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易驰生对他没什么隐瞒的,直白道,“最近没钱。”
和穆嘉翊一起玩的那堆人中,易驰生是后来加进去的。
他平常过得五大三粗,但在基本的人际交往中也有自己的想法。
和他们一起打球一起玩可以,多深厚的感情倒还真没有。
毕竟他和这些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们家庭情况比他好太多,易驰生辛苦训练三个月参加的一场比赛,拿到的奖金都不够穆嘉翊脚上一双鞋。
所以今天,就算蒋纠说明了他请客,这种负担不起的人情易驰生也不会去。
易驰生冲了个冷水澡,换好衣服出来,葛小冬正好问他,“一起去趟药店?你最近不也扭着了?”
他拧着眉揉了揉膝关节,本来想撑过去的,打完球之后似乎又疼了些,最后点头,“行。”
药店里,易驰生头也没抬,进门就说,“来盒药贴,最便宜的。”
老板是熟人,磕着瓜子,熟稔地从边上拿了盒扔到收银台。
葛小冬还在找自己需要的,易驰生无所事事地环视,目光突然注意到缓解蚊虫叮咬的药膏。
他站直了身体,突然问,“这些止痒的,哪个效果好?”
药店老板咧起嘴笑了,葵瓜子夹在发黄的门牙中,一边嗑开,一边含糊不清地答,“幺弟,一分价钱一分货,你楞个不晓得嘛!”
“晓得晓得。”易驰生蹙着眉,拿起标价最贵的的那个,从口袋里摸出零碎的钱币,“一起结。”
药店就在学校门口,他们买完之后又回来上最后一节晚自习。
易驰生突然往隔壁班的方向走,朝葛小冬解释,“我去给时忧送个药。”
“――时忧?有情况啊?”
就算易驰生在学校里怎么掩藏,葛小冬这段时间也看出了他们关系匪浅,好奇心和探究欲已经蠢蠢欲动,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他到底也是个老实人,问八卦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声音也小。
易驰生也不怕告诉他,笑骂,“滚蛋,那是我亲姐!”
葛小冬惊了一下,“你还有姐姐呢!”
“嗯,关系不好。”易驰生违心地下了这个结论,引出自己的目的,“所以你别在学校里乱讲,体训队那些杂种把气撒到她身上,我在家也不好受。”
“好!”葛小冬也不是一个乱说话的人,做了一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保证自己把这件事藏得严严实实。
想到什么之后,突然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你姐……我能追不?可漂亮了,一转过来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
“你他妈敢。”易驰生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撂下这句话就往理十九班走,“谁都配不上我姐。”
教室昏暗,所有人都去实验楼补做实验去了,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
借着斜斜洒进来的月光,易驰生找到时忧的座位,半蹲下来打算把药膏塞到她书包侧袋。
奇怪的是,时忧的书包并不挂在她自己桌椅边。
反倒在穆嘉翊空荡荡的桌肚中安然躺着。
不仅如此,等他准备放进去的时候,侧袋里已经装着一盒已经开封过的、一模一样的药膏。
而药膏的边上,还被塞着两包带着包装袋的全新发圈。
阒寂无声的夏夜,今天闷热得连知了都偃旗息鼓。满室晦暗,教室的桌椅都沉溺在黑暗中无法见光。
没关的后门偏偏让月光得以闯入,在其中混杂出一抹皎洁,让一棕一白的泰迪犬图案得以静静展露在茭白淡光下。
时忧从来没用过这样的发圈。
更何况,这还是带着包装的,全新的。
她新买的?还是谁送的?
易驰生在一片昏色里低着头,沉默地盯了片刻。
垂落的眼睫盖住他眼底划过的不明情绪,书包侧袋已经装不下,寸头少年轻扯唇角,把自己买的膏药放在桌肚空处。
他那时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把时忧放在穆嘉翊边上,或许会带来别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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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大课间漫长而惬意,这天的灿阳温和了些,没那么刺目灼人,和煦得恰到好处。
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时忧本来想倚在走廊晒晒太阳,结果被宋熙西拉到后山吃面。
“等会儿还上课呢,来得及吗?”时忧未免担心。
宋熙西无所谓地挥挥手,“这有什么,下节体育课,迟到就迟到。”
时忧跟着放下心来,又嘟囔着抱怨,“谁让你最近声称减肥不吃饭的,现在知道饿了?”
“虽然你说得很对――”宋熙西缩着脑袋,眼神躲闪,“我吃完这顿继续减。”
“……”
“到时候饿晕了我可不扶你。”
课间的后山远没有放学时热闹,遮天蔽日的枝桠下安静祥和,金灿灿的阳光铺陈在这片区域大大小小的店铺。
时忧远远就看到某家面庄里的穆嘉翊,不禁讶然出声,“他们也在这儿呢!我就说刚刚英语课上到一半人怎么不见了。”
宋熙西在旁边愤愤不平,“穆嘉翊和蒋纠这两个混的――怎么把郁风林也拉过去了?带坏好学生也太不道德了吧!走走走,我们也在这家吃。”
这是时忧第一次来到“潇洒面庄”,店如其名,的确挺潇洒的。
店前的门脸是一块手写的牌匾,字体歪七扭八,不成风格,一看就是老板亲笔而提。
位置恰好位于后山中部的一个转角处,除了朝南处买小面,相连的东处还会买一些文具用品。
穆嘉翊他们正坐在店内正中间,桌上是三碗吃得干净的小面,蒋纠拿着遥控器调节声音,三个男生全神贯注看着挂壁电视里的球赛。
宋熙西熟稔地朝老板喊,“黑叔,一碗豌杂面!”
看球赛的几个男生这才注意到她们的到来,时忧的目光猝不及防和穆嘉翊撞上,对方顿了片刻,接着无声扬了扬眉。
“巧啊,来这儿坐!”蒋纠拉出旁边的两个椅子让她们过来。
时忧从善如流的坐在穆嘉翊对面,细白的手指扣了扣他面前的桌面,“你们干嘛啊?非要逃半节英语课过来。”
穆嘉翊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接着问,“你不吃?”
“不饿。”时忧摇头。
穆嘉翊轻哂着开口:“那可惜了。”
时忧听出他语气里的意思,扬起唇角笑了笑,“这么好吃?”
没等他答,穿着随意老板娘突然哈欠从店内出来。
“嚯,小穆,这是你朋友喔!”随性的中年妇女嗓音尖锐高昂,看到时忧白嫩嫩的一张脸,语气里揶揄和打趣的意味很浓。
穆嘉翊没好气地看过去,跳过这个话题,“板凳给你放这里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时忧这才反应过来,穆嘉翊说的是他为她揍唐志杰那次,最后被砸得破烂不堪的那块板凳。
结束了那么激烈的一场打斗,他竟然还能记着赔给人家,实在是出乎时忧的意料。
“好咯好咯,又没让你赔噻!”中年女人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踏着拖鞋去后厨,“多久没看你打架了,那天没把我吓死。”
“这不是见义勇为,保护同学嘛!”蒋纠乐呵呵帮他说话,又在时忧旁边介绍,“这对夫妇是店里的老板,我们一般都叫黑大叔和潇洒姐,一个憨厚一个直率,人可有意思了!”
“黑大叔和……潇洒姐?”
“就喜羊羊里的那对蛋啊,你不会不知道吧!”蒋纠狭促着笑道,眼睛都快眯成一道缝隙。
“……”
时忧回想了下黑叔的肤色和体型……怎么说,确实挺像的。
她噗嗤地被逗笑,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她轻抖的双肩一翘一翘。
阳光射进来,轻柔地落在她深棕的发丝,金属质感的发圈上流转出一道光影。
穆嘉翊注意到了藏在她头发中的白色泰迪,唇角牵起愉悦的弧度。
时忧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想到了头上的发圈,洁白的贝齿露出来,笑得更加开心,悄声朝他说:“对啦,某人给的发圈我有好好戴哦!”
她晃了晃脑袋,低下头露出自己的马尾根部,“在我头上是不是很好看!”
穆嘉翊长睫颤动,移开视线,“……不怎么样。”
时忧察觉到他躲闪的动作,憋着笑意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这两只泰迪和小美很像,才给我买的?”
当时看到泰迪的图案之后,时忧便猜到是穆嘉翊送的。
更何况,能如此方便地在他桌子里放东西,也就只有他本人了。
“不是。”他这回直视时忧的目光,戏谑道,“和你很像。”
“……?”时忧很快反应过来,“你骂谁是狗呢!”
他们这一吵,宋熙西就跟着掺和,艰难地咽下还在嘴里的面条,义愤填膺,“就是!骂我姊妹伙是狗……”
“好了,”蒋纠难得充当和事佬,“别吵别吵,宋熙西你吃你的,等会儿还上不上体育课了,一周就这么一节!”
时忧哼哼两声,大人不记小人过,瞪了穆嘉翊一眼,“我可不和你计较。”
“不过,”她突然转折,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你为什么又买一管药膏啊?多亏你之前送的,还有泡了水的黄桷兰,我身上的叮咬已经差不多好啦!”
又?
话落之后,散漫倚在座位上的穆嘉翊僵住一瞬,眸中闪过的错愕稍纵即逝。
挂壁电视机里的赛事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其他几个人目不转睛看着屏幕,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对话。
体育解说的声音无法激动高昂,伴随着蒋纠时不时一句情难自制的“卧槽”和“好球”。
不用看,穆嘉翊已经能猜测到那颗篮球在赛场上受到了怎样激烈的争抢。
争抢。
他心里莫名开始默念这个词。
穆嘉翊放在兜里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两下,坐直了身子看着她。
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他沉默着掀眼,好一会儿才否认,“不是我。”
不是他。
说明还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
报――姐夫和小舅子互醋环节到!
第22章 橘猫
上了高二之后, 一周一节体育课变得格外稀贵。若是被排在周五最后一节,甚至能成为不少学生一周的盼头。
理十九班和文二十班刚好是同一节,两个班的学生稀稀拉拉往操场中间走。
宋熙西往身上东涂涂西抹抹地补防晒, 看时忧在阳光的直射下皱着小脸傻兮兮地发呆,抽空往她面颊上挤出一点。
“愣着干嘛,集合呢快!”
时忧落在她身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心里还想着刚刚在面庄的事。
按照穆嘉翊的性格, 上次帮她买药膏多半就是顺手, 确实是不会特意再给她买一管。
不是他, 那就是――
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笼罩在体育场上, 时忧看到不远处迎着光从器材室走出来的寸头男生, 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她和宋熙西打了声招呼,抬步就朝易驰生小跑过去。
“我们同一节体育课, ”她兴冲冲地凑到他边上,“你一个人拿这么多器材?我帮你。”
“你抽风啊?”见她要过来帮忙,易驰生仗着身高优势把器材筐举得高高的, “你们班人、我们班人都在那儿呢, 帮外班的拿东西你不怕被骂?”
易驰生没好气地“嘁”了声,嘴下不留情, “有病。”
时忧对他这种没大没小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只好收回手鼓了鼓脸颊, 闲庭信步走在他边上, “这有什么, 你是我弟诶。”
易驰生语气不善:“你看这学校几个人知道我们俩关系。”
“谁让你不肯说啊。怎么,当我弟弟很丢脸吗?”少女乐此不疲地踩着脚下的阳光, 随口问。
“不是, 问题在于――”易驰生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 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没好气地打发她,“反正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时忧看着他加快速度阔步离开的背影,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在公交车上和他解开矛盾那天,易驰生就是以玩笑话糊弄过去的。
还说什么,担心自己太凶把她朋友吓跑,真是狗屁理由。
时忧当时没细想,这会儿再次被他搪塞过去,显然明白他在有意掩盖什么。
“喂,易驰生――”她追上去,踏上足球场里被金光笼罩的人工草皮,拖长音叫他的名字,“你干嘛在学校里对我这么冷漠啊?”
时忧嘟嘟囔囔地小声骂了他一阵,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不爽地“哼哼”两声,“你不会是――喜欢上学校里哪个小女生了吧?怕我们俩走一起怕她误会!”
“哎呀,这就是你不懂了,咱们关系更得说清楚些啦,那我可不想亲手断了我弟的桃花……真是罪过罪过!”
“……”
“我的姐,我的亲姐,我的大小姐――”易驰生头疼地“啧”了声,“你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什么东西啊?”
他沉默片刻,语调复又变得阴阳怪气,“你弟我清心寡欲,从小到大都没单相思过姑娘――之前那次不算――反正感情生活干净得很。”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下午,易驰生眼前突然回忆起那天晚上,在昏暗幽静的教室里看到的画面。
他声线低沉下来,总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什么要被抢走了的不祥预感。
最终还是沉闷闷地挤出几个字,“有情况的,是你吧――”
“……我?”时忧音调上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一个清冽冷感的少年音从不远处传来。
“时忧。”
“过来集合。”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应声回头。
绿茵足球场上金光遍地,风吹动穆嘉翊额前乌黑的发,他的眸光点漆,身姿落拓地朝这边走来,身后田径场上奔跑的运动的身影在那一刻虚化成背景板。
偏偏,冷峻少年不带一丝情绪看过来的时候,眸子黑沉沉地,总给人一副不开心、不耐烦的错觉。
时忧以为是自己和外班人聊天而耽误集合让他生气了,忙不迭跑过去,笑嘻嘻地缓解气氛,“来啦来啦。”
她跑开时带动一阵风,易驰生清楚地嗅到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花香。
和对面少年缓步走近而带来的气味融合在一起。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叮”地在易驰生脑袋上敲了一下。
黄桷兰一直都是属于穆嘉翊身上的味道。
他略有愕然地盯着时忧离开的背影。
阳光的照耀下,金棕色的头发轻轻飞扬,随着她奔跑的动作变成了道道起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