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头顶缓声保证,“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丢的。”
他们沿着树影走,光线比刚才更暗一点,时忧看不清他的脸,这个发光气球倒是帮了大忙。
借着霓虹多彩的led灯,她停下来,身子转向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突然被这个毫无攻击力的、温和又可怜的穆嘉翊弄得有点想哭。
那一刻,江边的风吹不醒她,反而让时忧的思绪变得一片混乱。
她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穆嘉翊也在等她说些什么。
可是她说不出来。
时忧慌乱地眨了眨眼,鼻子好酸。
她还记得,大学时上的一门翻译课的随堂作业,老师要求翻译拜伦的诗歌选集。
一提起拜伦,她就想起穆嘉翊,想起他在英语角温声缱绻为她轻诵的情诗。
可情诗中,不只有罗曼蒂克,也存在着悲欢离合。
其中一首“When we two parted”(当初我们俩分别)让她几近泪下。
此刻,在江边安静的角落里,她感觉自己来到了那首诗歌中的场景。
“假若他日重逢,我将以何贺你。
以沉默,以眼泪。”
她突然轻诵出声,问他,“你读过这首诗吗?”
穆嘉翊在树影下认真凝着她,视线未曾离开一寸。
他一定明白她什么意思,明白她此刻不知所言,也明白她心里还堵着一道坎。
八年啊。
她的的确确,在八年的每一天中,幻想着和他重逢的场景。
和再次见到他,如鲠在喉,总觉得陌生,回不去了。
当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之后,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必要了。
毕竟,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别的呢?
穆嘉翊轻握住她的肩膀,在安静中出声。
“读过。”
这幅清冽好听的嗓子难得低哑。
“你学的是翻译,你应该知道,这首诗用的是虚拟语气,说的其实是――两人相见遥遥无期。”
“在设想中,重逢应该是沉默的,含泪的。”
“可我们不一样,”他温和地解释开口,“我们已经见到彼此了,并非遥遥无期的。”
“你也并不用对我……以沉默,以眼泪。”
他停顿了好久,没等到答复,又恳切地望着她的眼。
“小忧,你说说话吧,像从前一样。”
说实话,他附身看她的样子仍然如记忆中,真诚、炽热、毫无杂念。
时忧在那一刻动摇了心。
却还是不敢靠近,只是问。
“穆嘉翊,那你……不生气吗?”
我这么狠心啊。
一走就是八年。
他的回答让她毫不惊讶。
穆嘉翊点头,怅然道:“生气。”
时忧浑身的血液慢慢凉下来,默默低下了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脚尖,视线模糊一片。
下一秒,却被带进了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
他还是那样用下巴蹭她,好像怎么也不够似的。
他说:“我不仅生气,我还恨你。”
“那你抱我干嘛……”时忧难过得要把他推开。
他叹口气,声音从头顶落下。
“但我发现,我还是爱你更多一点。”
作者有话说:
九点还有一更~
第84章 答案
爱这个词, 时忧似乎从小到大都没听过几次。
除了梁照野告白时经常会嬉皮笑脸地说一句“I love you”之外,她好像不曾被人真真切切地用“爱”这个字眼表诉感情。
就连年少时的穆嘉翊都没说过一次。
八年的时间,竟然没把“喜欢”给消磨, 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越发看清自己的心。
转变成“爱”了。
她沉默地走在散步回家的路上,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以前的事,穆嘉翊跟在她旁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没得到回应之后, 他就不再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
她一下子有些不忍, 突然停下来, 静静瞧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 冲动得想要扑进他怀里哭诉, 像从前一样把他当做最信赖的人,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自己的思念。
她也想过要重新开始, 可重新开始哪有那么简单。
她没办法真的当作他们没分开过,八年的时光真真切切,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 说明在他们之间本身就还存在着根本性的阻碍。
她从前以为这个阻碍只是易保万的威胁和恐吓, 她以为只要逃离这里,让自己安全地落脚到另一个地方, 就能重新去找穆嘉翊。
有些更深更重的东西却摆脱不了,就像穆嘉翊父亲的话, 成了阴魂不散的梦魇, 击垮她的所有自信。
无声对峙片刻, 穆嘉翊先一步开口,“你说说话, 把顾虑说出来, 行吗?”
终于, 她音色带抖地问:“你想重新开始吗?”
穆嘉翊愣了一下,摇头,“这根本不算重新开始,这只是继续。”
“……”
时忧承认自己在这一刻为之动容,垂下眼,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斟酌考量。
穆嘉翊察觉到了她的动摇,终于敢重新上前迈步,拉进距离,“没关系,你可以多想想。”
他捧起她的脸,在路灯下深深地望着她,有些粗粝的拇指在脸颊上轻轻地摩挲,“如果获得这份幸福的前提是千难万阻,那我也有逐个击破的信心,只要你――只要你陪我一起,只要你也说一句愿意。”
时忧不得不抬起脸和他对视,在这道灼热目光下,迷茫地眨动。
他真的变了。
明明是那样一个傲娇、嘴硬、口是心非的男生,这么多年没见,竟然一下子成为了这样直白的人。
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内心剖解出来。
时忧没说话,可眸光已经在晃动,情绪转变万千。
穆嘉翊乘胜追击,动作温柔地吻下来,落在脸颊、额头、鼻尖、眼皮,但偏偏没有印在嘴唇上。
他说:“早知道高中的时候就这么干了,当时怕你不喜欢。”
“没想到,真的落实,竟然要等待这么久。”
他似是遗憾地叹了声气,时忧心里一揪一揪地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接着却轻轻笑出来。
“不过没关系,八年也值得,”他认真的模样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事物,“只要是小忧,都值得。”
时过境迁,话多且密的人成了他,缄默不语的人成了自己。
时忧说不出一句回应的话。
穆嘉翊兴致未减,一路把她送到家门口。
推开门准备进去的前一刻,突然转身,看向他。
她有些突兀地发问,在良久的沉默中终于说出一句话,“你真准备搬到对门?”
“嗯。”穆嘉翊诚实地点头,又有些苦恼,“不过,还在联系。”
他并非这片小区的业主,又无法通过时忧要到对门的电话,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向朋友打听。
时忧听明白他意思了。
她抿唇,似乎还有话要说。
等了好久,家门口的声控灯在安静的环境中熄灭,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时忧家玄关处微弱的壁灯成了唯一光源,她扶着门把的手松开,垂落在身体两边,视线躲闪着移过,长睫翕动,话还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在晦暗不明中,穆嘉翊看清了她神色中的退让,脸颊的绯红,一切好似欲语还休。
那一刻,他瞬间察觉到了什么。
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兴奋又狂躁地在叫嚣,几欲冲破体内,心跳的巨响恨不得把声控灯再次叫亮。
“进来吧。”
时忧有些别扭地开口。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他却好像听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
“今晚能抱着你睡吗?”
尽管穆嘉翊已经克制着内心的狂喜,话说出口却还是显得有些急切。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估计已经开始狂摇不止,只要面对的是时忧,他恨不得下一秒就用最原始的欲望扑上去。
时忧还没进浴室,尴尬地顿在原地。
她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像只要看着他,看着那双点漆黑眸,心尖总是软踏踏一片,说不出狠心的话。
现在也是如此。
放他进来的是自己,再加上昨天晚上已经被他抱着睡过一次,其实没什么可矫情的。
时忧无声红了耳尖,点头,“随便你。”
穆嘉翊在她身后开心得快发疯,傻傻地看她进浴室,笑容怎么也收敛不住。
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耐着性子平复好一会儿,动作迅速地找出自己的衣服,去另一个房间的浴室。
感谢苍天,感谢昨晚如此有远见的自己。
男人需要用的东西本来就少,昨晚还买过两身换洗衣物,简直不要太方便,他再添点必需品,直接就能在时忧家里住下来。
穆嘉翊飞快洗了个澡,心情荡漾地躺在时忧的床上,展望未来的生活。
说实话,情绪激动的时候总会有点上头,有点无措。
他眼巴巴地在床上等,第一次知道原来女生洗澡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又觉得这样太傻了,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穆嘉翊轻咳两声,掏出不知道被自己遗忘在哪儿的手机,找出和蒋纠的对话框,随便打了两个空格过去。
消息下一秒弹出来。
「蒋纠:哥您犯病?」
穆嘉翊得意地打字。
「手滑,按错了。」
「哦对,突然想起来,时忧对面那房子你不用帮我打听了。」
蒋纠果然中套,疑惑地问,「为啥?」
他发来一个问句,末了又突突突地弹出来好几条消息,自顾自猜测着――
「不是啊,哥,您这就打算放弃?别说我看不起你!」
「之前劝你收手是迟迟没见时忧回来,又听说她有对象,不忍心看你等下去,作为兄弟为你好。」
「现在他妈的,小忧都回来了,而且还单身,你这会儿打算放弃,你是个锤子男人啊?」
「她身边现在不就一个灰毛小混血,你他娘的这就怂了?说出去都嫌丢人!」
他接二连三发了一大串,穆嘉翊停下动作,自顾自欣赏完,这才慢悠悠回复。
「别在这狗叫。」
大概是觉得文字消息不得已彰显自己的春风得意,穆嘉翊干脆打了条语音过去,语调悠扬,轻飘飘地N瑟着。
“不知道吧,你哥我,登堂入室了――”
「?」
「???」
蒋纠也换成语音,“神经病啊你,当年高考语文刚及格的我都晓得,这成语应该不能这么用吧?”
穆嘉翊“哼哼”两声,“重要的是你听没听懂,本人正躺在全世界最可爱的女人的床上和你聊天,知足吧你。”
「――?」
「你没做梦吧?」
蒋纠石化般盯着聊天框,打了个视频过去。
急于显摆的穆嘉翊当然接得很快,他悠哉悠哉地半卧在床,还没出声,先抬眼看到浴室门被打开。
穿着单薄睡裙的时忧迈步走出,裸露在外的四肢纤细修长,白嫩嫩的肌肤被蒸红,看起来吹弹可破。
眼眸也是清亮水润,懵懂又可爱。
穆嘉翊肌肉充血,猛地遮住摄像头,“啪”地一声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
“怎么了?”时忧有些好奇。
“没、没,”穆嘉翊说话时还有些磕绊,一边挂断一边答,“就一传销电话。”
另一头,在摇晃模糊的镜头中理清事件的蒋纠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下一秒看着突然挂断的电话无语望天。
又是消息又是电话地轰炸过去,最后发现自己他妈的竟然被拉黑了。
卧、槽?
我这个工具人他妈的用完就丢,您吊胃口是真有一套啊!
穆嘉翊才不管对方什么心情。
他眼神都不知道放哪儿了,跟个小媳妇儿一样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拍拍边上的空位,出声都有些艰难,“小忧你……”
靠。
不能哑成这样啊,有点出息吧穆嘉翊。
他痛苦地闭上眼,没等到回应。
时忧只是说,“我等会儿过来。”
女孩子在睡前似乎都非常忙。
护发、护肤、刷牙、绑头发……
穆嘉翊在她身后的床上安静地看,实在有些无措。
要么玩会儿手机?
不行啊,显得他太不认真了吧,小忧觉得他不在意她怎么办?
要么陪她聊聊天?
可是能说什么,凭着一张能把护发精油说成发蜡的嘴能把她哄开心吗?
他只知道肆无忌惮盯着她看,偶然间时忧透过面前的镜子和他对视,穆嘉翊目光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移开。
――不行,他是一个矜持的男人。
穆嘉翊唇线绷直,暗自换了呼吸。
今晚真的有点兴奋过头了。
时忧也不是故意拖时间,她一边洗澡和护肤的同时,一边还在理清思绪。
自然而然地,动作就慢了点。
等她上床的时候,旁边的人似乎已经忍耐不住了,被子刚一掀开就把自己往他怀里塞。
时忧别扭一会儿,很快就适应了。
滚烫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好安心。
她喜欢被他抱。
她心里想明白了很多,也有勇气同他说话了。
刚转过身,穆嘉翊比她还急,终于在这一刻问个清楚,“你答应和我继续试试了?”
比刚刚抱得有点紧,她难受地推了推,无奈地弯弯眸子,“是是是!”
“你别这么用力,今天好累,哭得也好累,”她有些不满地咕哝,“去把旁边的灯关了,太亮了睡不着。”
穆嘉翊很听话,长臂一伸去关旁边的灯。
力道松了一点,终于不是那种差点让她窒息的紧了。
时忧安静闭上眼,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却没睡着。
黑暗中,她倏然睁开眸子。
那双漂亮的瞳仁中神色复杂。
男人的呼吸激得耳边一阵酥痒。
时忧不自在地闷声开口,“穆嘉翊……要不你睡过去点?”
他浑然不觉,低低地问了声,“嗯?”
时忧羞红脸,别扭又尴尬地补充:“你顶到我了……”
第85章 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