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韩硕对她说了什么,她掩唇笑起来,眉眼里像是降落了星星,绯红的脸色是极好看的。
安琪终于喊累,随手丢下球拍仰着脖子瞅他,沈知燃一身的汗,但是他并不想在两人热聊的时候过去喝水擦汗,显得他多余。
他随便撩起T恤下摆,擦掉额发上的汗水,余光里安琪在愣愣地看着自己。
“不许看,把头扭过去。”沈知燃语气凶狠,眼神也犀利,突然间把小孩给吼得一哆嗦,后察觉不妥才补充,“你是女孩子,哥哥是男的,我们不一样,懂么?”
说完他自己先转过身去,又恰好面对初澄这边。初澄瞥见他的腹肌,整齐漂亮,硬邦如铁板,肤色有些沉淀是浅蜜色,反而性感野性。
她没多看,笑笑冲安琪招手,“过来喝点水,休息一会。”
再转眼去瞧时沈知燃已经不见了,安琪在“吨吨”满足地喝水,初澄皱了皱眉。
韩硕说:“阿燃这两年就是脾气差点,其实没坏心。”
初澄点头表示认同,“是挺差的,随时随地在炸。”
“哈哈。”韩硕干笑两声,忽然觉得她这个点头有些不怀好意,又道:“感觉你对我们,不,对沈知燃这个人有些偏见啊。”
“有么?我对他没什么了解。”初澄淡淡地说。
他们坐在休息凳上,随意聊几句,“可能你自己没觉得。你是不是对我们这群人的印象就是不务正业,吃喝玩乐。”
初澄安静着,或许这个安静也代表了默认。
“其实也正常,”韩硕微微叹气:“这两年我们几人像触了霉头一样,他被网上骂得狗血淋头,小鹿也总闷闷不乐,总是吵,随时一拍两散的节奏,哎。”
“没有谁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初澄神情平静,“心情不好就颓废,烂在泥里,找茬,不怪别人对他有偏见。”
韩硕看她一眼,笑起来,“其实是你误会阿燃了,他也不算颓废,反而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劳心劳动力的一个,我们那个工作室,还有每月都烧钱的录音室都靠他支撑着。”
初澄没想过这个问题。
韩硕当初澄是朋友,和酒吧里那些只企图和沈知燃打炮然后发朋友圈炫耀的女人不同,她给人的感觉是可靠的。他告诉初澄他看着颓废又爱炸可也一直在创作,赚的钱都贴补乐队和工作室了。
“我和闪电还有小鹿,跟他从小玩到大,是图他脸长得好看么?”韩硕好笑地说:“我们都是男的又不喜欢他,还不是认可他的才华。”
一切的运作都离不开钱,而沈知燃是最会挣钱的,第一桶金就是他十七岁写的那首小清新歌曲赚的。
他们第一次公开表演是在高中的校庆上,后面突然在网上火了。初澄一直都记得,当时他们很闪耀,可她只是个坐在观众席上不起眼的女同学而已。
“嗯,是他和暗恋的女生的故事么?”初澄含糊地问,不是深有体会也写不出那样深刻的歌词,“当时他的女朋友,叫——谢梧对么?是我们班的同学。”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说出这样的事实来其实心是会痛的,钝钝的痛感,都找不到伤口。
“谢梧?”韩硕表情有些奇怪,“阿燃怎么可能和谢梧谈过?”
初澄于是不再多说,言多必失,“是我理解错了?”
“《奇妙宇宙》是阿燃写给小鹿的,但这个傻丫头至今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他那时喜欢的人是小鹿?”初澄眸色一冷,声音高得乍然,安琪都好奇看过来。
“当然不是了。”韩硕跟她讲其中的原委,小鹿上高中的时候和她哥哥两人朝夕相处,暗生情愫,碍于家庭原因不能说开,不知沈知燃从哪儿看出来了,得到启发就写了这首歌。纪念少年懵懂纯粹的感情。
不过沈知燃和周骛那种纯学霸互相看不上,心气儿都高,明争暗斗,明嘲暗讽。沈知燃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这首歌的版权在他手上,他利用他讨厌的人,两年内赚了打工人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初澄对此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阿燃的才华很值钱,要不是网络上那些污糟事何至于那么憋屈。”韩硕的言辞中总是惋惜着。
初澄又“哦”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很多女生对他趋之若鹜的原因,即使渣,可有更多让人爱他的点。
那边沈知燃在体育馆门口抽烟,最近他心情沉到谷底,没有来的心慌憋闷,好像得心脏病快死了。
洗漱区的挂墙电视正放着一部狗血电视剧,男的在楼下看见自家窗户亮着,老婆在和兄弟偷情亲热,他蹲在寒风中抽烟,等楼上二人云消雨歇才敢上去,装作无事发生,简直窝囊废一个。
里头两人如何跟他都没关系,人家男未婚女未嫁,想怎么谈都可以,可沈知燃莫名有些共情男主角了。
路人好奇看他,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背着双肩包,兴奋地问他是不是沈知燃。
他恶狠狠把烟头摔在垃圾桶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我是狗,起开!”
*
结束带安琪去隔壁吃饭,运动过的几人皮肤表面微微有热意,车子里开着凉风空调,有松木淡香。
是初澄衣物上的,韩硕闻到了,沈知燃自然也有所察觉。
韩硕说:“怪不得都说臭男人,女孩子和我们果然是不一样的,真是配不上你们。”
初澄笑了笑。
“这个味道有点熟悉啊,是香水吗,感觉在哪里闻过?”
初澄低头看手机,手指在上面戳了戳,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不用香水,可能是洗衣液之类的吧。没什么稀奇的,大街上到处都是。”
“哈哈。”
她说完抬起头,视线缓缓擦过后视镜,安琪已经缩在角落里睡着了。沈知燃坐在另一端,沉如深渊的眼睛正凝视她。
初澄忽略了难道侵略性很强的视线,和韩硕聊起待会吃什么,兴致甚高,她又抬手去掉了橡皮筋,一头秀发如瀑布散落,秀美柔弱。
随便他怎么想。
车停下来的时候安琪还没醒,初澄拉开后座的门拍拍她的后背,“该吃饭啦。”
韩硕问:“看这一时半会醒不了,硬喊起来肯定会生气,要不抱走得了。”
初澄无奈摊手,“我抱不动她。”
“我来抱吧。”韩硕很热情,“一个小孩重量对我来说洒洒水。”
沈知燃双手抄着裤兜,懒懒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说道:“都七岁了你抱什么?”韩硕不明白,沈知燃已经越过他们伸手在小姑娘的脸蛋上掐了掐,“醒醒,再不起来我揍人了。”
成功把安琪唤醒但也把她惹哭,以至于整顿饭气压都很低。
快吃完的时候,韩硕接了个电话要走。
初澄关心地问:“没什么事吧?”
“就是一些琐碎,不是大事。”
“那你快点去吧,吃完饭我们也回家了。”
韩硕看看初澄,又看看沈知燃,犹豫着说:“那让阿燃送你俩回去?”
初澄在抽纸给安琪擦嘴,含糊地应了声,电话又来催韩硕只好先走。等安琪终于慢吞吞地吃完,沈知燃放下翘着的腿,懒洋洋问她:“待会你跟我走?”
初澄:“好。”
第14章
姐妹俩回到家,看到黑色大号行李箱横在客厅。
小姨要出差,今晚的飞机,此刻正在跟罗特交代一些家里的事,比如早上几点送安琪去学校,监督作业,吃什么,晚上几点洗澡睡觉,事无巨细。
罗特温和点着头,柔柔地亲了亲小姨的脸颊,“亲爱的,我完全可以处理,你放心去吧。”
“睡前一定要让她刷牙,回来我会检查的。”
罗特无奈扶了扶额,表示无语。
小姨笑笑,“别不耐烦,反正我会通过监控看到的。”
安琪跑去抱着妈妈,不肯让她走,初澄也走了过去问小姨:“出差多久?”
“一周左右就回来了。”小姨拍拍安琪的脑袋,“爸爸在家陪你,不许哭。”又跟初澄说了两句,主要是让她帮忙照看之类的话。
忽然得知妈妈出差的消息,安琪本来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独自洗漱完,也不搭理罗特,没精打采地爬到床上去了。
初澄每次过来都是和安琪睡在一起的,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漆黑的夜色里她看着安琪的乖巧可怜的睡颜,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至于为什么她还不清楚。
四下安静,偶然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草动,她打了个哈欠,渐渐也睡着了。
周日安琪缠着初澄导致她没办法按时回学校,只好在家多待一晚,但是一些作业还是要做,她坐在书桌前忙碌着,让安琪先去洗澡。
小姑娘磨磨蹭蹭,终于抱着衣服去浴室了。适时楼下也传来汽车入库的声音,但不是隔壁,而是自家,罗特回来了。
紧接着是脚步踩踏楼梯的声音,初澄在宿舍群发了条消息说今晚不回去了,几人顺势聊了聊,调侃她莫非偷着卷,以至于她都没听见开门声。
罗特的声音在门外隐约含糊,他问安琪,“爸爸帮你洗澡好吗?”
安琪回了什么,初澄没听见,但是大脑“叮”一下像是启动了警铃,她扔下手机快速走出卧室到走廊。
卫生间就在儿童房对面,她出来时只看见罗特的半个背影,随他很快进了自己房间。
浴室里还有水声,她旋了下门把手发现并没有反锁住。里面的小安琪听见动静,赶忙躲到淋浴间的玻璃后面。
初澄出声:“是姐姐。”
她这才小心翼翼露出个脑袋来,眼里满是惊恐。有点好笑,即使她躲在玻璃后面仍然能看见小身体,红彤彤的,瘦小的,瑟瑟发抖像个小老鼠。
初澄问她:“洗澡为什么不锁门?”
安琪说:“妈妈不让,说我锁在里面有危险。”
“好吧。”初澄点点头,扯下架子上的浴巾把安琪裹住抱了起来,她想了想说:“你已经七岁了,可以自己洗澡不用别人帮忙对不对?”
安琪犹豫着点头,“可以的。”
初澄把门反锁一遍演示给她看,“洗澡的时候还是要锁上的,有可能爸爸或者姐姐不知道你在里面,会忽然闯进来。你的小身体会被人看光光,这样很不好。”
安琪又点了点头,但她好像听不懂她话里更深层的意思。
这一晚初澄睡得不太好,虽然经常陪着安琪但也只是相差十几岁的姐妹,她才二十出头,并无生活经验。
她尝试着回想自己是几岁时不再和爸爸有肢体接触的。
很可惜,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父女俩的亲昵时光。每一次初建波从外地回来,进家门的第一件事总是去抱初游,给他带礼物,初澄总是被以“你是姐姐”的理由推到一边,她只能看着。真是一个悲伤的事实。
也许是外国人本来就比较喜欢亲密,总是有贴面礼和亲吻之类的接触,可初澄不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可又做不到直接去问安琪过于直白的问题,怕弄巧成拙。
隔天早上吃完早餐,罗特亲自送安琪去学校,牵着她的手,走到车边叮嘱她坐安全座椅,的确是一位事无巨细的爸爸。
初澄也得去学校了。
晚上下课,她回宿舍的路上还总是想着这件事,于是又去了一趟小姨家。她找了个借口对罗特解释道:“小姨夫,我最近在备考总是找不到安静学习的地方,这周可能都得来这里住了。不好意思啦。”
罗特对此没多说什么,客套地表示让她随意。
小姨说她会通过监控检查家里的情况,初澄便观察了一下,家里的监控有三个,客厅,安琪房间,还有院子。其实主要还是监督安琪,怕她玩危险的东西。
就这样,除了白天上学,初澄一直在和安琪同吃同住,她也观察过罗特,还算正常,温温柔柔的。
初澄还是决定住到小姨出差回来,也许这样怀疑人家父亲的心思有些许阴暗,但可靠。况且她从小到大也并非绝对坦荡,高尚的道德感偶尔被抛诸脑后,不必在关键时刻装清高。
小姨家距离学校不近,上海的早高峰很愁人,碰上早八有课或者下雨天更是极度麻烦,她要起很早才能准时赶到。
那天早晨,天气阴沉沉的,初澄撑着伞走出小区,听见身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她以为是挡着路了就往旁边让了让,那辆车却开到她旁边停了下来,车窗降下来出现沈知燃那张嚣张桀骜的侧脸,“上来,我送你。”
初澄看了眼时间,虽然有点晚了,“不用了,谢谢。”
沈知燃显得烦躁,脸色沉郁,再喊她:“下着雨,你两条腿什么时候能到?”
初澄心里本来就有点气,上次在酒吧被怼她其实很记仇,再加上这几天的疲惫,也烦人高高在上跟她讲话,“你开着大G难道就不会堵在路上么?”
沈知燃被她逗到了,懒洋洋地笑起来,无赖地说:“我什么时候说送你到学校门口了,想多了,前面有地铁站。”
初澄还是不理,梗着脖子,步履匆匆踩过深坑往前走。
沈知燃轻点油门,黑色的庞然大物犹如遛弯往前挪动,惹得后面的车辆摁喇叭,他叫她的名字,“初澄,你要是不上来我就慢慢跟着,让后边的人连你一块儿骂。”
初澄扭头看向后面,一个车主探出脖子喊道:“前面的走不走啊,还没睡醒么?”于是她咬了咬牙,拉开车门上去。
沈知燃畅然扬眉,点了根烟手臂支在窗上,慢悠悠地抽着,恶劣的少年总是喜欢看别人凄惨憋屈,他就开心得意,再火上浇油,洋洋自得。
初澄被迫抽二手烟,脸色紧绷,也不说话。
沈知燃侧头看她一眼,“你不是只有周末来这么?最近怎么天天回来?”
她怀里抱着帆布袋,眼睛紧紧看着外面,生怕地铁站开过头了。闻言她稍顿片刻,勾唇浅笑,“我来这边不是为了看你,也不是对你念念不忘。别多想。”
口才真是了得,沈知燃都被她气笑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还是利用完他之后就无所谓了?
他咬着后槽牙,面儿上只散漫反问:“我说你是为了看我了么?”
“嗯。”初澄瞄准了不远处雨雾中的地铁站。
“还没人敢利用我去接近我兄弟,你也算是厉害,把我们俩耍得团团转。”
初澄这会懒得为装小白兔,不懂他在阴阳怪气什么,于是也不遑多让,“我也许还有别的阴谋诡计你不知道,你们兄弟俩小心点,最好躲在家里,裹在被窝里,别出来,暗箭难防。”此时的初澄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你不知道招惹过我的女生都什么下场?”沈知燃恶意冷笑,好样儿的,真是见识了辩论队的她牛逼,装得跟小白兔似的。
“我知道。”车子渐渐停缓初澄扯开安全带,“喜欢你的女生,对你好的,你总是不珍惜,当垃圾丢掉,因为太多了不稀罕对吗?”
其实他们的关系没那么熟,也不至于说太深刻的话题,可是初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但说了也就说了,她不准备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