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靠近一些,搂她的瘦弱肩膀,似乎想要亲一亲她执拗又孱弱的唇, 呼吸纠缠, 缱绻而激烈,可初澄躲闪又害怕的眼神让他十分受伤, 低音呢喃,不确定地问:“你真的, 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初澄转头抹了把眼泪,“沈知燃,你能道德绑架的只是有道德的人,而没有道德的人,你对她们什么都做不了。你深受其害,也想把这种枷锁强加在我身上吗?”
沈知燃明白初澄说得是什么意思,倏忽松开她。
“我要上班了。”初澄冷静地说,眼下的皮肤还透着红。
他听话把车门打开,初澄头也不回地下车,跑进大楼里。
沈知燃坐在车里出神了一瞬,也跟着下来,他站在烈日下面,被炙烤得汗流浃背,眯了眯眼,很久才恢复理智。
初澄对他而言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即使他们很少开口交流,可这么多年她在他身边总是有很高的存在感,让他无法忽略又高攀不起。
他最不想在她面前失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可人在溺水的时候是没有选择的,无论稻草还是浮木都要抓住,他把她当唯一救赎。
她却把他鲜活跳跃的心脏丢进油锅里,颠过来倒过去,煎炸,烹煮,不知道他有多难过吗?
*
初澄下午表现一切正常,可是她内心里又隐隐觉得自己和沈知燃一样偏执,这种偏执很难说是自身携带的,还是受姜雪事件影响。
很多事情,明明她都明白的。
实习不算忙,做完事情还没到下班,开着电脑随便打发时间。她的个人U盘里存了点东西,是前段时间收集的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除了不知所谓的爆料,跟风制造噱头的自媒体用户,还有七八个传统媒体。这些才是一锤定音给他定了性,也成为舆论的标杆。
她从姜雪那里得到的认证是,沈知燃只是作为导火索却并没有直接参与,主谋是高芬芬和谢梧等人。但新闻报道里统一的说法是沈知燃伙同朋友校园霸凌。
这里存在一个本质上的谬误。
新闻里对另外五个女生没有具体的提及,更不可能有名字。初澄理解,只有写沈知燃才会有关注,引发争议,毕竟和他相比那五个人都是素人,写了也没有意义。
像韩硕说的,沈知燃有错但错没有那么大,可是要向舆论解释清楚几乎不可能。
五点五十分,谭清远给初澄发了条微信,问待会要不要一起走。
初澄拿起手机,还没来得及回消息,就有个人站在她身后,淡淡烟味几乎把初澄吓得一激灵,她差点以为是某人。
“你在看我的评论文章?”
是刘新利,他手插着裤兜,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电脑。
初澄连忙站起,身边的几个实习生也纷纷侧头看过来,眼神好奇又八卦。
刘新利叩了叩她的桌子,“你们谁有空,帮我干点活。”
几个实习生都不说话,初澄距离他最近,她眨了眨眼,“什么活?”
刘新利让初澄跟他去办公室拿资料,出来时正碰上谭清远站在她办公位旁边。“刚发消息给你没回,走吗?”
初澄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我可能要晚一会。”
“那我先走了?”
“再见。”她坐下,听见有人嬉笑,说她年轻稚嫩没被毒打过,竟对加班挺感兴趣,领导给派个任务就这么积极,又说可以趁机好好表现。
初澄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会好好表现的。”
那几人摇摇头走了。
她现在能做的和那些打印文件,收发快递没有什么区别,主要以学习和感受为主,完成工作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初澄把东西检查一遍发过去,收拾包准备下班,不到两分钟又跳出来新的消息,刘新利让她进去一趟。
“你开学大四?”刘新利坐在电脑过后,一边看着文档一边问道。
“是的。”
“活儿干得挺好的,暑假要不要来社里实习?”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郑娟已经跟她讲过了,假期可能要帮初游补课。当然,决定权在她自己手里,但难保郑娟会跟她争吵。
见初澄没立马回应,刘新利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别的打算吗?”
她弯唇笑笑,“谢谢刘老师,可以的。”
她的声音文静而柔和,做事情也很踏实,刘新利对初澄的印象不错,“刚刚你是在看我以前的评论文章?”他又问了一遍。
初澄说:“对,是关于沈知燃参与校园暴力的。”
刘新利的确不太能想得起来了,但初澄提醒了他,又找回了一些记忆,笑着说:“你看得很认真,有什么想跟我讨论么?我可以给你一些思路或想法,作为你帮我干活的回赠。”
初澄安静站在那里,对方让她开口,她就真的讲了,“报道和评论,一个是传播事实信息,一个是传播观点信息,但都是基于事实,对吧?”
刘新利哈哈笑两声,啧啧叹道:“果然是学生。”说话跟背书似的。
“你直接说重点。”
“您发的那篇文章并不是事实。存在几点错误。”她眼里透着怀疑的光,“你去找当事人求证过吗?”
刘新利的手顿了顿,脸色一变,像漏了电,几秒后才开口,语言很有威慑力,“你不是想学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
“如果我说那篇报道有偏颇,你能重新了解事实,纠正错误吗?”初澄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么恭敬地和别人说话,甚至带着请求。
纠正错误的前提是,承认错误。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刘新利的答案是否定的,他面色不悦反问初澄:“既然这么会背书,你在学校里学到的新闻三要素是什么?”
初澄如实回答。
“你追求真实。”刘新利淡定地笑,“可是时效性呢?两年前发生的事还重要吗?”
“对你来说也许不重要,可是对失误报道的两方受害者却意义重大。”
刘新利说:“公众人物被爆出丑闻,承认错误,受到谴责,民心所向而已。”
民心所向……还是舆论偏向?
“您是觉得迎合舆论偏向,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也可以抛开事实不谈?”她情绪微微激动,即使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也难免失望无力,“甚至枉顾新闻主体中的人受到的二次伤害?”
刘新利非常不爽,质疑他的专业就是在打他的脸,况且还是一个实习生。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沉着脸把初澄赶出去:“小姑娘你很有想法啊,但教我做事还差得远,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出去吧。”
*
初澄觉得自己的精神也有点毛病了,几个小时前竟然站在刘新利的办公室里跟他争论起来了。
也怪她自己关心则乱,临场发挥不好,如果像辩论赛那样,提前写好稿子以应万变就好了。
还是太稚嫩了啊。
她甚至怀疑这份实习不一定能保得住,但也无所谓,反正她是准备干完一炮就走的。
隔天,韩硕问她要不要带安琪出去玩,初澄还躺在床上,安静几秒,跟韩硕关系就这么算了吧。
韩硕问为什么。
初澄列举了很多,说自己其实帮不了什么忙,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况且她学业很忙。韩硕虽然有惋惜但也只能答应。
实际上是初澄不知道在和沈知燃发生了车上的那一系列表白争吵之后,如何面对他,太尴尬。
韩硕有一阵子不带初澄来店里了,不仅服务员,连老崔都看出来了,某日在二楼玩台球,问起他:“怎么不带你那个漂亮的学霸女朋友来了?”
韩硕摸摸后脑勺,倒是坦诚:“分了。”
一群男人聚在屋子里头,烟雾缭绕的,偏偏沈知燃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显得与众不同。
他身形松垮靠那,浑身透着懒劲儿,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韩硕支支吾吾地说:“不合适呗。”
“什么时候分的?”
韩硕想了想,“上个月就分了。”
老崔有点可惜,“是不是学霸看不上你?早就叫你好好上学了,你看哪家的大学生一天到晚不上课混酒吧的?”
韩硕不服气,“谁一天到晚混酒吧了?我这叫大学生创业好吗?”
老崔笑着摇摇头。
沈知燃手里的杆儿不太称手,换了一根回来,挑着眉又问:“怎么忽然分了,没听你说?”
虽然和初澄的感情不是真的,但韩硕也难免有点郁闷,关系就这么戛然而止了,“拯救失足少年”计划还没完成,现在又被这么一通盘问。
见韩硕没回答,沈知燃直起腰,用杆儿的一头敲敲他面前,“你做什么事对不住她了?”
韩硕抓着耳朵,忍不住翻了沈知燃一眼:“我能做什么事?每天不是学校就是店里。”说着,他又抬头看看这位发号施令的沈大爷,“你之前不是劝我俩分手么,现在又装关心兄弟的人设?”
老崔一扭头,也看向沈知燃:“还有这事儿?劝分?”
这人漫不经心地打磨着球杆,“想多了,皮糙肉厚的我关心你?”
“那你关心谁?”韩硕下意识问。
沈知燃并不说话了,开始打球。
韩硕心里犯嘀咕,沈知燃这段时间怪怪的,但至于怎么怪他又说不上来,毕竟这人总是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只见他俯身弓腰,肩宽腿长,光是摆了个造型就贼酷炫帅气,引得一排排漂亮小姑娘和富婆为之疯狂。
老崔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悠闲点了根烟,又递给沈知燃一根,被他拒绝了。
“干嘛?”老崔笑着问道。
沈知燃说:“戒烟了。”
“不是吧你,还真就戒烟戒酒?”老崔不可思议道:“那你戒色吗?”
沈知燃懒洋洋搭话:“前女友歇了挺久,我看还能更久。”
又没女的在场,几个粗犷大男人说话也不忌荤素,老崔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你这是彻底清心寡欲啊,想干嘛?”
“得道升仙。”他觉得特没劲。
前几个月就说要戒烟,一直没成功,没想到现在是真下定决心了,酒也不喝,也不下楼玩,来了店里就直奔楼上,一个人闷着。
老崔前几年准备要孩子的时候也这样,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玩,下班到点就回去陪老婆,日子过得清汤寡水,顶没意思。
有烟瘾的人戒起来很麻烦,嘴里淡得跟鸟儿似的,沈知燃又拆了根棒棒糖丢嘴里,老崔把烟递到他眼前刺激他,“真不抽?你也准备生孩子?”
“滚你爷的蛋。”他没好气地说。
闪电搭上他的肩膀:“我女朋友也不允许我抽烟,想想抽烟和香喷喷的女朋友比,还真不算什么,以后就咱俩作伴了,阿燃?”
韩硕说:“咱们沈老板又没女朋友。”
沈知燃本来没兴趣再聊,闻言冷笑:“别急,马上给你找嫂子。”
前女友变嫂子。
*
初澄和韩硕减少联系以后,时间空出来,倒是和姜雪联系很紧密,姜雪对她很信任,暑假时还来了一趟上海。
不得不说,姜雪这样本性柔软的女孩子,比沈知燃那种嚣张的男人好接触多了,初澄几乎没有感到任何阻碍,就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周曼丽把女儿看得很紧,知道她交了新的朋友,还特意见了初澄一面,宛如政治审查,临走前加了她的微信,知道她是规规矩矩又干净认真的女生,对姜雪没有别的目的,这才放下心来。
初澄看见她的微信名愣了一下,周曼丽,她曾经在韩硕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说沈知燃给她打了一大笔钱。
怕搞错,她问姜雪,“阿姨这个微信昵称是真实名字吗?”
姜雪说:“是啊,他们这辈的人很多都用自己的名字啊,怎么了?”
初澄不动声色,“没什么,很好听。你妈妈好像很关心你?”
姜雪提到这件事兴致寥寥,踢着脚下的石头,“该关心的时候不关心,不需要她的时候又来刷存在感,真是没辙。”
此时两人正在古镇瞎逛,傍晚找了个地方喝饮料歇歇脚。
姜雪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头上两条辫子是初澄早晨在酒店帮她绑的,漂亮又有风情,眉眼舒展带笑,。
好像,真的看不出来她有抑郁症。
初澄淡淡点头,“我妈也有点,我还有个弟弟,全家人对他的关注比较多,我一般都是靠边站。”
她的形容很贴切,姜雪眼神微亮抓住了初澄的手,像是终于找到共鸣,也对她敞开心事,“我弟比我小十岁,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把他带在身边走照顾,把我往学校里一丢,每个月给点钱,我爷爷奶奶也根本就不疼我。”
“如果他们给你一点安全感,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了,对吗?”
姜雪说:“受到伤害的时候会憎恨很多人,哪怕是走过的行人,头上的鸟……还有父母,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美好却看不到我的痛苦呢?其实这很没有道理,对路人来说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