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十五，天空中高悬的明月就愈发圆满明亮。
得不到回应，时忧轻快的脚步突然停下来，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爸爸中秋节会回来吗？”
夜晚寂静，冷冷的风钻进衣服里，激得人一阵寒颤。
易驰生面无表情帮时忧把校服拉链拉上去，“不知道，不苡A回来最好。”
“免得扫兴。”男生咬着牙补充。
性格使然，时忧实在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说不出恶毒的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肯定。
易保万带回来的从来都没有糖果、温暖和爱，只有一身酒气、新添的欠债，以及骂骂咧咧的难听言语。
时忧从小就知道的。
从前的她把易驰生保护得很好，只要家里一吵架，要么把他哄睡着，要么带他出去玩。
以至于鲜少接触父母真正面目的他，会认为爸爸是真心想带他们回渝城过上稳定的生活，这才自作主张提前回来。
所以，易驰生是最近才真正认清，也真正承认――
他们姐弟俩没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
晚风中，他和时忧的影子孤零零地依靠在一起。
他一步一步地跟在姐姐的后面，突然开口，“我最近在好好训练了。”
“教练说，越大的比赛奖金越高。”
“姐，”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称呼时忧，“等我挣到钱，咱们搬出去住，就我们俩。”
搬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时忧却没有嘲笑他的豪言壮志，反倒轻轻地笑，“行啊。”
“我等着，到时候当一个……啃弟族！”
月光清浅皎洁，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回家的路上。
昼夜温差大，气温很低，冷意却在说话和走动之中一点一点驱散。
时忧的拉链刚刚被易驰生一路拉到顶部，下巴一直抵着硬邦邦的领口，一点风都钻不进去。
所以她完全不觉得冷。
-
心里装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枯燥乏味的生活瞬间就变得明亮起来。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拥挤老旧的筒子楼难掩浓重得节日气息。
时忧带着易驰生一起，把这几天做的月饼分到了相熟的几家邻居那儿，意外地收到了叔叔菝侨惹榈幕乩瘛
她简直受宠若惊，大包小包拎回家的时候都有点站不稳，这段时间的蔬菜和水果不用愁了。
或许是天公作美，也被人间愉快的节日氛围给感染，持续好几条的阴雨连绵在这天彻底放晴，晴朗的夜空上皓月高悬。
时忧趁着天气好，把之前不小心拿走的模具还给甜品店的老板姐姐，顺带着把准备好的月饼给宋熙西他们送过去。
宋熙西和蒋纠两家这三天去附近举行了一次短途旅行，倒不是去什么网红城市打卡美食，就是很纯粹的爬山，光看她朋友圈就知道能把人累个半死。
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时忧也不准备多做打扰，“我就不进去了，蒋纠和班长那份的一起给你啦，我现在去找穆嘉翊。”
“哎呀算了，你别找他！”宋熙西拉住她的手，悄声吐槽，“这阎王是不是最近抽风，见谁都一副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样子？我都怀疑男生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她说的不假，即使放假这几天没有见面，时忧也很明显地感受到穆嘉翊情绪低沉。
自从上次一起出门给教师节买礼物，他们五个人就建了个小群。
蒋纠天天在群里叫穆嘉翊上号，嚎了好几嗓子都找不到人，最后迟迟上线的穆嘉翊把群名改成了“别特么狗叫”，惹得蒋纠憋着一肚子话，只能在朋友圈刷屏。
不止是群聊如此。
穆嘉翊和时忧的私聊对话框，也只有互道的中秋祝福。
“你别去找他了，”宋熙西蹙着眉收起聊天记录，“我刚问郁风林，他说穆嘉翊他爸今天回来了，父子俩关系不痛快呢。”
“啊？”时忧一愣，水眸无声眨动，表情严肃几分，她模糊地知道穆嘉翊和家里关系不好。
宋熙西继续劝阻：“这些月饼，反正他也不想要，明天回学校你把吃剩下的带给他就是。”
“可是明天是明天……”时忧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一张小脸上担忧又正经，“只有今天是中秋节。”
“真的算了，他对我们的中秋祝福都爱答不理的，你干嘛惯着他这个臭脾气。”
宋熙西眼看着她点开聊天框，和穆嘉翊的私聊对话中，时忧发了一段语气昂扬表情可爱的贺词，收到的也仅仅只有“中秋快乐”四个字。
果然也是冷淡的回复，宋熙西嗤笑，“我就说吧，他压根不稀罕和我们――”
“耍在一起”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瞠目结舌地错愕片刻，接着爆出一声惊叫，“我去，正在输入中？他啥子鬼？他对你……又啥子鬼？”
“不知道诶。”时忧也没想到对面的穆嘉翊也正打着字，安静地蹲下来等了会儿。
徐徐晚风的中秋之夜，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望着手机屏幕看。
奇怪的是。
那行正在输入中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屏幕上的显示一直没停，对话框却迟迟没有收到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
一个猜想在时忧心里迅速腾升，“你说，他是不是也想找我？”
没等宋熙西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时忧已经兴冲冲站起身，轻微的低血糖让她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元气十足的少女却没有被此干扰，朝宋熙西挥挥手就往离开的方向跑。
银盘似的圆月挂在晴朗远阔的夜空，苍茫无边的深蓝与茭白相称，在天幕的巨幅画卷下，少女拎着最后一盒月饼一级一级跳下梯坎。
浩荡的风把她轻薄的外套吹得鼓鼓的，连空气中飞扬的发丝都充满了活力与轻快。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
――“那我更要去找他啦！”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群聊不冒泡，私聊不理人，心情很烂，语气很差，网络高冷酷哥。
实际上：是在中秋节当晚和家里吵架，捧着手机对老婆聊天框打字，但不敢发消息的小可怜一枚呀
下章就见面！让阿翊和小忧一起过中秋节！
感谢追文的宝宝们，鞠躬敬礼！啵啵啵！！！
第26章 月亮
一到夜晚, 整个渝中半岛就成了年轻人娱乐消费的热地，明黄灯火熠熠生辉，钢铁高楼林立威严。
标志性建筑解放碑, 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区。
无论渝城怎么发展，地理位置的优越性难以撼动，这里的房价几十年来仍然炙手可热。
穆家早年起家致富，地产房产不在少数, 却也不惜豪掷千金买下这套360°环幕视野的江景大平层。
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城市地标尽收眼底, 千厮门、观音桥、洪崖洞的夜景一览无余, 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清晰可见。
穆嘉翊从小就爱在这儿观景打发时间, 但今年的中秋节，让他安安分分待在这间处处彰显奢靡与地位的房子里简直是一种煎熬。
――因为穆梁斌回来了。
连带着还有那个不怎么待见他的后妈, 以及勉强沾上了点血缘关系的弟弟。
而所谓的家庭聚餐，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加上穆嘉翊这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坐在一张冷冰冰、长达八米的餐桌上吃饭。
与外面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相比, 空旷的餐厅内一片死寂, 在这样沉闷无言的空间内，连餐具相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他一个人住的时候, 家里没请保姆，只有偶尔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荨
这一家子人回来, 吃饭的时候边上都要里里外外围上四五个人, 穆嘉翊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地格外烦躁。
他弟弟叫穆嘉秉, 五岁，已经能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学会了不哭、不闹、不吵。
压抑着属于孩童最原始的天性, 就这么傻傻地睁着双黑咕隆咚的大眼睛, 安静地盯着自己的餐盘。
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夹掉了一块牛排肉, 男孩脸上终于染上了点惶恐紧张的神态，小心翼翼地抬脸，正好撞到穆嘉翊的目光。
穆嘉秉手一抖，稚嫩的声音机械着重复，“哥哥好――”
这是穆嘉翊今天晚上第五次听到这句话。
想必是某位虚伪的继母在来之前耳提命面地告诉自己亲儿子，过来之后一定要学会叫人，不要像那个没礼貌的哥哥一样，也不要让别人抓住话柄。
穆嘉翊戏谑地扯了扯嘴角，在沉寂的环境中突兀地嗤了两声，看把孩子给逼的。
他已经习惯在这种极端烦躁的场合里苦中作乐地寻找一些噱头，压着内心的不耐烦，在饭桌上掏出手机。
他微信的联系人很多，聊天框却寥寥无几。
和时忧的则是最显眼的那个。
备注还是那个，被女孩亲手打下的，“AAA坐旁边的，话少人好，多相处”。
他盯着屏幕上“中秋快乐”四个字出神，反复点开输入法键盘。
内心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倾诉欲，穆嘉翊头一回想主动找她说点什么，偏偏又没有任何理由开口。
那道浓黑的断眉慢慢拧起来，穆嘉翊随意地坐着，模样显然已经让对面的穆梁斌格外不悦。
“你弟刚和你打招呼呢，听没听着？”
在帝都工作久了，他口里的川渝口音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反而同京城人一样字正腔圆。
穆嘉秉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但还没有理解得透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傻傻地又重复一遍，“哥哥好――”
小男孩的奶音变得比刚刚更为急切。
“……”
“听到了。”穆嘉翊这才疏疏回过去一个眼神，轻哂开口，“这是第六遍。”
“好个屁啊。”他轻飘飘地补充。
场上唯一一个女人倏然抬头，脂粉涂抹的脸上从里到外都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
“嘉翊，你……”沈霞芬欲言又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此话一出，惹得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沉了声气，表示这他的不满。
“我看你一个人住在这儿真是反了天了！”
是么。
被怒声呵斥的穆嘉翊反倒扬了扬眉梢，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的夫妇。
中年男人严苛自律，保持良好的体态不至于发福，被染的乌黑发亮的头发看不到一根少白头的影子，肃穆板正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
他身边的女人，全身上下被奢侈品装点堆砌，身上脂粉味和香精味浓重，虚假又刻意。
“穆嘉翊，这高高兴兴过节的日子，全家人都特意回来陪你一起。”
穆梁斌绷紧的脸色终于在他油盐不进的儿子面前出现一丝裂缝，“你不要给老子在这里甩脸色，在你弟弟面前也好好说话！”
“你们要是真想让我过这个节，在北京待着自个儿庆祝不行？”穆嘉翊轻呵一声，什么叫做特意回来陪他，“当我很想见到你们？”
又说：“能不能别冠冕堂皇找一个利我的理由？”
冷白的灯光照亮没有半点人情味的餐厅，也把穆嘉翊的侧颜勾勒得如刀削般锐利。
他收起手机起身，大剌剌地推开椅子，刺耳的声音过后，少年不打一声招呼作势离开。
他身后的穆梁斌也猛然起身，怒道，“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了？！”
沈霞芬目光在父子之间扫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开始惺惺作态地惆怅，“嘉翊，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我知道你还因为当年的事记恨我和你弟，是我们让你爸对你动了手，这点是妈妈的错。当时看你把嘉秉推下楼梯，我这个亲妈怎么可能不着急，难免说得严重了……”
穆嘉翊的脚步突然顿住，停下转回身。
这样剑张弩拔的气氛下，穆嘉秉已经吓得放下了筷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再次撞向哥哥淡漠的目光，他哆哆嗦嗦地再次开口，“哥哥好――”
第七遍。
穆嘉翊眼底划过荒谬，耐心已经告罄，最后一字一顿地警告冷光下虚伪的女人，“我妈早就死了。”
“还有，”临走前，他向丁点大的小男生补充，“――你哥不好。”
-
电梯里信号差，穆嘉翊懒懒散散倚在内壁上，金属质感的墙体冷冰冰地映射出他此刻紧锁的眉头，以及写满燥意的冷脸。
下行的途中，电梯门不断开合，他因此见证了楼栋里老年情侣依偎搀扶着下楼赏月、一家三口拎着月饼盒出门探亲以及出口处洋溢着幸福正准备回家的人们。
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终于从电梯里走出来，在空气疏通的那一刻，手机信号似乎也一并联通，穆嘉翊没想到时忧的消息会接二连三传来。
“你干嘛一直对着聊天框打字？”
“怎么啦，是不是很无聊？”
“你今天吃月饼了吗？我的做好啦，马上给你送过来！”
“你家在哪，我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找不到怎么办呀？”
……
点开对话框的那瞬间，穆嘉翊的心被揪了一下，一条条看过去，皱着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开。
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一点一点把他的心抚平了，妥帖地放在最暖和的地方。
穆嘉翊迟疑片刻，刚打出一个“我去找你”，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带着这样的情绪去找时忧，会影响她的心情。
静默片刻，穆嘉翊沉着眉目，最后打下两个字。
“别来。”
是冷冰冰的拒绝。
两秒后。
“回家过节吧，时忧。”他忍不住补充。
接着专注地再次打下，“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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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目的地进了一个轻轨站，时忧迟迟没收到穆嘉翊的地点信息。
她看着手机里收到的最后几条消息，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能听穆嘉翊的。
边想着，时忧边找到郁风林的联系方式。
担心发消息的时效性太差，她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班长，你的那份月饼我给宋熙西了，她说等会儿找你借作业的时候一起送给你。”
“我知道，谢谢。”郁风林在那头淡淡地笑，聪明如他，自然明白时忧的目的不止于此，“还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穆嘉翊他……”
时忧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听说他家长今天回来和他一起过节，如果穆嘉翊情绪如常并且实在没空，她也不会非要今天送给他的。
但他什么都不愿意说，情绪似乎也很不好，她放心不下，只能打电话给郁风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