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如她所料,自从她骑上马离开京城的那一天,男人的面孔便在脑中渐渐模糊了, 哪怕偶尔在梦中见到, 也多是他失去记忆时纯真无瑕的模样,那是她最喜欢的人,也是她永远得不到的妄想。
她已经尽力去忘记, 只想守着自己宁静的心湖, 按照自己想要的活法去生活。偏偏有关他的一切总像风雨般侵袭而来, 叫她的心上荡起连绵不断的涟漪。
早知会如此, 她当时就不该去招惹他, 就该趁着他失忆,把人堵在牢房里狠狠打一顿, 随后扬长而去。
李星禾看向自己那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小腹,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的痛感。
好后悔。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掉下来,不一会儿就在少女细腻的脸颊上流下两道泪痕。
……
府门外,芷蓝送大夫到马车前,看着人上了马车, 伸手抓着门帘不让放下来, 看着他的眼睛, 叮嘱道:“大夫, 事关长公主的清誉,您知道该怎么办吧。”
大夫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对方,回答说:“是,小人谨记。”
目送大夫的马车离开,芷蓝回到后头庭院里,李星禾仍旧坐在贵妃椅上,坐姿不似方才随意放松,她弓着后背,抱住自己的身体,忍着哭声,眼泪却停不下来。
芷蓝看向庭院四下服侍着的丫鬟,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自己走到长公主面前,心疼的安抚说:“公主您别哭,总会有办法的。”
“为什么会跟他有孩子呢?”少女带着哭腔委屈道,“二公主每天都有侍君侍奉,也没见她有身孕啊?我又不想跟贺兰瑾在一起,为什么会有孩子啊?”
算算时间,是在进贺兰府没几天后就有了。
就算刚入府那几天没怀上,后来,贺兰瑾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筋,在情//事上格外上心,每天都要……她现在非常怀疑,贺兰瑾是不是故意的,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以此来束缚她。
居心不良,阴险狡诈——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李星禾攥起拳头,狠狠的锤在桌上,怒道:“那个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他!”
说着,握着袖子胡乱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旁边的芷蓝蹲下身来,伸过手来为她捋平捏皱的袖口,轻缓的语气说着:“公主若不喜欢,可以将孩子拿掉。”
闻言,李星禾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看向她,反驳说:“那怎么成,这孩子是我的,它既然选了我做它娘亲,我又不是养不起它,怎么舍得把它送走呢?”
“那公主是要生下它了?”芷蓝抬眼与她对视,语气淡淡的,尽量理性的问询着她的意思。
这孩子来的太突然了。
李星禾不觉得自己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回想起记忆之中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好像总在忙他们的事,对待她,更像是在百忙之中抽出那么一点时间来待她好。
她无疑是爱着父亲和母亲的,可是,她能够作为一个母亲去爱自己的孩子吗?
这可是,贺兰瑾的孩子……
不不,李星禾摇摇头: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个坏蛋就只会让她难过生气,这个孩子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她身边没有亲人,所以总是孤单一人,但是现在有了。
“我想生下它,不行吗?”她看向芷蓝。
“也不是不行,只是……”芷蓝放低了声音,为难道,“公主还未大婚就诞下孩儿,此事传出去,怕是对皇家和公主的名声有损,更何况这孩子长大了,总不能没有父亲吧。”
就算为了孩子好,也不得不考虑这些。
李星禾越想越觉得生气,贺兰瑾总是给她找麻烦,把她的好心情都败光了。
“气死我了!”她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合着里头温热的液体一起狠狠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炸裂声,瓷杯在地上碎开,碎片溅的满地都是。
声音落罢,廊下走来一人,远远的关心问:“这是怎么了?”
李星禾转过头去,眉头间的怒气未消,瞧见来人是齐风,稍微收敛了些脾气,“你怎么过来了?”
齐风看到主仆两人不自然的表情,又看到地上碎裂的杯子,担忧着走到庭院中,解释说:“我瞧见芷蓝姑娘请了大夫过来,便想着公主是不是身体不适,特意来瞧瞧。”
他一边说着,俯身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碎掉的瓷片,用衣裳下摆兜着。
李星禾站在原地看着憨实的公子蹲在地上收拾她造成的残局,不耐烦道:“都碎成那样了,你还捡它做什么。”
齐风抬了一下头,腼腆道:“我怕碎片会划伤了您的鞋子,还是收拾干净为好。”
闻言,少女那不安而燥乱的心像是受到一丝清风的安抚,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他不急不躁地收拾着,不单单是在捡起那些锋利各手的碎片,更是在打理她心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情绪。
她很喜欢齐风的性格,憨厚踏实,温和有礼,做事不似她风风火火,而是慢吞吞的,像是一座又圆又大的石头,稳稳的坐落在那里,让人感觉很踏实。
李星禾专注的看着齐风慢而有序的动作,混乱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待他地上的狼藉收拾完,她才吩咐说:“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是。”齐风半躬着身子,也不多言,兜着碎片下去了。
等人离开了庭院,李星禾才开口对芷蓝说:“你帮我出出主意吧。”
“要不然?”芷蓝转了转眼睛,下定了决心,提议道,“您选个驸马?”
“嗯?”李星禾惊讶的皱起眉来。
芷蓝忙解释说:“公主既然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总得名正言顺,您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之前太皇太后不也想给您安排婚事吗,如今咱们在外头,公主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自可全凭自己的心意,不受人拘束,岂不更好。”
“有道理啊。”李星禾恍然大悟,嘟囔说,“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些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金贵人儿,青州不乏好儿郎,一定有能让我满意的人。”
趁着人在外头,早些成婚也好,也能断了旁人想利用她婚事的心思。
李星禾满心欢喜,再看向芷蓝,却见她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芷蓝附到她耳边小声叮嘱:“在大婚之前,公主您身怀有孕的事,可千万不要外传啊。”
“放心,我只是一时心焦,又不是糊涂了。”李星禾自信的说着,拍拍她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说罢,她背起手来转身往外走。
“公主要去哪儿?”芷蓝在身后问。
李星禾转回头来,开心的笑着说:“躺的久了,身子有些僵硬,我叫齐风陪我去青州城里转转。你有什么想吃想买的,告诉我,我给你捎回来。”
“多谢公主。”芷蓝稍微松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少女平坦的小腹上,“公主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随着她的视线,李星禾也看向了自己的小肚子,放上手去轻轻揉了一下,笑着回她:“放心吧。”
——
数日后。
下过春雨的晴天明媚而湿润,园子里的下人们精心打理着养在府中的花草,亲兵如同往常一样在长公主的宅邸方圆两里的范围内巡逻,驱赶野兽,也要提防小兽在墙外筑窝。
立在一片山林中的宅邸被雨后的青翠包围着,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照亮了庭院,耳边满是蛙叫鸟鸣声,鼻间深吸一口气,满是泥土的芬芳。
宅邸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
丫鬟们进进出出侍奉茶水点心,宅院内外是亲兵不间断的换岗巡视,保护长公主的安全,除此之外,更多了不少陌生面孔。
听闻长公主选驸马,方圆百里的青年才俊都闻讯赶来,哪怕没有那运气当上驸马爷,也想借机跟长公主搭上人脉关系,最不济,也能瞧瞧长公主的真容,总是不吃亏的。
哪怕经过了筛选,今日入府的男子也有三十几人,小到画师秀才,大到将军县丞,一双眼睛看都看不过来。
芷蓝安排众人依次进入庭院,院中摆了一扇长长的屏风,屏风后,李星禾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透过模糊的屏幕看走上前来的人。
有看得上眼的,便开口问几句,合了心意便请人到一旁入座,不合心意便送一匹布请人离开。
看了大半的人,一个中意的都没有。
李星禾觉得有些无聊,倒不是说这些男人普通或是差劲,而是戳不到她心里去。
她喜欢那种干净而纯粹的人,她相信只有那样的人才会一心一意爱她。但是大部分人心里都掺着太多杂念,单是瞧见他们隔着屏风偷看她的眼神,她就浑身不舒服。
看了一个又一个,忽然,视线停在一个模糊的人影上。
她偷偷站起身,从屏风一侧冒出头来,清晰的瞧见站在屏风对面的人是齐风,疑惑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齐风俯身道:“听闻公主有意选驸马,家父便让我也来试试,若能中选,也算是为公主尽心。”
听罢,李星禾开心的笑了起来,靠着屏风的侧面对他说:“还是算了吧,你可知道本公主的驸马是不好当的,你是齐家独子,齐宣被我折腾了好几年,我可舍不得把他的儿子纳进来再使唤。”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使唤人家快一个月了。
尽管她只是跟齐宣说府里缺几个服侍的人,齐府那边还是坚持将自己的儿子送过来给她做管家。
起先她只是想让齐风暂时顶替这个位置,日后有了合适的便送他回去,没想到越用越顺心,渐渐习惯了他,也就没再想着找人替换他了。
虽然齐风为她操持府上的杂事很用心,但做管家是一回事,做驸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星禾轻咳两声,对他摆了个退下的手势:“总之,你还是下去吧,你父亲那里,我会去帮你说话的。”
闻言,齐风低着头跪了下去,请罪道:“请公主恕罪。”
“你何罪之有?”李星禾不解。
齐风缓缓抬起头,却最终没敢正视她,说道:“我来此地并非全是家父的意思,也是我自己想……”
听他话中的意思,李星禾微微愣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脸上不自觉浮起一片红晕,没再多问,呆愣道:“哦,那你过去那坐着吧。”
“多谢公主。”
一个上午过去,到了下午,将近黄昏之时,庭院中只剩下最后剩下两个人。
下人们撤了屏风,二人得见长公主真容,齐风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另一人则是睁大了眼睛,神色中满是惊喜。
李星禾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到他们面前,微笑说:“今日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如今我还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二人恭敬回:“公主请讲。”
只剩这最后的两人,李星禾也就不再多遮掩,直言道:“我在京城有些没服完的刑期,今后不能保证京城那边会不会派人来抓我,要做我的驸马,必然要被我的是牵连,你们可愿对我一心一意,必不背离?”
二人一同应是。
李星禾玩味地歪过头,“我的脾气不太好,若是惹了我生气,我可是会打人的,如此可能接受?”
二人瞧了一眼少女娇小的体型,听她说“打人”怎么都不像是会动真格的,更像是在说自己“喜欢撒娇”。也都点头应下。
问到这里,李星禾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今日选驸马也是为了给这孩子找个父亲,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就离开吧。”
有了……身孕?!!
齐风睁大了眼睛,另一人直接没忍住嘀咕出声来,“怎么突然多出个孩子来?”
听出他话里嫌弃的语气,李星禾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直接示意芷蓝把人请了出去。
她叹了口气,何尝不知道自己掩藏此事来选驸马是欺负了他们,可是,她怕疼,也不想放弃这个突然闯进她人生中的小生命,比起外人,她还是更看重自己人。
看着芷蓝送那人远去的身影,李星禾心里不是滋味,回过视线来看齐风,他仍旧站在原地,像块大石头一样。
她问:“你怎么还不走?”
问完也就知道了答案,他现在是住在府上帮她管事的,就算没能选上驸马,也不需要离开这里。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李星禾卸了力气,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
瞧这天边快要落下的夕阳,橘黄色的阳光照在她鹅黄色的裙摆上,她呆呆的盯着阳光在她身上描绘的颜色,心想费了这么多时间选人,也没得什么结果——想找一个知心人,好难啊。
站在夕阳下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站在身边的男人竟然还在,发现她的视线转过来,微微低下了头。
“你怎么还不走?”李星禾问他。
齐风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反问:“只剩我一个人,那公主是不是就要嫁给我了。”
“你,愿意?”李星禾有些惊喜。
齐风缓缓道:“公主金枝玉叶,愿意下嫁于我,是齐某的福分。”
李星禾被他的憨厚逗笑了,点了点头,“那你挑个日子,礼数不拘大小,咱们尽快把婚事给办了,”
“是。”齐风看着面前娇俏的少女,放松的舒了口气,嘴角勾起微笑。
“哎呀,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公主想去哪儿?”
“去那儿吧。”李星禾欢快的指了指宅院西侧的方向,“我记得那里有棵野果子树,你陪我去摘点果子酿酒吧。”
“好。”
两人同行出府,李星禾在前脚步一踮一跳,兴奋的说着自己对于大婚当日的设想和打算,齐风紧跟在身后,听着她那些听上去离经叛道却并没有多过分的要求,一律点头应下。
……
夕阳的余晖穿过树林间的空隙照在路上,滚动的车辙压在潮湿的路面上,在路上印下一来一往两道痕迹。
从山里往外走的马车,被迎面走来的一行人拦住。
来人开口问“敢问公主府在哪个方向?”
落了选的公子撩开窗帘露出头来,给对面的一行人指了方向,“就在那儿。”
说罢,看向了随从身后的马车,隐约能从飘动的门帘的缝隙中瞧见里头坐着一位身着深蓝色常服的男子,气度不凡,年纪却与自己相仿。
想来也是要去选驸马的。
他好心提醒说:“奉劝你们一句,公主已经选定了驸马,现在去已经晚了,不如早些打道回府。”
对面的随从听罢,好奇问:“公子的意思是,长公主在选驸马?”
公子叹了一口气,顺着话头就说:“对啊,折腾了这么久,谁知道长公主她……”关键时刻住了嘴。
“长公主她怎么了?”随从又问。
“没,没怎么。”那公子赶忙落下窗帘,“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