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搞不懂初澄为什么会有这种操作,哪里不能玩非要来这里。海边捉个小猫,不能让那些自称体能好的男人去么,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逞什么强,现在好了,一行人就她受伤……
沈知燃听得脸色越来越黑,干脆黑成锅底。
谭清远是什么货色,他几年前就看不顺眼了,道貌岸然的家伙,也就嘴皮子溜,满口的仁义道德,结果却让女人担风险受伤害。
初澄忍不住纠正妈妈:“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添油加醋。”
“我可没有瞎说。”郑娟振振有词,“那小谭亲自跟我承认错误了,说是他让你去的。”
初澄知道怎么回事,完全是意外,于是她再次替朋友跟妈妈解释,并且告诫她等下那几个朋友过来,不要再胡说了。
郑娟并不认可,冷哼了两声,装作听不见。
初澄摔伤,朋友都很自责,自从她醒过来就一直在道歉了,而且她也没怪任何人,毕竟在那一瞬间里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沈知燃听不得她帮别人开脱,阴着脸问她:“他自己不去,让你去?”
“都说了不是。”
“这就是你筛选过后的男人?”
“沈知燃,”初澄叫他的名字,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别和我妈一样听不进去道理。”
到今天,她还是认为他没有长大,无理取闹。沈知燃心中升起一阵无名火,原本抽了纸巾想帮她擦额头的汗,胡乱往床上一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病房门口碰见来探病的人,罪魁祸首就在其中,沈知燃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谭清远给初澄买了一束花,插在床头,温和地问了她今天感觉如何。刚刚只有一秒的功夫,他并未看清那人是谁,便问初澄。
“你们……复合了?”他疑惑道。
初澄说:“怎么可能?”
“他好像看我的眼神不太对,想杀人。”
“你想多了,他对谁都那样。”
“那就好,我本来已经够抱歉的了。”
“没事,别有心理负担。”
沈知燃回到车上,胸腔中的恼火在消退过后却像是燃烧的土地,满目疮痍。他也搞不懂自己了,明明担心得要死,在她楼下等了几个小时结果见着人却她吵架,最后气得自己出来。
那个不入流的小白脸,却还在楼上和她待在一起。
沈知燃冷静了一会,回了几个电话,公司里有文件需要他签字问他何时回去,沈知燃想一想说要明天,因为他今天不准备走了。
他去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洗了个澡,车上有备用的干净衣服,又把新长出来的胡茬刮干净。
本想睡几个小时,可根本没办法心安,沈知燃乱七八糟地想着,越来越揪心,也堆积了越来越多的恼恨。恨姓谭的让她陷入危险,也恨初澄这性格,最恨的是自己为什么要上来找虐。
过了几个小时,他忍不住又起来去医院找她。
朋友不便多打扰,中午的时候就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郑娟在陪着。沈知燃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再次发出尖锐的声音,说不上来是争吵,因为初澄永远都不可能歇斯底里地跟人对吼,只有她妈妈的单项输出。
听得他直接生理不适地皱眉。
这次的起因不知是什么,郑娟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借着陪床的机会,跟初澄单独相处这么几天,自然是想把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积压的怨言找机会倾吐出来的。
她跟初澄埋怨自己照顾她很累,结果她不肯听话。初澄让她回去她却又不肯,坚持留在她身边,关系陷入死循环了,但明显郑娟看上去更理直气壮。
“连小护士都看出我对你的一片良苦用心,怎么你就是不知道呢?读书读到让你看不见父母对你的付出么?”
“你要是想像初游那样,让我对你们言听计从,那大可不必。”初澄倔强又冷漠地说:“妈妈,别想着控制我的人生。”
“我控制你是害你么?”郑娟又被气得差点哭了,旧事重提,“你不就是为了当初我没给你出钱留学,还记恨我么?你回国几次,都不回自己的家,让亲戚朋友觉得我们做父母的有多对不起你,不是诚心想打我们的脸么?”
“我做好一切准备你们却临时改主意,不让我出去了,我只能跟小姨借钱,你和爸爸就该想到我心里有怨言的。”
郑娟的眼泪流下来,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们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做一份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孩子,平安健康,谁不是这样过来的?难道要像你小姨那样被人戳脊梁骨么?做父母的这么想有什么错?”
到今天她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不愿意为女儿付出。让她付出些时间精力是可以的,但是付出钱不行。
“真的是这个样子吗?你和爸爸不是没接受过教育、没见识的父母。哪怕像初游那样没脑子的,你们都知道让他去见世面,镀个金回来有出路,却不愿意让女儿见识外面的世界。妈,你们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不要再打着爱的名义给我洗脑,我从小就不吃这套。”
郑娟每回和女儿争辩都争不过,气得捂胸口说自己要死了,“你弟弟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你总和他比,你们能一样吗?”
初澄再次强调说:“我不想跟你说这些车轱辘话,需要休息,你回家去吧。”
门外沈知燃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背靠着墙,拳头都握紧了。他不知道初澄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小姨很尊重她,想不到她生活里有什么烦恼,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郑娟抹抹眼泪开门,看见沈知燃像一堵墙站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你还没走啊。”
“阿姨。”沈知燃皱着眉喊她。实际上,如果对方再不出来,他也要忍不下去破门而入了。
郑娟有点懵,抬了抬头,“怎么了?”
“你们不让她出国上学是不是太过分了?别的父母有这么好的女儿半夜都要笑醒,你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沈知燃向来对谁说话都没分寸,全凭喜好,郑娟被冲得都有点懵。
“怎么能对澄澄这么偏心?”沈知燃堵在郑娟面前纹丝不动,他深深锁眉的样子仿佛装满怒气,“只对儿子好,心里没女儿?耽误了她的前途谁赔得起?你们不要那么没眼光,有眼不识泰山,错把顽石当璞玉捂在怀里,结果丢路上都没人捡。”
郑娟简直被气炸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知燃无所谓笑笑,“没关系,我实在看不下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
初澄靠坐在床上,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下午没人打扰,她搁下电脑很快睡着了。又感觉有些不舒服,身体昏沉发虚,宛如被裹在一层塑料薄膜里,喘不过来气。
她低低地哼了两声,却醒不过来。
难受了一阵,有人掀开压住她身体的被子,被薄膜裹住的感觉瞬间缓解不少,凉凉的一阵很舒服。
哦,原来是盖被子太热了啊。
有人喊她的名字,初澄终于醒过来了,还是没立刻睁眼。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片阴影,她意识到站在床前的人不是妈妈,因为体型比她的大只多了。
初澄心中一凛,黑影逐步逼近,朝她脑袋压了过来,清新的须后水的味道。
可是她并不想睁开眼睛面对现实,睡前她似乎听见沈知燃来了,和妈妈在门口大声说话,说的是什么她没听清楚,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初澄这些天不仅要遭受身体上的疼痛,还要遭受妈妈心灵上的荼毒,再来一个时不时发疯的沈知燃,她受不了,于是决定装睡,等他无聊了自己走。
可是沈知燃本人似乎不这么想,他看了她好一会,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和脸蛋,白皙无暇的皮肤平添了这么一道擦伤,他又捏捏她脸颊好点的地方,愤恨道:“叫你瞎嘚瑟,现在知道疼了吧?”
又觉得她这战损也好看,楚楚可怜,要是她现在开口跟他说点好话……沈知燃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这么折腾初澄也并没有醒,沈知燃忽然贼心嚣张,俯身、低头的动作十分连贯,就要贴上时,初澄要被他吓死了,赶紧“醒”过来转脸。
沈知燃的额角正巧贴在她的额头。
“都躺这了,还不忘跟我飚演技,一天天的还真是精力旺盛。”他的嘲讽声在耳边响起。
“你在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我亲你了?”
初澄说不过他的狡辩。
“贴贴你额头,看你发烧没有而已。”他大言不惭地说,却没有退开,仍旧亲昵地蹭蹭她的额发,笑得肩膀震颤,“小时候家里长辈没这样试的么?”
他的皮肤很凉,鼻子很硬,身上有淡淡的沐浴液清香,发丝落在她眼皮上还有点扎,像大型犬把人压倒,热情里总是带着凶悍,让人害怕。
“你有女朋友,却这样对我,合适么?”初澄忍不住皱眉,也就她躺在这没法动只能任人宰割。
“你有没有良心?”沈知燃咬牙,不消一秒话锋一转,“总提醒我有女朋友干什么?难道我没有女朋友就可以亲你了?”
“你爱发疯你自己的事,别拽上我。我心中有道德礼仪廉耻。”
沈知燃慢慢站直身体,眼神冷下来,心里被她用刀子捅得千疮百孔,血溅一地。他不是没皮没脸非要到她身边尽孝,却还时时刻刻被她提醒着划清界限。
他一次次地被她激怒,想到早上自己是怎么走的。
沈知燃又在内心警告自己冷静,两人是怎么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有因果关系。
沈知燃这些年学到的道理从来不是善于反省自己,他在网上的风评变好也绝非因为谦卑,而是他压根儿什么都不在乎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宁愿发疯消耗别人也绝不内耗自己。
初澄看他脸色不愉,趁机说:“你走吧,我妈或者护工可以照顾我,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我发疯?”沈知燃无赖地坐回沙发里,笑得肆无忌惮起来,“澄澄,那你该反省自己。”
初澄不明白 ,“我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反省什么?”
“你对不起我了。要不我一个正常男人怎么碰上你就发疯?”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也是没想到躺在病床上还能被人差点气死。
“这儿是医院,你要不去检查检查脑子?”
“没必要医生来,要不你给我检查得了,我为什么疯你不是很清楚么?”
“……”初澄实在气结,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躺在床上继续装死。沈知燃倒是愉悦起来,耍无赖也不乏为一个很好的气死敌人的办法。
*
她在医院的几天,沈知燃天天来报到气人,跟她有莫大仇恨似的。
却又因为第一天就把她妈妈给得罪了,郑娟每次过来看他端坐在沙发里也就不愿意多待,放下东西就走。
这反倒让初澄松一口气。
跟沈知燃吵架比跟妈妈吵架,能让她好受一点,至少不用被道德绑架,她想开口说刻薄的话就说,不用顾及什么。
“你跟你父母的关系不怎么样?”沈知燃观察几天得出这条结论。
“你跟你的父母关系很好吗?”初澄反问,只记得沈知燃被全网黑的那段时间里他爸妈好像也没起什么作用。
沈知燃说:“无所谓好不好,都是个体。”
初澄想说希望你和我之间也能够做到独立个体之间的尺度,陪你的女朋友去,别在我这盯梢了。
见她沉默,沈知燃忽然又问:“那天你们拌嘴我听见了。”
“哪天?”
“你说他们偏心。”沈知燃情商不低,并不愿意触及初澄家里不愿为人知道的事,“说你出去上学这些年是小姨供的,你爸妈不愿意出钱。”
初澄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在一个巷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多少也能观察到一些隐私。无非是家里姐弟两人,爸妈虽然在学识水平和经济物质上已经到达相当富足的程度,可观念上还停留在裹小脑时期。
他们始终认为儿子要好好培养,从小各种补习班往嘴里喂。房子,工作,早早给初游准备好,生怕他掉下阶层,承担着光宗耀祖的任务。
至于女儿他们也有爱,但不多,没指望她有多大的出息,安安稳稳生活,也别消耗家庭太多家庭资源就好。
可是初澄并不是这样的想法,自从弟弟出生以后她就开始做边缘人物,始终不被重视。即使她成绩优异,懂事听话。
“所以,你背上债务也要出国?”
“那是我最好的机会,甚至也许是今生唯一一次机会。”初澄坦诚道:“对,即使背上‘巨额债务’我也要走,我的人生不可能被谁控制,我和你说过的。”
沈知燃当然记得初澄说过的话,只是他当时年龄也小,才二十出头,又被外界的声音左右了情绪,并不能理解她的决心。
那条巷子里有上百户家庭,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有不同的无奈,有他这样恣意张扬的男生,也有她这样窘迫委屈的女孩子。
初澄徒有一颗执剑走天涯的心,兜里却没有几两碎银,崩殂在半道。
刚去上学的那段时间,她的心理压力其实很大,因为拿的是小姨的钱,完全没办法像身边同学一样对陌生国度保持好奇心,到处旅游,体验,买漂亮的东西,她始终在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