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头银发女人穿着小高跟疾步而来,她是新闻系秘书Maai。
躬身点开了后台数据,Maai一目十行,“禾口王程对不对,程爱粼,有,有这个学生,呀,她没来正式报到啊。”
加勒多疑且敏感,打量着浑身绷带,满头汗漓漓的马雄飞,“这学生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马伍长您看,”Maai指着签到的输入记录,点开了程爱粼的资料,一寸证件照弹了出来,她一惊大悟,“是她呀,我知道她,她参加了开学前的pre课程,当时我也在阶梯教室,她看到老师进来,反应很强烈,要走,那老师追上去,两人在走廊吵了一架,她有上其他的pre课,但正式报到,我没有看见她。”
加勒的表情凝重起来,“没来上学,马伍长,这学生不会是,失踪了吧?”
马雄飞盯着电脑,“跟她吵架的是谁?”
加勒有些迟疑,打发了Maai,压嗓,“马伍长,这个,能不能让我私下去了解,去解决,你们就先别介入了。这个老师不太一般,在新闻领域很有能力,追新闻追得凶,得罪了一些人,被调到这里保护起来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谁?”马雄飞脑子如刀锯,冷脸挤出声音。
加勒窥着他,越看越畏惧,最终败下阵来,“葛兰。”
“联系方式。”
加勒调出了手机内的号码,马雄飞哆嗦着拍照。
回到盛丰医院时,马雄飞两只军靴内盛满了血。
都是脚踝伤口流泻下来的,走路都打滑,他眼前黑黢黢,一个趔趄往前栽,下落的势头被一只刚硬的臂膀猛地拽稳。
“马雄飞马伍长,你该换药了,你的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在向我告状,”铁臂男人个子不高,全身透着凌然,双眼深凹,笑容浅淡,立在门口,一手抓他,一手背过身,有种高人的气焰。
马雄飞甩头,抬眉。
男人笑吟吟,“我从市署来,刚到,本来想去县署看看,可我觉得,你和你师父,威榔的两员大将都在盛丰,先到这里比较合适,你可以叫我蔡署,全名蔡道坤,我是委派过来,紧急处理县署目前的情况。”
县署同一时间失了3员猛将。
愁云惨淡,市署连忙抽调骨干,甄别人选,最后定了蔡道坤。
“拜署长的葬礼不用担心,我是治丧会的负责人,”蔡署说话慢悠悠,“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我跟拜署长不熟,不了解他的脾性和喜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在葬礼上体现的,也请你告知。但马伍长,现在立刻,即刻马上,请你先上楼换药,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说我管不动下属。”
蔡署长已经见过了布拉特和Jori。
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和稀泥,用布拉特的话说,这辈子都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他们笑里藏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一|捅为快,让人防不胜防。
马雄飞被主治医师骂得狗血淋头。
布拉特和蔡署看着一地染血的纱布和那倒扣下来盛了半鞋血的靴子,一时讷讷无言。
“他一向这么不听话,难管教吗?”
布拉特没做声,半晌点了点头,“是头倔驴,迟早有一天会碍别人的路,他不是在对抗谁,给谁甩脸,只是给自己交代,天生一副这死样子,改不了了。”
蔡署摸着鼻子幽幽笑,“布曹长给我打预防针,是怕我哪天清|算他,原来你这么看我呢?这么看可不好,不利于团结。”
布拉特哼出一声,“这么多年能把事儿干明白的就是我,他和老拜。老拜死了,我半废了,如果蔡署想在这坐稳,使唤人办事,就只有他了,不然你还指望署里那些酒囊饭袋来给你添上一笔功德吗?”
“我不用在这坐稳,我只是双眼睛,过来盯着你们,以防狗急跳墙。不是说你们狗,我也不知道谁是狗,我琢磨着上面的意思,大概是谁急了谁是狗。”
第35章
*她身上有神有鬼*
马雄飞配合医师检查, 忍着躁郁老实了两日。
第六日晚又闪避开监督他的警员,遛向了银禧花园,不早日找到程爱粼, 他寝食难安。
银禧花园的后苑宽硕, 仿制了一隅大唐芙蓉园。
苑中章法玲珑,亭台大雅, 及人高的灯笼漫天盖地映着汩汩溪流一片晕红, 他们行古制,聚风雅,常在后苑行曲水流觞之仪。
马雄飞只觉得这园子哪哪都是金银味, 易让人陶醉上瘾,前几日他在这办事, 就看到有人抽抽着朝天鼻子使劲吸,想吸尽财帛滋味。
马雄飞依葫芦画瓢, 冲着后苑直嗅。
楼上有人开窗,四目一对, 谢祥德乐了,“马伍长, 您这一脸痴相,简直是饿狗隔河看骨头。”
“谢祥德,你下来!”
两人立在乌漆漆的后巷, 谢祥德刚掏出雪茄, 觉得不合适,又默默地揣了回去,“我已经在县署录口供说得很明白了。”
“我不要听虚, 我要听实。”
“虚和实都一样!”谢祥德避让垃圾车,贴墙站, “程爱粼给我电话,让我在罗浮山路的十字路口等她,大约等了20多分钟,人来了,她把Jori给我,怕孩子身上有些难言的伤会在公立医院留记录,就让我带她去地下诊所,我把她带到瓦拉那里,那里你们是知道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中了黑|枪着了道的都往那儿跑,可靠。Jori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但身体没什么大碍,我就送回县署了,就这样,没什么要藏着掖着。”
“说程爱粼。”
“说她?”谢祥德窝火,一肚子气,“她有什么说的,最会给我捧花,给我灌汤,说她信我,说谢氏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骨子端正,这种话我没抵抗力啊,我太喜欢听了。整个家族就数我最废物,就数她能夸我夸到点子上,一边夸,一边坑,要不是她,你们能盯着我录8个小时的口供,就差没摁着我脑袋画押说Jori现在这样子是我造成的,一个个酒囊饭袋的脑子啊,威榔能有青天,还就是你们一家顶着,现在家散了,蔡道坤来了,蔡道坤啊,蔡署,笑面虎一只,威榔要变天喽。”
“为什么雇她,”马雄飞有些撑不住了,拐杖也支不起他身上的锐痛,他咬牙将全身的力道泄在墙上,脸色葱白,眉目乱跳,垂着头看地,“你心里很清楚,以她的谈吐、学识、阅历、行事的方式方法都远超于她给你的证件年龄,你怎么敢用?”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的身份她的来历,我只要清楚,自从她在这,银禧上座率无限满员,客人拘谨的意识开始寻求自由,她百鸟朝凤地成了所有人的灵感缪斯,八方来财恭喜恭喜,她行她的路子,我赚我的钱,互惠互利而已。”
马雄飞拧眉,“互惠互利?行什么惠,取什么利?”
“不打听,也没必要打听,”谢祥德在漫漫蟾光下看着脸色青白的马雄飞,“她太迷人了,对不对,也勾住了马伍长的心,我知道这种感觉,马伍长,”谢祥德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她不是个善人,这就是我不愿打听的原因。”
马雄飞闭眼,身子扛着千斤,双膝撑不住往下坠,谢祥德扶住他,“她说她是救Jori的母亲,但我知道,她真的要救的是你,我在一个地方,看到过你的照片。”
“哪里?”
“她的项链里,”谢祥德神秘地眨眨眼,笑得没心没肺,“心形的银坠子,能打开,一边是你,一边是Ksitigarbha(地藏),她把你放在了与神明一般的高度里。她身上经常有种味道,不是很明显,但只要风一过,就一定能闻见,你闻到过吗?”
马雄飞点头。
谢祥德追问,“知道是什么吗?”
马雄飞摇头。
“三神香。银禧花园有位能通阴阳的老客闻到后跟我说的。三神香,能开天门地户,能通灵达圣,他说程爱粼很邪性,身上有神又有鬼。”
威榔县城内。
月光澄莹。
威榔的巴刹山坳内。
盲风怪雨倾盆而落。
山间田地的灯笼被风雨狂嗥打蔫了。
迸出的火星滚在地上燎糊了油纸,烂糊地黏在地上;有的被刮上了天,在空中疯狂打转。
田间黑幽幽。
立在农舍草屋下的男男女女,童子牲畜无声地凝视着天空,雨水捎进来,打得他们眼睑生疼,冰冰冷冷。
有两个人披蓑衣戴蓑笠。
窝在一棵约莫四丈高的榕树下,树干斜出,如飞龙破雾遮护着两人,树冠盘根错节,绿盖如阴,气生根似老者的长须,顺着风势来回拍打两人脑门。
程爱粼缩着脖子躲开。
她颈上绑着厚厚的纱布,依稀有血色泛出,整个人颓废不堪,懒懒散撒,眼睛都不想抬,“这雨不会把苗儿打死?”
“水满塘,粮满仓,塘中无水仓无粮,”Prophet搓饵上钩,用荡式抛法打了八分竿,浮漂刚入水,顿口的信号就出现了,他手腕猝然发力,提竿刺鱼。
一条青鱼甩着尾跃出水面。
“12!明儿全鱼宴!”一头斑白的Prophet笑如稚童,“我们一家都爱吃鱼,瑟拉芬爱吃,我爱吃,我那炸成碎末的儿子也爱吃,他母亲也爱。前年,他们在我的海钓船上放了液|体炸|弹,落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沉着沉着,眼睛睁开了,再沉着沉着,身子轻了,突然能呼吸了,像条鱼一样畅游起来。”
Prophet鱼筐大丰收,而程爱粼的竹篓中空空荡荡。
他大笑,“你的心不定,后悔跟着我们一起走?”
程爱粼索性将长竿一扔,揣着手仰于树干中,萤火虫簇簇飞舞,在暴雨中组成了一轮黄月。
“我不喜欢垂钓,费时间,也不愿意按部就班去一点点磨功夫。跟你们走能穿捷径,你留我的命是你心软,你希望你儿子像我,一边能敬供神佛,一边能杀人如蓺;而我跟过来,是因为原本要走5年的路,经你们加持,5个月就能完成。”
“要完成什么?”Prophet重新搓饵上饵,“我听Hale说,他用了些极端手腕帮你拿到了一些排污厂的数据。”
“互惠互利怎么样?”程爱粼眼睛亮堂堂,捂着脖子看向老头,“把我送上独立记者的位置,让我去报道最真实的声音。”
“我能得到什么?”
“回报很丰|腴的,把乌玛的公关交给我做,我帮你们洗得白白净净;其实我还有一个作用,我能消解你对你儿子的失望。”
“他在19岁的时候,没有太多理想,他不喜欢空中楼阁。”
“Prophet,我没有在空中楼阁,外在的数字是不可靠的,你得扒开我脑子,看看我的真实年龄。”
“你啊,身子瘦,骨子贪,太贪!查新闻只是幌子,你在银禧听一听猜一猜也能爆大新闻啊,你真正想干什么?你自己说。”
程爱粼沉默了。
Prophet一提竿,这一回,没刺上鱼嘴,让黑鱼跑脱了,“你想借刀杀人,当你一击不能毙命时,需要留后手来帮你补刀,乌玛就是你的刀。程爱粼,我带你走,不是弥补我儿子的遗憾,而是你壮士断腕的能力,能把所有人组盘利用的决心,像谁?像我。”
老头身上有种泰山压顶的气势,迫得程爱粼背脊透凉。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在把Jori递给谢祥德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步,复生之途走一遭,她胆怯又惜命。
胆怯浪费时间,珍马雄飞的命。
无论如何,杀李志金才是她的最终目的,为此,她愿意豪赌一把。
Hale给她的资料密密匝匝,她从夜半看到清晨:
【惹玛村每到夜里便会有大量黑色污物从排污暗管口流泻进桂花河道】
【褐色、白灰色废渣被植物粗糙掩盖,泥土植物呈焦黑状,周遭用果树种植园遮掩,落脚处非扎实泥地,每一步可深陷70公分以上刺鼻废渣】
【庄稼减量绝产多达千亩以上】
【村民患癌几率飙升,伴随着大量胃肠疾病、免疫系统疾病、克罗恩病、痢疾及哮喘的发生,死亡离增加】
【公司怠慢更新处理被氮、粼和其他化学物质污染的废水系统,并向政府隐瞒氮数据及地下水的监测结果。
【真实的采样监测显示,排放污水的氨氮浓度为27.3mg/L,总氨浓度为32.7mg/L,分别超标4.46倍和1.18倍】
【面对抗议者,不止一次纠集暴|力集团对村民进行枪|械威胁,致死致惨数人,草菅人命却碍于证据链不足而无法抓捕】
……
她要用“污水排放致村民伤残”来迈开突发记者身份的第一步。
程爱粼盘腿坐在床榻上,刚要确定行程日期去实地秘密采访。
手机就突然响起警报,她低眉一看,是楣南小区414房间被入侵的警报!
谁,会在深夜。
拜访她的闺房。
马雄飞没开灯。
手电光晃悠悠一路照进414的客厅,他怕拐杖印留下线索,便搭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手电光芒一定,硕大的米奇镜子映出了他吃力强撑的模样;光芒再一定,是小黄人banana的懒人椅,光芒一歪再定格,是圣诞老人肥硕的肚子和一脸骄横的麋鹿。
天天真真。
可可爱爱。
马雄飞不知怎地,突然垂头笑了起来,他笑声沙沙茸茸,带着点儿颤音。
程爱粼在巴刹山坳里浑身一激灵,屏幕里,她只看到滑动的光线,不见人影,可这笑声她太熟悉了。马雄飞,她眯起眼“啧啧”了两声。