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惜莲语气之中是对丈夫的苛责,“没回来也要得,他那个不省心的,不知道又去哪里出车去了,你们在屋里头各自照顾好自己!”
易保万从前是做生意的,后来因为他的经营不善,经济彻底崩盘,破产之后一直在外面跑滴滴。
但他喝酒赌博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一天到晚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鬼混。
暑假她刚回渝城的那几天,易保万还在家待过,时忧从他骂骂咧咧的电话声中正好听到了他这几个月的情况。
“妈妈,”时忧突然开口,又有些吞吞吐吐,“感觉爸爸是在外面……”
她没听错的话,总感觉是在跑黑车。
“他干啥子我不想管,只要他不回来打扰你们,你们也莫搭理他。”时惜莲对此并不在意,又讲了几句关于学习和生活方面的事情。
说到最后,语气突然柔和下来,带着点笑,好似一对关系正常、日夜相处的亲昵母女,“最近是不是没得钱了,怎么不和妈妈讲一哈?”
时忧被这样难得的语气弄得一愣,接着回忆一下卡里的余额,“嗯。”
因为之前有过被忽略和被拒绝的经历,她再也没有找过爸爸妈妈主动要钱。手头宽裕就舒服点过,钱包瘪瘪就紧巴点过,总能等到他们自己想起这件事。
她霎时明白了时惜莲的意图,终于松下紧绷的神经,“谢谢妈妈。”
听到女儿甜甜的声音,时惜莲心情不错,“妈妈现在待得这个单位发展越来越好了,以后把你们接过来怎么样?”
时忧僵硬地牵了牵嘴角,“不用啦,我不想再搬来搬去了,渝城挺好的。”
她从小奔波,转学搬家的次数不说十次也有五次,几乎没体验过稳定是什么滋味。
“那也要得,在那里遇到了啥子事情要和妈妈讲,晓得不?”
“……嗯。”
电话挂了,时忧鼻头莫名有些酸。
尽管知道这是时惜莲处于愉悦而说出的、没有任何实效性地保证,她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正是六点多的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窗外一片霞光绚烂。
房间隔音不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易驰生在隔壁打游戏而发出的吵闹动静。
没心没肺。
时忧不满地锤了两下床,拉开房门打算数落他两句,却先看到收拾整齐的餐桌。
碗筷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平稳摆放在橱柜里。
时忧怔然片刻,良久才弯弯唇笑了,这小子还算懂点事。
“妈妈刚刚说了什么?”易驰生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机装在兜里,摸了摸脖子,状似不经意问。
时忧把他别扭地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还是没有戳穿,只是展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她说――让你好好学习啊!”
“……”易驰生翻了个白眼,从门框便直起身,回去了。
没有什么事那就是好事,他也不打算追问下去了,反正那些陈腔滥调他也不愿意听。
时忧跟在他身后,好言好语劝:“真的,你少打点游戏吧,有这时间还不如出门训练,或者多写几道题……”
“你不如把这几句话用在穆嘉翊身上,他这几天都在逢幸的电竞房通宵。”易驰生不放过任何一个在时忧面前贬穆嘉翊的机会,“他这种才叫不学无术呢,你弟我可是根正苗红好青年!”
“……”
“臭屁。”
见他听不进去,时忧也没有继续在他耳边叨了,回房间写两张卷子就打算睡觉。
似乎是因为妈妈今天打来的这通电话,时忧这个晚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入眠。
这次时惜莲打过来的钱很多,看得出她最近的收入的确很可观。
国庆的这几天,时忧带着易驰生在外面下了两次馆子,还给他买了一双新的训练鞋,易驰生又N瑟又肉疼,直到看到银行账户上的那串数字,这才心安了点。
终于到了国庆最后一天,宋熙西火急火燎地要把时忧约出来补作业。
说是补作业还不如说是抄作业,时忧早就明白了她那点小心思,把自己已经写好的试卷也拿了过去,宋熙西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不过她也把郁风林他们一并叫了出来,美其名曰自己要当作业的质检员,把大家的都东拼西凑――不,是检阅一遍。
而那个在中秋时被穆嘉翊取名为“别特么狗叫”的群,因为顶着这样不吉利的名字沉寂了好久。
念在易驰生这家伙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宋熙西这会儿把他也拉了进来,又当机立断把群名改成了“不说话难道在狗叫吗”,逼的蒋纠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了好多条消息,彻底热闹起来。
地点还是在逢幸俱乐部,穆嘉翊和蒋纠甚至不用动身子――他们这几天都在这里打游戏。
不是所有的吊车尾都会像宋熙西这样垂死挣扎的,就比如蒋纠,亦步亦趋跟着她抄了两页纸,就开始三心二意摸起旁边的鼠标键盘。
而易驰生一个学文的,和他们作业的相似度极低,愣是找不出一点值得借鉴的地方,骂骂咧咧开始找同学要答案。
时忧把最后一点没写完的收了尾,透过门上的小块玻璃,瞧见旁边装着投影仪的小房间里,穆嘉翊和郁风林靠在沙发里看视频。
人家班长是所有作业都完成了,不急不迫悠哉悠哉,他怎么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时忧轻轻推开门,一脸疑惑地走过去,刚踏上沙发周围的地毯,穆嘉翊应声抬头。
晦暗的角落,投影仪的光影影绰绰铺在少年的面部轮廓,他的眉骨高挺,鼻梁笔直,黑沉沉的眸光扫过来,散漫又倦懒,直到对上时忧的视线,一点熠光在瞳孔转瞬即逝地亮起,他慢条斯理坐正了身子。
时忧好奇地开口,“穆――”
她接近沙发边,话音还没从唇齿边彻底绽放,穆嘉翊猛然掀眼,站起来伸手拉住她,一只大掌盖住时忧的嘴巴。
“小声点。”他压低声,微微躬身,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只剩一双清润圆亮的眸子露在外面,时忧不由噤了声,眨了眨眼。
穆嘉翊这才直起身,让出视线,时忧得以看到沙发另一边阖眼休息的郁风林。
“噢噢!”时忧无声张了张唇,重重点头。
又突然补了一句,“你身上好香啊。”
“……”
感受到手掌下面的鼻尖轻轻翕动,她竟然在闻他,穆嘉翊仿佛被喷薄而出的气息灼烧一下,猛然收回手。
她又笑嘻嘻地咧开嘴,用唇语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穆嘉翊错开眼,刚刚盖住她嘴唇的手有些僵硬,若无其事地插着兜。
下巴朝对面的屏幕扬了扬,上面是不知道哪片自然景观的航拍纪录片。
他兀自回到沙发,以为时忧只是过来问问,谁知她饶有兴致在他旁边坐下来。
不大的布艺沙发,两个人绰绰有余,三个人便略显拥挤。
而郁风林睡眠浅,穆嘉翊不打算和他隔得太近,任由时忧轻手轻脚凑过来。
少女紧贴在他旁边,一高一矮的肩膀挨着,共同注视同一块幕布。
片刻,她伸出手。
下意识的,穆嘉翊想把手放上去,掌心比对掌心,十指扣着。
――但时忧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完蛋。
他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裤袋里的指关节蜷了蜷,穆嘉翊无声问,“你要什么?”
时忧夸张地用唇语表示,“耳机呀!”
没等穆嘉翊反应过来,时忧已经伸手从他耳朵上取下来一个。
被她不小心碰到的耳朵一瞬间升温发烫。
好在房间晦暗,微弱的光线是无形的保护罩。
让那些微妙的变化得以掩藏。
穆嘉翊坐在最中间,僵硬地感受体温的升高。
时忧却还一无所知地把他拉近,贴在他没带耳机的那边耳边说话,“你往我这边坐点,我们不要打扰班长休息!”
穆嘉翊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虽然很可耻……
但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无法控制生理反应真的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穆嘉翊深深呼气,稍微坐直身体,曲起一条腿,试图遮挡住那令人脸热的凸起。
全身的肌肉紧绷,他血脉贲张,憋得难受。
最终还是起身,“我去阳台吹会儿风。”
他从前不会这样的。
至少不会不顾场合。
穆嘉翊头疼地闭上眼,安静倚在阳台边上。
等到差不多过去了,他望着天空,又往影音室里面看了一眼。
不知道她发现没。
这姑娘还真是,撩人而不自知。
算了……
穆嘉翊咬了咬牙,神色自然地重新推开门进去。
在她身边坐下。
十月份的衣服仍然穿得单薄,她纤细四肢裸露在外,穆嘉翊故意紧贴着,心里也有点坏心思。
手臂覆上一层更加热烫的温度,时忧抬头看他,反而曲起腿抱坐在沙发上,挨着他轻声抱怨,“空调有点冷。”
她浑然不觉,恨不得把在外的肌肤尽数贴上去。
穆嘉翊觉得刚刚的自己简直是自讨苦吃。
他无声长叹,没再逾越,把温度调高了一点。
又拿过来一个毯子,盖在她身上。
时忧很好心地分了他一半,抬起脸朝他笑,唇角荡出酒窝。
他硬邦邦地开口,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屏幕。
“要看就好好看。”
时忧信了他的严肃,点点头不出声了。
怕穆嘉翊生气,也怕把郁风林吵醒。
两个人进出之后都带上了门,无论是房间门还是阳台门都严丝合缝地紧闭着。
这间影音室隔音很好,任外面动静多大也传不进一星半点,只剩耳机里舒缓的讲解声娓娓传来。
落地灯的暖光与投影仪的色彩滋生出别样的情调,清淡的黄桷兰黄皮散布整室。
在浅眠的人毫无察觉的另一边,有两个人盖着同同一张毯子,透过屏幕窥见同一片天地,感受同频共振的瞬间。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话。
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隐秘的亲昵。
作者有话说:
支棱一下(啧啧啧)(摇头叹气)(姨母笑)(恨铁不成钢)>o<
第35章 失眠
郁风林睡眠浅, 时忧进来后没多久他就醒了。
他睁开眼就是这样的场景,幕布中的航拍镜头壮美多姿,而沙发上的两个人, 少年闲适散漫,少女认真专注,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投射在幕布底部。
在心里思量片刻,他不打算装睡下去, 只是抱着手臂坐起身, “我去隔壁躺会儿。”
郁风林自觉给两个人让出空间, 临走前又意有所指补上一句, “你多少也睡点, 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身子不是铁打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 有意让另外一个人听到。
时忧果然被吸引过来,取下那半边耳机,杏眼圆睁, “啊――穆嘉翊通宵了?三十个小时?”
郁风林淡淡勾了勾唇, 推开门离开,并没有对此作出应答。
时忧追问穆嘉翊:“真的假的?你、你说实话!”
她也是这才发现, 他眼下泛起一层淡淡的乌青,称在他冷白肤色在愈发明显。
因为太过急切, 时忧不自觉凑近了些, 果香和黄桷兰的花香混杂着传过来, 穆嘉翊动作微僵,别过身拉开了点距离。
“嗯。”他捏着眉心发出一个单音节。
许久没出声, 少年开口时的嗓音有些哑, 他喉结滚动一下, 润了润喉,低声补充,“差不多吧。”
清冽的声线因为长时间的未眠而带上了点颗粒感,时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两秒,“你……睡不着?”
穆嘉翊轻压下颌,侧脸轮廓在光影中利落分明,“失眠。”
和所有期待假期的学生恰恰相反,穆嘉翊最讨厌节假日,也最烦在节假日里见到回渝城的穆梁斌一家。
尤其是昨天被叫过去和袁家一起吃饭,穆嘉翊看腻了袁可琦在家长面前的惺惺作态,压根没答应去。
他在连栩的俱乐部这儿待了几天,听闻穆梁斌终于识趣打算回京工作,这才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结果还是收到了他的一通电话,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口口声声说没他这个儿子。
还是从袁可琦口中听来的那点料,关于他那次被叫进局子里教育的,都几个月前发生在暑假的事,现在才马后炮地开始数落他。
穆嘉翊根本懒得管,“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这通电话对白天的他压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该吃的吃,该玩的玩。
一到晚上,那点烦躁劲就后知后觉爬上来。他睡眠质量本来就差,每到节假日遇上这种事就更加睡不着,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于他而言都算是习以为常。
时忧从他的语气中也隐隐能猜测到他心情不好,只能劝着,“那也还是睡一会儿吧,明天就回学校了呢。”
穆嘉翊仅有的耐心似乎都用在了她身上,再次答,“睡不着。”
时忧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执拗地坚持道:“不行,你闭上眼,要睡的。”
少年柔软的长睫扫在她的手心,轻轻的,痒痒的,时忧感受到如羽毛般的翕动,穆嘉翊似乎在黑暗中沉吟了片刻,最终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手心的触感不再,时忧悄声收回来。
她把投影仪上的纪录片按下暂停,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室内一片晦暗静谧,接着轻手轻脚给穆嘉翊盖了一个毯子,在他旁边坐下。
光线比刚才更暗,穆嘉翊的眸子没有完全合上,只能泄进微弱的亮度。
总是再这样混沌不清的视野下,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旁边灼热的视线。
终于,他重新掀起眼皮,“你非要看着我睡?”
时忧没心没肺笑了两声,“陪着你嘛。”
她又追问,“你现在想睡了吗?”
穆嘉翊顿了两秒,“……没有。”
的确是没有的。
但刚刚思考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和她相处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有产生睡意,紧绷的神经却放松了些。
“那……”时忧刚一开口,正打算想些其他办法让他好好休息会儿,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接着是“啪”的三下,房间内灯光大亮,刚刚在外面补作业玩游戏的人齐刷刷冲进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如泄洪一般涌进来。
易驰生收回按下开关的手,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诶诶诶,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一直不出来!”
“是啊,郁风林呢,怎么就你们在影音室?”宋熙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