首饰,连陈列都充满了创意。一眼望去,那些精美漂亮的耳饰像是伊甸园里的星辰,每个都漂亮得别具一格。
“你有喜欢的吗?”孟染看向霍抉。
霍抉已经坐在了柜台前的椅子上,手撑着下颚,“我不懂,你选。”
“……”
既然是来帮忙,孟染便俯下身认真挑选起来。
说来也巧,孟染从小就喜欢戴各种各样的耳环耳钉,她对耳饰有着特别的钟情,每次逛商场看到喜欢的耳饰,都会买下来收藏。
孟染在柜台前仔细挑选,浑然没发现那双持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缓慢而平静里,不动声色地藏着暗涌,炙热一点一滴蔓延,最后停在她左边的耳垂上。
“这对字母款比较大方,上面还镶了钻,参加活动也能带。”
“这对也不错,珍珠质地,很百搭。”
“如果你朋友性格活泼热情的话,可以选这种彩色——”
话说一半,被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
孟染见是傅修承的手机响,便自觉没再往下说。
谁知那人看都没看,直接伸手到口袋里按掉了电话,而后看着孟染,“彩色什么?”
孟染:“……”
还不到三秒钟,铃声再次响起,应该是有急事。
可这人还是看都没看就掐掉。
孟染有些尴尬,“要不你先接吧。”
霍抉还是那个撑着下巴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听你说完比较重要。”
孟染怔了怔。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垂下头沉默了会儿。
走神这几秒,她视线落到柜台左上方的一对耳环上,忽地眼前一亮。
“这对很特别,你觉得呢。”孟染手指着那个位置。
霍抉看过去,是一对铃兰花造型的耳钉。
和她手机壳背面画的铃兰一样,清幽恬淡,遗世独立,美得仿佛不沾艳俗烟火。
的确符合孟染的审美。
柜姐积极把耳钉取出来,微笑道:“小姐可以戴一下看看上耳效果。”
孟染还没开口,霍抉已经接了过来并递给她,“麻烦你。”
“……”
纯白色的金属铃兰做工精致,充满了高级感,连孟染自己都很喜欢。
因此她只是犹豫了几秒,便对着镜子试戴起来。
戴之前,先摘掉自己耳朵上原本的耳钉。
霍抉平静地坐在一旁,终于在时隔快两个月后,再次看到了那颗棕色的小痣。
一时间,沉寂在脑中的某些感觉倏地疯涌而出。
她嘴唇的温软。
她呼吸的温度。
甚至是她每根手指曾经在自己身体上留下的触感,在此刻都那样清晰而深刻地从大脑里苏醒。
不。
他从没忘记过。
孟染专心对着镜子戴耳钉,对身边人的情绪毫无察觉。
她右边的已经戴好,左边的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对不准耳针,就在柜姐打算开口问要不要帮忙时——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轻松扣住耳针,又离开。
他手指很轻地擦过耳垂,温度转瞬即逝,却好似有电穿过,沿着耳廓一路攀升,激起成片颤栗。
孟染动作停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晌,她才转过头。
目光触及他,熟悉的那种烧灼感又悄悄袭来,记忆里冰凉的海风也好像在脑中卷起了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