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来的。”程易说，“刚好在附近办了点事。”
她看向他：“办什么事？”
程易解释道：“院里有个教授准备联合翻译国外一本心脏方面的书籍，其中邀请我参与一稿，我今天有空，就过来拿原书。”
梁妍想起刚才他搁在门口的一只袋子，里面的确有两本厚厚的书，看他平时在医院一天就够忙的，除了抽时间做实验写论文，居然还另外接活。
梁妍问：“你长假能放几天？”
他说：“就这一天。”
梁妍不知道他天天围着医院转，平时能有什么时间娱乐消遣，真就一辈子都在读书升级了。
忽然身边人倾身向前，拿起刚才她端过来的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梁妍朝他瞥了眼问：“好不好喝？”
程易细细品了下，回答：“好喝，不怎么苦。”
她心里有点得意：“这是刚才我泡的。”
他重新又说了句：“你泡得挺好喝的。”
梁妍摸了下耳侧的长发，又整了下腰间的衣摆，正想起身去西图澜娅餐厅那边拿茶壶，顾嘉宁端了切好的拼盘水果过来，放在茶几上招呼众人吃。
茶几地方本就不大，还摆了那么多听饮料跟零食，有人见状道：“老顾，这爱心是你摆的啊。”
顾嘉宁大体看了眼，笑说：“不是我摆的，应该是佳文弄的，过于俗气了是吧。”
有几人在调笑，程易也附和着笑起来，笑到一半，他转眼瞧见旁边人正不满地看着自己，随即收了笑意，慢慢琢磨过来，小声评道：“其实还挺好看的。”
梁妍瞪完他，心底暗哼了一声，打消去拿茶壶的想法，也不再给他正脸看，只低头顾自玩手机。
程易见她突然安静了，也拿手机看起医院群里的消息。
过了会，梁妍在玩小游戏时，看见上方通知栏里弹出条微信。
XY：茶还有吗？
梁妍食指一挥，将那条通知划回去，继续玩手上这局游戏。
等玩完这局，她才放下手机挪动屁股起身，去西图澜娅餐厅拿了茶壶过来，从对面的客人那儿起，挨个添茶。
按次序看，程易是最后一个。
他耐心坐在原位，看着她反复倾身，由于距离问题，她伸脚从他双腿跟前跨过，过短的衣摆因为动作被拉了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莹白如玉的肌肤被他尽收眼底，仿佛能闻到覆在上面的香味。
程易暗暗握了下自己的手，直到看着她的身体从眼前移开，坐下来给他倒茶。
梁妍给他倒了十分满，转过头看着他说：“喝吧。”
像是完成了刚才他微信上的任务，他也必须做出相应的回馈，程易单手握住茶杯，拿过来仰头一口喝下，最后空杯放回。
梁妍终于满意地给了他点好脸色。
程易没吃别的东西，光是两杯茶下去，很快就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他没回客厅，到厨房帮顾嘉宁看火候。
顾嘉宁正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厨艺方面只懂皮毛，见程易过来，便和他在放料顺序上讨论起来。
梁妍对此是一窍不通的，就看这俩大男人系着围裙在那边配合着忙活。
过了会，尤佳文从书房出来，加入厨房战争，最终几人按点顺利摆出一桌像样的菜来。
朋友们皆从客厅移步西图澜娅餐厅，围在边上拍起了照片，梁妍跟着拍了两张，坐下来时发现程易就坐在他左边，而他左边则是刚才那个记者。
女记者挺能聊的，完全没话也能找话，私事公事灵活切换，焦点多数放在程易身上。
梁妍即便不说话，也能坦然吃饭，正好坐她右边一男的来跟她找话聊，她一边拨着虾壳一边回应了几句。
虾肉吃进嘴里，她搓搓手指准备再去拨一只时，发现虾盘已经被人转走了，她擦了擦手边的湿巾打算去吃菜，刚提了筷子要去夹，那道菜又被转走了，而刚才那盘虾却回到了跟前。
梁妍看见旁边那人按在转盘上的手，又看了眼他侧向左边听人说话的后脑勺，默默伸过去扒了两只虾下来，继续低头拨着吃。
光是吃了几只大虾和一只大闸蟹，梁妍就有些饱了，她摸着肚子觉得比来时鼓了些，怕待会儿弹出来，便起身到客厅走了几步。
正好客厅角落有台跑步机，梁妍按了几下，上去试步走起来。
过了会，有几人吃完到这边来休息，梁妍浑然未觉，还在调试上面的参数，却听旁边一道声音响起：“刚吃完不能做运动。”
梁妍侧过头，见他盯着自己看，没等她自觉下来，他二话不说伸手给她按停。
她小声反驳：“我只是正常散步而已。”
“肠胃还在蠕动中，你这样会对它造成负担。”程易目光从她隐隐露出的腰间滑过，“你已经很瘦了。”
梁妍低头摸了下自己的肚皮，从跑步机上下来，仍在嘴硬：“我又没说☆仙☆女☆整☆理☆我胖了。”
饭后众人在新房里又走了一圈参观，下午各人还有各事要办，一道向主人家告别离开。
一拨人分两趟电梯下去，女记者特意跟程易一起，问道：“你是开车来的吗？”
程易摇头说不是。
女记者说：“那你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去。”
程易说：“不麻烦你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电梯到了一楼，一路走到小区外面，梁妍看见路边的小白，兴冲冲地走过去，然而到了近前才发现，来时前后都没车，这会儿前后夹击，只留出很狭窄的一段空间距离，以她的新手水平来讲完全是一道难关。
梁妍摸着额头，走到车尾处丈量了下余地，正想爆粗口时，程易走了过来。
她看了他一眼，保持镇定说：“你既然有事，我也不送你了。”
程易却停了下来，问她：“你能开出去吗？”
“我当然能。”梁妍不知道他怎么看出她不能的，为了面子她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坐上去以后，她磨叽地打开车窗，放下小包，拿镜子照了下脸，随便扒拉一下头发，上了点口红，转眼却见他还站在路边。
梁妍俯身从副驾驶看出去，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程易走了两步过来说：“我看着你开出去。”
梁妍预感自己要出丑，但在尚未出丑前，她不可能主动示丑，没有退路可言，她只得启动车子，小心翼翼地转着方向盘。
程易在外面替她看边，在她来回几次将车头越开越死之后，他从车尾那边绕到她车门边，低身说：“下来，我帮你开出去。”
梁妍正被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听见他这么一句，诧异问：“你考过驾照？”
程易点头，帮她将车门打开。
梁妍挫败地下来，换自己站到了路边，看他操作地很细，过程中丝毫没有碰到前面车尾，成功将车头局势扭转了回来，最后顺利斜出去停下。
眼见他将要下车，梁妍立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程易转头瞧她，听见她说：“要不你帮我开回去吧，我刚才被弄得有点紧张，万一到时候半路出事……”
“别说这样的话。”他轻轻打断她，将身侧的车门重新关上说，“我帮你开到学校。”
梁妍闭了嘴，看他熟练地转着方向盘，已将车开上了马路，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程易目视前方车流，说：“两年前，那时候老师去其他院区做手术，我学过以后帮他开了一段时间的车。”
不用问也知道，他现在是没车的，不知道是觉得用不着，还是暂时买不起。
但是他车技平稳，也可能车的性能好，梁妍坐得很舒服，她看着窗外划过的景物，一时间没有话说。
以前在他跟前，她讲话肆无忌惮，逗他或是骂他，全凭心情来，甚至是随意看他手机里面的余额。
如今她想知道他月薪多少，为什么不买车，为什么不住他爸给的房子，未来的人生怎么打算等等一系列私人问题，却再没有以前的立场，也不想再像当初那样戳他最敏感的点，逼迫他去跟不愿意的人和解。
有些事她当初不认同他这么做，现在照旧不认同他这么做，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却能慢慢理解他，理解他那时候的倔强，理解他那时候对她偏执又有尊严的付出，理解他那时候坚韧又卑微的挽留。
可时间不能倒流，她不可能将现在的感受过渡到几年前的自己身上，她坦然接受这种遗憾的存在，或许是因为此刻他还能出现在她身边，跟她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车开到学校北门附近，程易等左后视镜里没车了，转弯从人行道上开了过去，边看着左右方向边说：“以后这边出来多注意点车，开慢一点。”
梁妍早上就是从这儿出来的，尽管她给自己提过醒，这一刻却很想听他的，低嗯了声。
程易将车驶入北门，没有开上次程裕将她送回的那条路，而是多绕了个弯，从另一个方向开到公寓楼下。
梁妍奇怪他怎么知道这条路一定能行得通，毕竟从这条偏路开进来的车很少，有时候还有路障挡着，但目前的可取之处是，以他停下的地方看，到时候开出去特别方便。
现在车停了，她才想起他之前说有事要做，问了句：“你送我回来了，没耽误你自己的事吧？”
“不是什么急事。”程易伸手去拿放在后面装书的袋子，刚巧梁妍也将手伸了过去，他比她慢了一步，抓在她的小手指上面，但那一瞬很短暂，他很快松开落到了边上。
梁妍看见他开了车门，自个也下车去，听见他隔着车身跟她告别，过了会转身走远了。
她还在原地看着他，直到他在公寓楼的转弯处消失不见，她才想起自己忘了件事，忘记问他住在哪儿了。
第二天梁妍没什么事，在屋里待了一天后，傍晚开着小白出了门。
沿着北门那条街道，她很快开到协西医院门口，瞅准医院对面街道的一个最佳视角车位，穿过马路停了下来。
她知道他下班的时间充满很多不确定性，不想傻乎乎地浪费时间，于是想借口给他发了条微信。
酥酥妍：我朋友爸爸想来你们医院看看心脏，你几点下班？
那边暂时没回消息，梁妍知道他肯定还没下班，于是就去蛋糕店里待了会。
待到六点过后，梁妍耐心耗尽时，终于收到了回复。
XY：刚才在抢救一个危重病人，现在门诊已经下班了，叔叔是哪方面不舒服？
酥酥妍：现在好像又没事了，你那病人抢救过来了？
XY：现在各项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如果心脏有不舒服还是要及时就诊。
酥酥妍：我跟我朋友说过了，你现在下班了？
XY：还有十分钟才能下班，你让你朋友明天带叔叔过来看吧，不舒服不要拖着。
酥酥妍：知道了。
梁妍回复完，人已跑出了蛋糕店，她从小街横穿马路奔到大街上，到了自己车边，快速开门钻进去。
接下去的时间，梁妍就坐在自个车里，盯着医院门口的方向监视起来。
这个点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她怕一不留神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几乎不敢眨眼。
事实是他的身影一出现，她就认出来了，哪怕同时出来有好几个人，将他遮挡了部分，她也能将他从中分离出来，看见他转过头跟人说话，也看见他低头笑了一下。
梁妍启动车子，慢慢往前滑行，她以为他会打车，却见他在共享单车附近停下来，扫了一辆车后骑上去。
仿佛当年他住在群租房，她坐地铁跟踪他回家，当下她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那时候她主要目的便是给他送钱，完全没考虑过他收到钱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毕竟那时候她看不到他对她的喜欢。
现在她开着车，而他骑着车，仍旧有着一定的差距，但她没有什么企图，只是想看看他究竟住在哪儿，生活环境怎样，来回距离多远。
可本质上这还是跟踪，所以梁妍开得既慢又小心，他眼力那么好，一定认得她的车，而她之前又拐弯抹角地打听他下班时间，事后肯定联想得到，她想不到被暴露了能找到什么借口。
好在这段行程并不长，当梁妍看见他在单车点位停下后，也跟着慢慢将车滑到了路边。
但程易走得太快，等梁妍走进小区门口时，已找不到他的去向，她随意地往小区里走了一段路，黑漆漆的没什么灯，便只能往回走出去了。
*
次日长假最后一天，程裕来学校找梁妍，俩人出去吃了顿饭。
梁妍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一顿饭，跟前几次一样，也像年少的时候，他从阳台那边唤她名字，问她想吃什么，两人商量完毕后，偷偷溜出去吃一顿夜宵，或是他拿小网兜给她递过来分享。
至今她仍旧保持着当年那样的心境，但在吃完送她回到公寓楼下时，程裕突然问道：“你跟程易还没复合吧？”
梁妍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程裕在狭窄的车厢内侧过了身，对她郑重道，“要不你跟我交往试试？”
梁妍猛然抬起头看他，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你没开玩笑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妍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曾经她以为自己只会喜欢程裕，并且永远喜欢下去的时候，多希望他能对她说出这句话，然而到了现在，她对他早已心如止水，他却突然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对此，她找不出激动的情绪，而是充满浓浓的诧异。
程裕调解气氛地笑道：“这样说让你感到很震惊吗？我知道自己表达地过于突兀，让你没有心里准备，也可能是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突然从朋友转化为情侣关系让你不适应，但是我已经在这方面考虑了很久，不瞒你说从你回国之前我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流程总得有嘛，所以我请你吃了几顿饭后，到现在我想是时候开这个口了。”
梁妍回想回国之后跟他的几次交集，有几个地方没想明白：“那你之前为什么约程易出来一起吃饭，还让我们加微信？”
“既然想跟你在一起，我也得考虑清楚你的想法，你和他明显还有问题没说开，不管你以后跟谁谈，总得将过去翻篇吧，让你做彻底的了断还不如让你跟他平和面对，毕竟他是我弟弟，我们将来要是在一起，你们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
程裕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是小心眼的人，我知道你的过去，你也知道我的过去，彼此坦诚相待才能将关系发展长远，说白点这次交往也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的。”
梁妍听着他诚挚的一番话，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没有说开呢？”
“那天我已经给你们创造了机会，到现在也快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要是有心，应该早就过来找你好几回了。”程裕看着她低下的头问，“他来找过你吗？”
梁妍没有回答，但答案很明显。
当他们加了微信以后，他没有主动找她聊天；当他看见她加了他同事的微信，不再像以前那样吃醋不满；当她特意在医院留那么长时间，他没有借机来找过她；当她让他开车送她回去后，他也没有想过留下来跟她聊聊，或者提出上楼去她住的房间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