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二公主对下头翻了个白眼,才不再言。
“教训”过女儿,皇后才慈爱道:“星禾天性洒脱,放荡不羁,说不准是半路停下来赏雪了,你们两个去接她吧。”
两位世子互相对视一眼,对着皇后躬身作揖,随即转身往殿外去。
刚走到宫殿门外,就见有一行人冒雪从台阶下走来。
桐花台高,台阶有近三百阶,只见为首的两人,一人身穿雪白披风,一人身穿梅红雪裘,身量高者俯身搀扶着身量娇小的少女,一路走来。
待人近到身前,两位世子才认出那是姗姗来迟的李星禾。
只是她身边这位……戴着兜帽又戴着面纱,看不清楚面孔,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二人并未认出那人,后退半步,行礼道:“给长公主请安。”
“不必多礼。”李星禾俯身扶起二人,对着比自己年长的旁支兄弟,并不端架子,反问,“雪下的正大,你们不在殿里暖着,到外头来做什么?”
年纪小的世子回答说:“我们久没等到长公主,还以为您去雪野纵马了,故而要前去迎接。”
“这样的天气的确适合纵马。”李星禾开心的笑起来,提议道,“不如一会儿宴席结束,两位世子与我同去城外?”
二人笑答:“长公主相邀,我等怎会不从。”
说罢,李星禾抖了抖身上的雪,也侧过身去,拂去了身旁人兜帽上的雪,“咱们进去吧,不好让皇后等太久。”
几人一同入殿。
刚刚出去的两位世子立马就转回来,席上众人好奇地抬头看向二人,紧跟着就看到被他们请进来的长公主——
还有长公主身旁的男子。
一向独身赴宴的长公主,身边竟然带了个男子!
看那男人的衣着打扮,并非侍从下人,倒像是……侍君……?
借着舞乐声遮掩,席间响起窃窃私语。
“没听说长公主新纳了侍君啊。”
“我倒是听到过一些风声,长公主是在府上养了个男子,是从刑部大牢抢过去的那位。”
“那位?那人不是贺兰……贺兰瑾吗?”声音越说越小,不可置信道,“那可是长公主的对头,东窗事发前,弹劾长公主多少回了,她怎么可能带人来这种场合。”
“不可能。”
席间的声音,李星禾模糊着听了些进去,她知道他们不会大声讨论,只要不给贺兰瑾听到旧事,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着众人面,她亲昵地牵着人入席,坐在皇后身边的位置,瞬间成为瞩目的焦点。
她解开雪裘,又帮不自在的贺兰瑾脱下披风。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坐在近处的皇后和三公主都吓了一跳,尽管隔着一层面纱,她们也能辨认出那是……
皇后压下心中的惊恐,温柔的问:“星禾啊,你今日带来赴宴的是?”
李星禾转头看向皇后,站起身来,恭敬答:“回禀皇后娘娘,是臣府上的人,因深得臣心,故而带来席间同乐。”
身旁的三公主结巴道:“他,他是……”
“他是贺兰瑾。”李星禾接话,姿态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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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清晰的听到前重臣名字,席上的李氏子嗣都不由得一惊,连窃窃私语都不敢再有,纷纷转头看向殿上。
世子郡主们入朝为官的不算多,哪怕不知政事,也从自家长辈口中听说过贺兰瑾的姓名——
那可是位十六岁便考中状元的奇才,小时曾给长公主做过一段时间的陪读,不畏强权,有野心有能力,对朝政更有自己的见解。
虽然贺兰瑾因触犯律法下了狱,也无法否认他曾经被受圣上重用,打压的世家大族无人不惧,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等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狡诈之徒被长公主从大牢中抢去。
知情之人都以为长公主是为泄私愤,将人带回府中上私刑,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罪臣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族李氏的宴席上。
大殿正中的舞姬随着鼓点乐声翩翩起舞,因舞姿而飘摇的披帛如浮云流光,与殿外天顶飘落的雪花遥相辉映,如娇花盛开在冬日,要人欣赏怜爱。
可惜这样一副美景只有长公主在专心致志的欣赏。
坐在下面的世子郡主人虽没说什么,不自然瞟到贺兰瑾身上的视线却个个惊讶。
终于,一人站起身来打破了短暂的相安无事,“李星禾,你带一个罪臣入席,是故意对我母后不敬吗。”
闻言,李星禾转过头略过说话的二公主,先对皇后拱手道:“臣不敢。”
随即才转过头来正视二公主,说:“皇后娘娘说过,今日宴席是李家子嗣同乐,不必拘礼,二公主不也带了侍君过来,我为何不能。”
二公主愤愤地指向贺兰瑾,骂道:“我带的是侍君,你带的是什么,他本该在大牢里呆着,即便得父皇恩典囚禁在公主府,也该安分的待在府里,怎能出来抛头露面。”
“他是囚犯,我便是典狱官。”李星禾轻笑一声,云淡风轻道,“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他的牢笼,所以,我想带他去何处就去何处,不劳二公主费心。”
听罢,与她坐得近些的皇子公主都是一脸的不自在。
长公主果然一如既往的放肆无礼。
贺兰瑾跪坐在她身侧,听到这话微微低下头去,伸手按住了手边的少女粉嫩的裙边,缓缓收紧手指,将那裙摆握在手中。
李星禾明知故犯、诡言狡辩的态度触怒了二公主,再看那贺兰瑾坐在她身边一副卑颜屈膝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为官时的高傲做派,竟与李星禾那日所言一模一样,真对她死心塌地般。
这两个祸害,一个犯上一个作乱,和该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好。
偏偏事不如意,倒叫李星禾借此机会耍了威风。
二公主难掩怒气,一拍桌子,指着李星禾呵斥:“你简直胡言乱语。”
随即转头吩咐,“侍卫何在,还不快给本公主将这个罪臣打出去!”
殿后的侍卫闻声而动。
“谁敢!”李星禾杏眸一瞪,严肃起来。
她单手扶在酒案上,挺直上半身,做出一副唬人的架势,吓住了正欲上前的三五侍卫。
另一只手垂到桌下,按在了身侧的男人手上,放低了声音安抚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男人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某不怕,只是因某让公主受如此针对,某深感惭愧。”
言语坚定之中,满是失落。
公主府中,人人敬他,又有公主放权,特意吩咐,不会有人在他背后议论。
出了府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身为罪臣该受的待遇,被人忌惮厌恶,冷眼鄙夷,甚至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赶出去。
是星禾将他保护的太好,以至他以公主的未婚夫自居,都快忘记了自己罪臣的身份。
得意忘形,何其不该。
听出他语气失落,李星禾也高兴不起来,低声呢喃:“是我执意带你过来,让你受此羞辱,是我对不起你。”
贺兰瑾轻轻摇头,回手握住了她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公主所作所为有自己的道理,某乃是罪臣,既已许身公主,便一切都听公主的吩咐。”
宫殿之中温暖如春,李星禾的注意力短暂的集中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此刻是她在保护贺兰瑾,又何尝不是贺兰瑾在身侧支撑着她呢。
无论她需要与否,他都会在她身边。
贺兰瑾待她如此真心,叫她怎么舍得再放他离开。
两人亲昵耳语,看得众人不知该做如何态度,二公主更是看不顺眼,催促侍卫:“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打出去!”
“二公主不要欺人太甚!”李星禾握紧了酒杯,在桌上狠狠一摔。
发出的声响吓了舞姬一跳,脚下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乐声随即也停了。
舞乐声一停下来,殿中隐隐而发的矛盾便怎么也藏不住了。
坐在主位的皇后见状,示意舞姬们先下去,这才开口制止两人,“都别闹了!”
摆手屏退了侍卫。
二公主当即转过脸去委屈道:“母后,是李星禾无视律法,更无视您的脸面,竟然在宴席上带这种人过来,不是故意让您难堪吗。”
三公主附和道:“二姐姐说的是,长公主实在不像话。”边说着,眼神斜着看向身旁的李星禾。
李星禾哼了一声,不作回应。
“两位妹妹都少说几句吧。”大皇子插话解释说,“贺兰瑾入公主府侍候是父皇亲口允了的,虽未过礼数,但他也已经是伺候过长公主的人,算是禾妹妹的侍君。”
说罢,眼神不屑的看向贺兰瑾,嘴角偷笑。
二公主轻蔑道:“哼,不知廉耻。”
“长公主竟然真能将贺兰瑾收房,真是本事不小。”三公主脸上带笑,话中却是讥讽之意。
李星禾扭过脸去,露了一个和善的笑脸,阴阳怪气道:“过奖了,我怎么比得上三姐姐处处留情,沾花惹草,府里还干干净净。”
“……”三公主语塞。
身边陪着的公子,眼中亦有怨色。
殿中来了一群新的舞姬,换了一曲更为热闹的,重新粉饰太平。
暂时没人找茬,李星禾伸过手去搂住贺兰瑾的腰身,后者也配合着往她身边靠得更近,一眼看过去像在互相依偎着一般。
“暖和过来了吗?”她关心道。
“嗯。”贺兰瑾即便是坐着,个头也比李星禾高出一截,屈伸在她耳边说话,姿态更显恭敬,忧心说,“他们好像很厌恶某。”
“毕竟你以前做过不少坏事。”李星禾抚了抚他的腰窝,调笑说,“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
小手贴在腰间轻抚着,一下一下像是挠在他心上,痒痒的。
贺兰瑾害羞地垂眸,视野中便只剩下自己的未婚妻。
察觉到他的视线,李星禾俏皮地抬眸,点头肯定道:“这样就对了,不要乱看,只看我就好了。”
“想吃什么自己夹。”
“多谢公主。”
“酒就不要喝了,你要是喝醉了,摔在雪地里,我可抬不动你。”
贺兰瑾被她逗笑,连连应是。
李星禾只喝了半杯热酒,暖了身子之后便不再饮,并非是酒不好,而是担心喝醉了,酒劲儿上来会做出冲动之举。
宴席进行到大半,酒菜尝了个遍,舞乐再美,看久了也无甚乐趣。
要是让贺兰瑾换上舞姬的衣裳给她跳舞,她倒是乐意看个够。
单是想象那样一个画面,李星禾都忍不住笑出声,若不是只喝了半杯酒,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醉了才会生出这样荒唐的心思。
虽然荒唐……却也有趣的紧。
手里扣着美人的腰肢,总忍不住想入非非。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对面——
大皇子身侧是温婉的皇子妃,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皇子妃仰视夫君,虔诚敬仰,不视他物。
二公主躺在两位侍君怀里,时不时对着她翻个白眼,却也不会冷落了侍君,言语逗弄,指尖抚弄,似有春//情在暗里涌动。
视线停在三人身上,李星禾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竟然有些羡慕——为什么二公主收的侍君都如此乖顺。
她倒不是觉得身边的贺兰瑾不听话,只是在温顺之余,少了几分勾人的味道。
再看那两个侍君肩宽腰细,高大威猛,却在二公主身边毫无男子的自尊,像宠物对自己的主人极尽讨好,会用嘴喂酒,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主人咬耳朵,享尽闺中之乐。
若是贺兰瑾能偶尔放下尊严来讨好她,她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
只可惜……
李星禾转回视线来看向身边人,拘束恭敬,除了夹菜之外没有大的动作,腰身虽被她搂着,身子仍旧坐得挺直,哪里有一点侍君的样子。
时间还长,以后再慢慢调//教他吧。
没必要将自己的人跟二公主的人比,好像她多么看得起二公主似的。
想到这里,李星禾向对面投了个不屑的眼神。
“长公主这是看什么呢?”捕捉到了从对面投来的视线,二公主从温柔乡中抬起头来。
李星禾没理她,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见她躲避,二公主知她心里有鬼,笑问:“长公主是看上我哪位侍君了?今日众位兄弟姐妹同乐,不如你挑一位,我把人送给你?”说着,两手放在二人背后,将人向前推了一下。
李星禾白了她一眼,“你的人你自己留着吧,我没兴趣。”
“也是,长公主身边这位可是咱们庆国第一能臣,本事大的很。长公主不惜顶着群臣斥骂也要收人进府,看来是早将干戈化玉帛,芳心暗许了。”二公主说着,笑出声来。
三公主见状,也问:“不知道贺兰瑾服侍得长公主可还顺心?”
二公主与三公主一唱一和,讥笑她不顾律法,收了一位罪臣入府。
公主之间斗嘴,皇子们没人插嘴,坐在下面的世子郡主中有人有心想帮一帮李星禾,却也因为身份差距迟迟不敢开口。
李星禾本不想再搭话,奈何身旁的贺兰瑾也与她一同听着这些讥讽,面纱之下的脸庞尽是屈辱之色。
她心中顿时涌出一股责任感来。
平日自己被她们姐妹二人排挤,尚且要吵嘴争辩,何况今日她们连着贺兰瑾也一起羞辱,真真是要打她的脸。
她强压下怒气,镇定道:“有美人在侧,还有什么不顺心。两位姐姐阅人无数,不会不明白。”
“我们的男人再多,那也是清白之身,也比不过妹妹这位,罔顾礼法,自折文人风骨,都成笑话了。”
“文臣遵礼,儒生守节,我要是他,宁愿一头撞死,也不做这以色侍人的勾当。”
“你们!”听她们如此侮辱贺兰瑾,李星禾气的想打人。
先前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带贺兰瑾来这种场合会发生什么,只是真听她们羞辱于他,她心里也跟着生疼,像被针扎一般。
他心里一定比她更难受。
李星禾刚要开口挽尊,坐在上头的皇后便幽幽开口。
“不许再争吵,为这一丁点小事伤了和气,哪里有一国公主的风范。”
皇后说的平静,也并未看向谁,只是这话说完,二公主三公主都没有反应,便摆明了是说给李星禾听的。
李星禾再任性也不会无故顶撞长辈,值得再次拱手认错,“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自当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