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兜了一大圈子,程裕这才破功笑出声,承认道:“周教授跟我说了你前几天送学生去看病的事,今儿个做手术了,我想你可能会再去看一下。”
梁妍点头:“这你猜对了,我是辅导员,怎么也该跟进一下,不过现在人应该已经在手术室了,他妈妈在那儿照顾,我就过去看他做完手术出来的样子,心里也放心。”
程裕问:“几点的手术?”
梁妍说:“五点。”
程裕低头看了下表说:“走吧,我送你过去,手术时间短的话,结束正好能吃晚饭。”
说完他往车边走,梁妍张嘴想要说句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让程裕在楼下等一会,她上去放了下东西,然后再下来,和他一道坐车前往协西医院。
到了医院里面,程裕找着车位停下,拿出手机说:“我给程易打个电话。”
梁妍问:“你打给他干嘛?”
程裕的手机已经在拨中,转过头说:“在医院的话正好能见个面。”
梁妍不知道这个见面指的是他和他,还是她和他,她没有问具体。
过了会,程裕放下手机说:“暂时没人接听。”
梁妍去开车门说:“可能已经下班了。”
程裕也下车,跟在梁妍身后走向住院部,两人坐电梯去做手术的那个楼层,转过几道走廊,终于到达手术间外厅。
很多病人家属等在这儿,有人站着有人坐着,焦急盼望地候着门口。
江妈妈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目光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梁妍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询问加安慰了几句,程裕也跟着慰问了番,讲起很多寻常的例子给她听,做母亲的心安定了许多。
过了会,手术室大门开了,医护人员大声叫病人名字,对应的家属立即围上去,一拨人护送着推床回病房。
到了六点半,江贺远终于出来了,江妈妈早已守在门口,听见医生说顺利时连连点头感谢。
隔着门内外的距离,梁妍仅凭一双眼睛就认出里面那个穿绿色手术服的人,他戴着口罩跟帽子,同样从里面看见了她,然而目光交流不了多久,在江贺远的病床推出来后,那两扇不透视的大门随即又合上了。
回到病房,江妈妈给梁妍和程裕削苹果吃,程裕待了会儿便出去了,梁妍留下来跟江贺远小声交流。
江妈妈在旁边说:“这儿的医生很热情,程医生一天来看我们小远好几次,留下来陪我们聊天,小远还说本来也想去学医,但是高考分数不够,真的很敬佩这些做医生的。”
梁妍笑笑听着,想起当初在屋顶上,他对她说要报考医学院的秘密。
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那个秘密早已不再是秘密,但她作为当时唯一的听客,这个秘密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梁妍准备离开病房时,程裕正好从外头回来。
她问:“你去哪了?”
程裕和她往电梯间走:“找人去了。”
梁妍大概猜到他找谁去了,没接着问。
走出住院部时,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
梁妍坐进车内时,问程裕:“待会儿吃什么去?”
程裕不着急启动车子,拿起手机看了眼说:“再等五分钟,等程易下来了,我们一块吃去。”
梁妍拉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将卡扣按进去说:“你刚才找他去了?”
“嗯,当医生真的是忙得很。”程裕刚才只跟程易聊了几句,人就被同事急急拉走,“我是挺佩服他当初选择学医的,那会儿已经想好现在走的路了,也没说后悔什么的,大概他走了我爸曾经半途而废的路,让我爸感觉没面子,所以俩人那时闹得不太愉快。”
梁妍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过了五分钟,行车道上果真走来个人,他褪去了白大褂,穿着衬衫仔裤,肩上背着只包,到了打着双闪的车前停下。
那一刻,梁妍以为自己看到了七年前的他,可当时的他面容没有如今这么平静冷淡,仿佛一个陌生的搭车人。
程易看了眼车前座上的两人,自觉走到右后门边,拉开车门坐上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车内进来第三个人,原先的氛围立即变了。
程裕转头问道:“待会儿不用回医院了吧?”
后头的人说:“下班了。”
梁妍坐在前面,感觉那声音从耳后根传过来,仿佛被人从后面盯着看一样,不由生出一丝紧张感。
程裕转着方向盘,已将车开了出去,慢慢驶离医院。
三人去了火锅店,一张四人桌,梁妍率先坐了进去,坐下后看见程易在对面,而程裕坐在她旁边。
这样坐着挺正常的,毕竟这是程裕请客,他落座的自由度最高。
点完几样菜后,三人又各自起身出去调了蘸料。
梁妍还是按照以前的口味,甜辣和醇香各来一碗,走到一处发现程易就在边上,他正在往碗碟里加蒜泥。
梁妍见状,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是不吃蒜泥吗?”
俩人好的那时候,经常一块出去吃火锅,两次下来梁妍就发现他不怎么吃蒜泥,问了才知道他不习惯吃,后来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他倒是学着吃了点。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不爱吃的东西,就像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但他不会逼着她吃,所以她觉得他被逼着吃下蒜泥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分手之后她吃蒜泥时想过,他肯定这辈子也不会碰蒜泥了,可现在却看见他毫不犹豫地往里加着,好像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最爱。
对此他只是淡淡解释:“偶尔杀个菌,提高免疫功能。”
梁妍被这个专业回答听懵了,她还以为他已经在几年前就吃习惯了。
回到桌前坐下,三人浅聊了起来,话题的主要带头人是程裕,他聊着这三个月在川西的生活,又说如果节目播出后反响不错的话,打算下一季去江州探寻,首选就是他爸老家县城,有山有水还有少数民族。
听见这话,梁妍手中的筷子错位了下,刚夹起来的鹌鹑蛋重新掉回了锅里,对面一只漏勺帮忙从锅底捞起,白白的蛋重新冒了出来。
梁妍提着筷子再次去夹,这次夹稳了,快速拨到碗里,但她脑子里不知想着什么,吹也没吹地直接下嘴去咬,立刻被烫到了。
好在手边有冰饮,她拿过来喝了口,觉得刚才过于心虚慌乱,抬眼小心翼翼地往对面瞄去,那人却始终平静着一张脸,低垂着眼听人讲话,仿佛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梁妍借着这一眼多看了会,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摘下口罩,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但脸型似乎长开了点,一双眼在看人时有着处变不惊的镇定与从容。
对于分开后没有参与彼此生活的那些年,梁妍很难说没有遗憾,如果此刻没有程裕在场,她很想问问他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碰到什么巨大的困难,有没有经历什么难忘的瞬间,甚至有没有再和别人谈过恋爱。
可时机不对,他们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她甚至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们两个会永远这样缄默不语。
这时候,程裕却忽然道:“回国以后,你俩是不是还没有联系过,要不现在加一个微信吧。”
梁妍愣住,看了眼程裕,又看了眼对面的人。
程易已拿起手机,脸色自然地在上面点起来。
梁妍见状也拿起手机,只听对面那人说:“你扫我吧。”
梁妍看见他将二维码展示过来,也打开扫描框伸过去,嘀地一声成功了。
屏幕上立刻跳出他的微信,梁妍恍若隔世般,点了添加。
因火锅店不在医院旁也不在大学旁,回去时程裕充当了两个人的司机,按原则自然是女士优先。
送梁妍到达教师公寓楼下之后,程裕又接着送程易回去了。
梁妍看着车离开,没立刻上楼,而是在楼道里不敢置信地回想。
没错啊,刚才她点击添加成功的那刻,他朋友圈的缩图立即就跳了出来。
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删了她的微信。
第49章
戒断反应。
回到自己的小屋, 梁妍脱掉衣服去洗澡。
温热的水流从头淋到脚,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着,她仰头闭上眼, 听着哗哗水声, 慢慢回想刚才火锅店里的所有细节。
他看她的次数并不多, 因为坐在程裕的对面,所以他大多时候抬起头在跟程裕说话。
七年过去了,当初心怀芥蒂的他,如今能够坦然应对这种三人场面, 应该是早就看开了,否则今晚也不会答应出来。
可他为什么还留着她的微信多年未删,这一点梁妍想来想去, 觉得跟他性格挂钩, 遇事不会做绝,也可能纯粹懒得删,又或者躺列久了忘记去删。
但不管如何, 今晚他们重新加上了, 可面对那空白的聊天框, 她想不到能说点什么。
洗完澡出来,梁妍裹着浴巾半躺在床上, 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去看程易的资料页。
他的头像微信名仍跟过去一样没变, 朋友圈却设置了半年可见, 这半年也没多少动态, 除去医院卫生医疗相关的链接与分享, 余下的只有一条带图日常, 图里是只银渐层, 趴在笔记本键盘上,睁着圆溜溜的脸,瞧着既呆又傻的样子。
他发了两张不同角度的图,配文是:最近她总是半夜不睡觉闹我。
从用字上得知这应该是只母猫,看上去也还小。
梁妍放大图片仔细看电脑旁边的书,大概他那会儿正在备战考试,所以凌晨十二点了还在发这条朋友圈。
退回聊天框,梁妍握着手机发呆,觉得可以问一问江贺远的情况,但斟酌来去还是没发,最后扔开手机追剧去了。
*
第二天周六,程易从一台瓣膜置换术上下来,回到病区查看刚做完手术的病人,途径护士台时被人叫住。
几个小姑娘正围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把程易叫过去说:“今天护士长生日,晚上科室聚餐,程医生觉得去吃火锅好还是烤肉好?”
程易点头:“我觉得都行,蛋糕订好了吗?”
颜阳说:“还没订。”
程易拿出手机说:“那我来订吧。”
身后何光州过来,趴在台子上开玩笑说:“你们这些人偏心啊,眼里只有程医生,怎么没问何医生呢?”
颜阳同样朝他笑笑:“那何医生觉得吃火锅还是烤肉?我们在票选,哪个选的人多就吃什么。”
何光州伸手从台子内的笔筒里拿了只笔,嘴角勾笑说:“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周芙回头瞥见,赶紧去拦截,然而笔已被人拿走,她护住笔筒强调道:“何医生,你这个星期已经从我这儿拿了三支笔了。”
“我那儿笔太少了。”何光州得了便宜就卖乖,“小周芙,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周芙是个冷面女,瞪了他一眼:“再有下次,我让王护给你扣分。”
何光州在她面前赖起来:“何必呢你。”
程易订完蛋糕走进江贺远的病房,这个点病人及家属刚拿到订好的午餐,正搭着餐桌准备吃起来。
江妈妈看见程易来了立刻起身,和蔼友善地朝他问候:“程医生吃过了吗?”
程易说快去吃了,让她坐下管自己吃,他站在床边例常询问江贺远目前的身体感受。
江贺远自我感觉不错,胃口也好,吃得很香。
程易点头说:“多注意休息,再观察两三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你们学校什么时候上课?”
江贺远说:“老师说下周。”
“那应该不会耽误。”程易随口说了句,“你们老师挺关心你的。”
江妈妈认同道:“昨天小远做手术的时候,梁老师还带着男朋友过来陪我,看到小远回病房她才走,真的是很上心了。”
程易低头看向病床上的被子,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当晚他回到家,临睡前收到一条微信。
酥酥妍:江贺远什么时候能出院?
程易看着屏幕上的这条消息,好长时间没有点进去。
上一次收到她的消息,是在七年前的酒店房间外,他预感到她做出的决定,拼命打字想要挽回一点余地,最终她没有给他机会。
他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回的学校,分明来时只用了十分钟,回去却怎么也走不完,身体像被抽了魂似的,被动跟随着大街上的人潮往前走。
炎热的夏天,液体在眼下干涸,绷得脸上奇痒无比,他想要释放情绪,最终只能吞进肚里。
他知道自己挽回不了,在前一天晚上,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她下决心的那刻,完全不会再听他说什么,犹如当初在江州的旅馆,她只是想要摆脱他,所以才会临时应和他,背地里却再次计划着不告而别。
他被她甩了两次,第二次更决绝,删除他的微信,拒接他的电话,切断两人的定位联系,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她不是慢慢地不喜欢他了,而是突然不想喜欢他了,她不仅退了一步,还将他推出老远,这是无论他改正与否都无法挽回的。
起初那段时间,分手的戒断反应很严重,他经常会梦见他去找她或是她来找他复合的场面,等醒来之后才发现,眼前什么也没有。他恍恍惚惚的,拿起手机数不清第几次去翻找有关她的各种联系方式,然而只能确认那已经是分手的第几天了。
对于身边人的关心询问,他绝口不提她的名字,也对分手原因保持沉默。
那时候他想过,也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产生联系了,无论是否还有这个可能,当时的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今他正在这条路上走着,他想着有一定把握了就去找她,结果她回来了。
终有这一日,她还是和程裕站在了一起,而他只能在对面默默看着他们。
*
梁妍发出的消息在过了十分钟后有了回复。
XY:最快周一可以办理出院。
周日一大早,梁妍带着江贺远班上的两个班干部,以全班同学的名义来看望他。
到达八楼病区时,梁妍感觉今天的科室格外冷清,走廊上保洁阿姨弯腰拖着地,病房内的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
她在病房门口停留了会,没看见什么熟悉的身影走过。
过了会,有个年轻的男医生进来查房,梁妍听见江妈妈叫他何医生。
何光州笑得很亲切,关心地聊了几句,看见站在一边的梁妍,问道:“今天有朋友来看望?”
江妈妈介绍说:“这是小远的老师,这两个是小远的同学。”
何光州冲梁妍点头笑了笑,转身去隔壁病房了。
在病房里待了大概十几分钟,梁妍觉得一道前来的两个学生似乎在尬聊,就说自己去找医生问点情况,问完就可以回去了。
她从病房出来,走到护士台,里面两个护士坐在电脑前打字,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